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千殊》作者:易青1 文案: 混沌终结,六界万载。 仙界神族共为天界,妖魔冥为地界。上古唯一神族遗脉火凤族只余七大真神。神族族长霄公孤女凤千殊,因凡人为母,受尽欺凌屈辱,居霄女正位却不受重爱。 万般命运纠葛。 所爱不能得,所惜皆成千里孤坟,只剩她血泪千行,鬓如霜。 一脚踏破生死界,从此爱恨成烟云。被逼至悬崖边,那就纵身一跃,先入地狱。一切一切,只为向所谓的天命,示她宁可玉石俱焚! 终究涅槃成凤,几番大起大落,恩怨沉浮,仍只余一句嗟叹: 命不由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千殊,盈玥,萧明朗,离彦 ┃ 配角:元瑛,柳晏如,伏烨,渔逐,霄公 ┃ 其它: ==================   ☆、楔子      修和三十一年。   时值隆冬,骤雪初歇。高墙环绕的院内,遍植千树花木,此时花叶落尽,空余满枝白雪。窗门寒风啸哭,却有三名稚童在院内肆意玩耍,不远处墙根下站着一众静候的侍人。   稚子无心,无感冬日深雪的肃杀,笑闹摔打。其中一人年纪较长,身量也高,已颇有公子翩翩之姿,行动处更有稍敛,较之其他两个稚子已少了分稚气。   另两个稚童年岁相当,均是稚气满分,最为打闹。身量较高的小公子,白玉脸庞,虽幼却已可见其英朗之姿,不拘笑意。另一童女面若桃花,颈边一圈紧密红狐毛,更衬的小脸娇俏可爱,天真烂漫。   两个小童联合捏雪球扔向较年长的公子,来往雪花四溅,好不热闹。扔着扔着,两个小童却互相攻击了起来,瞬时三人乱攻,闹成一片。   女童自己玩着,也不忘招呼廊下的众人“你们也来呀,一会儿又下起雪来,又得整日的闷在屋子里,多烦呀,都快过来玩。”众人却是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动作。   小男童一会儿和小女童打闹,一会儿和年长的小公子摔跤,好不热闹。   小女童兴起,脚下一滑,不慎摔跤,小男童立时跑来扶起她,替她拍拍衣服,问她安好,小女童抬起脸来对他甜甜一笑,却忽将双手伸进他的衣领。冰冷的手冻得小男童一阵激灵,却并不拒绝,反将手搓热了,给她捂脸,和煦的笑道“如儿可还冷?”   小女童扑进小男童的怀里,大声说“七哥哥对我最好了,我好喜欢七哥哥!”   小男童说“我也喜欢如儿。”说完却嘿嘿一笑,“所以七哥哥也该给如儿好东西。”   被唤如儿的小女童的衣领里突然被塞进了一把雪,冻得她直抖着自己的毛领,活蹦乱跳的。   那小男童看着她捧腹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女孩抖完了雪,也不恼,只捏起一个极大的雪球,用力砸在没有防备的小男童身上,砸的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两人便又开始了嬉闹。   笑声感染了廊下人们的嘴角,也不在拘泥,有些甚至走出来,与公子小姐们一同打闹。那年纪较长的小公子却只又嬉闹了一会儿便早早的进屋了,大半的随从簇拥上去,大皇子大皇子的叫着,递着汤婆子和手帕。   不久,大雪重新覆盖了整个天空,抹去一切凌乱的痕迹,所有人也都进屋更衣取暖。   小女童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让母亲给她换下微湿的衣裳。她突地抬起头,对着母亲撒娇嗔语道“母亲,如儿长大了便嫁给七哥哥好不好。”   母亲摸摸她的头“你七哥哥得喜欢你你才能嫁给他。”   “七哥哥说他也是喜欢我的,他一定会愿意娶我的。”   母亲却不急着答应她“如儿不急,待你再长大些,为娘再给你仔细看看,我们如儿定得嫁一个最得赏识的皇子。国相府的千金便是未来的皇上也是配得上的。”   小女童却并不懂她母亲的意思,只是不住的摇着母亲的手“不嘛,如儿就喜欢七哥哥,如儿就要七哥哥。”   母亲不好和一个小女童说理,只宠溺的应和着。      ☆、第一章      天阴沉沉,大好的晴天突然风云骤变。   少年穿梭在深林中,伤痕累累却脚步飞快,似身后有穷兵恶马追逐于他。他的小腿插着一枝长箭,穿骨而入,血流不止。   他却好似不懂疼痛,只双眼麻木的望着前方,不肯停歇的跑着。   也许是失血过多,又或是密林蔽日,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发虚。尤其受伤的右腿冰冷无力,疼痛难忍。越来越吃力。   于是他开始解开自己的护甲,缓慢的脱着,但双腿仍没有停下。厚重的护甲一件一件被扔在地上。他只着单薄的内衫,只是此刻早已被鲜血浸染,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突然弯下身,眼神倔强而坚忍。他用力拔出了自己腿上的箭,比射入更加百倍的痛苦,他却硬是忍下了痛声,粗喘着气,嘴唇死白,青筋寸寸暴起,硬是不能喊出声。   可尽管强忍下了痛楚,他却再无法支撑的失力跪下,继而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紧闭双眼,忍耐着最剧烈时的疼痛。   他勉力坐起,撕掉上衣的下摆,迅速的给右脚包扎,然后捡起地上粗壮的落枝,支撑着继续前进。   很快就会有人追来。   他不知方向,不知未来,只能一心的向前,不能去想前路的绝望,只能紧紧攥住心中莫名的生存意志,松懈一刻就再也不能捡起。   也许,也许能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有四人快步追来,均是护甲加身,英气非凡。不同少年的狼狈,他们衣裳完好,所以可以看出衣料的上等,绝非出身寻常人家。   领头那人突然停下脚步,身后三人随之站住。   那领头人捡起地上染血的护甲,冷笑一声说“他就在前面,追!”说罢,快步跑去。   又追了半个时辰,密林更深,几乎没有光线可入,跟随在后的一人突然上前拦下领头之人,急道“不可再追了!我们已经进入守山过深,越过界碑已有数里,若是再进,恐怕我们自己都无法出去了!”   带头那人抬头环顾四周,又望向前路,林中不知何时起了雾,灰蒙蒙的遮蔽视线,如何都无法挥去,只能看清十步内的东西,树木都在这雾中只剩个诡异的影子,越发阴森,令人不自觉地胆颤。   他沉吟片刻,终于说“也罢,不追了,我看他身负重伤又入这鬼林,还焉有命在!我们走!”   他转头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止住,冷然道“二弟,三弟,还有五弟。”他看向身后三人,轻笑一声“今日之事,我们可是同船之人,切莫自覆生舟啊。”语罢,不等他们的回答,便沿来路返回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也随后跟上。   少年不知疲倦的奔跑。   树林越走雾气越浓,他都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失血太多,或是濒死,眼睛都开始失去作用,放眼皆是灰白,或是树干树根的黑褐色。   不仅雾气在变浓,连树木都好像是厮杀着生长,树之间的距离不断减少,如纠缠的唇齿,依附而活。他早已扔掉树枝,用双手支持和摸索。虽然越来越难以行走,密集的树木却又同时让他随时可以倚靠,不会倒下。   他早已无法思考其中的诡异,因为他所有的残存精力都用来支撑他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执着的前进。他要寻找,一个终点,生还是死。   眼前突然光明,同时他侧着身,艰难的穿越向前的身躯也失去支撑,重重摔倒在草地上。他还是爬了起来,即使用了很长时间。   身上和脚上的伤口已经鲜血早已不再奔涌,全身皆伤,已经无法分辨痛感来自何方。吸饱了血水、汗水和雾气的衣裳,脏污的甚过街边的乞丐。哪怕是面目全非都无法形容此刻的他。   他强撑着,他知道自己若是松懈精神,随时会昏厥,并再也醒不了,然后孤独的死在这山中,无人知晓一切。他看到远处有一片湖泊,湖畔有一个立着的石碑。他缓慢的走向石碑,身后一道血路,路径上的花草都突然焦黑。   在离石碑一丈远的地方,他再也无力支撑,倒了下来。倒下时他看见那碑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写。   他很昏沉,身体突然什么感觉都失去,只剩无止境的疲惫。   他突然看见半空中出现一抹素白,看不清却觉得莫名的美。那素白由远及近,好像变换了形状,变成了飘逸的轻纱和一张宁静美好的脸孔。   然后那人落在他身边。   那衣裳拂过他的手,柔软如水,透心清凉。然后那衣裳的主人轻扫了一眼他满是伤痕的身体,最后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表情,却胜过任何勾引,直让人心醉。   那女子将一缕乌发撩至身后,却突然看着他似露笑意。   明明是满布伤痕,面目全非,虚弱的随时都要昏过去的人。却硬是撑着意识,发愣的瞪着她。满脸血污,那双眼却格外的清澈明朗。   少年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否则怎么会看见这样的幻觉,那人出尘不似人间物,又怎会对他展颜。   意识松懈,再无法强撑,他终于人事不知。   一室药香。   少年初醒时的感觉。   可随之便被浑身伤痛占据了全部神经。迟来的痛楚像火焰一样,焚烧他的全身,尤其右腿箭伤更是如烈火炙烤,痛不能已,意识全然充盈疼痛。   但他同样庆幸,因为他的右腿被锐箭穿透,而他更是不顾伤势狂奔那么久,他深知右腿本无希望保住,如今却还能感受到这样彻骨的疼痛,至少说明他的腿还在,这便是天大的幸运了,为此忍受多少痛苦他都能接受。   可是,他在哪里。   之后就是不断的昏睡和醒来,不能分辨时辰。   但终于在这样循环往复中,清醒的时辰逐渐便长,手脚也恢复了一些知觉和力气。   终于能坚持着睁开眼,并缓慢的思考。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很大却空旷,陈设极简,一目了然。   少年躺在一张方床上,床靠墙而置,有一扇窗户,此刻正紧闭着。距离床三十步远就是敞开的大门。门与床之间有一尊极大的焚香炉,约有一个正常人那么高,正散着袅袅烟气。这一室舒心的药香就是这里散发出来的。   焚香炉正上方的屋顶下悬浮着一颗通透玲珑的碧珠,正发出柔亮光芒,使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除此之外,这偌大的空间竟再无他物。   少年可以肯定自己定是被仙人所救,而且这仙人极是清心寡欲,否则怎会连一些简单的添置都无。   重伤之后的身体极度虚弱,这一醒也未能持续多久,他便再次昏睡过去。   待他醒来,一切仍是原样。又是如此醒来睡去,反复多次,所视之景毫无变化,从未见到过人影,甚至从未听见过任何人声,加上这空荡冷寂的深屋,甚是清冷。   莫不是这仙人本就是寻常人看不见的,少年不禁想。又或许,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好,他并不一定是遇到了好人。   这一次醒来,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些,至少不会总是昏沉着,脑袋天旋地转。于是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脚,想撑着坐起来。   意料之中的疼痛,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像是被唤醒了神经,争先恐后的发作。当初在密林中疾奔,身上布满划伤擦伤,连同脸也裹满伤药。伤口太多,一齐发疼,竟是除了右腿之外没有特别疼的地方。   少年勉强起身,却立时天旋地转,仿佛坐在孤船上,被人放入风狂浪涌的海上,阵阵剧烈的恶心。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好多少,他却不想放弃,坐在床沿仍想站起来。   真的站起来时,双脚却毫无力气,他不由向前跪倒。他慌张下扶住床沿,虽然没有摔倒,止住了向前的趋势,却坐倒在地上,压到了重伤的右腿。疼得他放开了抓住床沿的手,还是摔倒在地。   他一下没准备,忍不住痛,□□了一声,声音极其喑哑难听。   他抱着右腿,双眉紧蹙,像是有人拿着大棒狠狠击打他的胸膛和右腿伤口,让他疼的无法呼吸。   待他缓过来,右小腿伤口的血已经渗透了衣物。   他折腾了这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有人来帮他,他不知怎么办。他很难再靠自己回到床上去,他望向大门,想想干脆还是继续,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站不起来,干脆就这么半趴着慢慢的爬到门口。   他好不容易触到了门边,右腿渗出的血已经在他身后留下了一条轨迹。而他也已虚汗不止,气力难继。   他缓了口气,正待再往前一步,却发现那分明敞开的大门却如同封上了隐形的墙,让他出不去。   他很惊异,却无奈实在无力思考和惊恐,只能爬回焚香炉旁,倚靠在上面,等着有人来帮他。他却同时又害怕,这么久了都无人来看,会不会救他的那个人忘记了他,到他死了都不会出现。   他靠在焚香炉上,视线正对门外,虽出不去,却看得见外面的景象。疼痛恍然间,他突然看见外面远处有一个人影。   他凝神远视,发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面有一人身着水色华服上下翩舞。   那人长发用一条水色丝带简单绾住,衣裳长袖飘舞,衣袂轻逸。上面勾描着浅色花纹,还泛着微光。   那女子在石台上翩然而动,似是起舞,却行动之间时有劲力,又不时离台而飞,不似寻常舞蹈。可即便不是舞蹈,却兼具舞蹈的柔软媚感,如花中神女,摇人心神。   少年不禁被吸引注意,难掩感叹。   不知多久,深夜已过,天已蒙蒙亮,那女子终于渐停动作,盘腿坐于石台中央,静坐调息。   女子背对少年,少年看不见女子脸上的表情,所以不知此时女子脸上双眉紧蹙,紧闭双眼,脸上不时渗出汗珠,似是在隐忍痛苦。   不多时,女子终于睁开双眼,长长舒气,站了起来。   女子边转身边伸手解开头上的丝带。在长发散落的瞬间看见了正直视着他的少年,并有一瞬间给的呆愣,似是不解怎会有人在此。可随即她就恢复了神色,举步向少年的方向走来。   少年方才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强撑至此刻已是极限,视线开始变的模糊,所以待他看清女子时,她已经走到他的眼前。   少年看女子泰然自若的穿门而过,似是刚才阻挡少年的屏障完全不存在一般。而那穿门而过的女子就是那日他以为是梦境的那人,冷傲拒人,却风华难掩,那惊艳此刻仍毫不褪色。   女子站定在少年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面无人色的他。她扫了一眼地上蜿蜒的血迹和少年仍血流不止的小腿。   然后冷漠的看着他“若你不想珍重自己,那我便也无需再救你。”   少年面色惨白,但仍颤抖着想说话,他喘息了好久,才说“你……你是谁。”   女子却不回答,反问说“那你呢,你又是谁。”   少年似是有些急,但声音却仍是弱不可闻,低沉沙哑,“明朗……萧明朗。”      ☆、第二章   守山从有人迁居至此后,便因物产丰富,土地肥沃而享盛名。守山虽不是最高的山,却拥有极广的占地,山中树林四季常青,大小湖泊数量难计,尤其物种出奇的丰富,各类珍稀野兽在此地可算的上是常见,尤其越往深处越是数量众多。   任何人进去打猎都必能满载而归,因此此山后来甚至成为贵胄子弟的猎场,虽并不是皇家御用,却常有华服青年结伴而来,骑射打猎,热闹非凡。   然而真正令守山家喻户晓的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守山的灵异。传说曾有人不慎在守山中迷失,两天两夜后,那人衣衫褴褛,形状疯癫的从守山中逃出,见人就说守山有鬼。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人结伴入林欲一探究竟,出来后却也几近疯癫,说山林深处鬼雾弥漫,鬼影绰绰,树木焦黑,动物壮如牛马。受惊的守山村民齐齐搬到山脚,还请人做法,在山林中驱鬼,结果有人遇鬼之事仍时有发生。不少人还为此彻底搬离了守山。   后来有一方士云游至此,对人们说,此山为上古神明羽化之地,故而灵气鼎盛,但此山却为妖邪所侵,并吸收灵气修炼成形。但好在此山中有上古神明遗留阵法限制邪物,只要不进入此山深处,便不会为妖孽所害。   守山居民本就不愿放弃此山丰饶的物产,听闻此言后,便欲一试。村民听从方士之言在山中刻木立碑,标明界限,以警告后来的不知者切莫误闯,并每年定期祭祀,放活物入山林。此法一出,果然不再有事发生,守山的居民纷纷欲拜谢此方士,但那方士却早已不知所踪。   但此后还曾有好事者胆大妄为,驳斥方士之言,进入山林。有几人却再也没有出来,至此山人更加恪守山规,敬畏山林。   守山中。   一人弯身蹲在草地上,低头不知做着什么。漆亮乌发,堪比夜色深沉,素色长绸在腰际系住长发,发尾贴着莹白素衣,随意的铺散在地上。   那人身旁环绕着各色奇异花草,在平坦的草地上织成一面彩锦。她身后是巨大的湖泊,其时无风,湖平如镜,耀目金辉,泼洒于湖面,流光溢彩,与蓝天相映。湖泊极是广阔,成月牙形环绕湖心山体。   草地的另一侧被一排彼此紧靠的树木所围绕,后面就是深不可见的密林。树干之间几乎只有一成人仅能侧身而过的距离,而树木成排,枝干挺拔粗壮,如同被人精心刻意的种植,划出一条天然的地界,连接成墙。   树木葱郁,湖泊辽阔,花木扶疏,却比不过花中那一点素淡。   那人似是完成了手中的事,站起来转了个身,却突然顿在了那里,看着眼前的狼藉。   远处花丛,从边界的树木中延伸出一条褐色的血迹,一直到达湖畔,沿途的花草大半焦黑枯死,生生划破了美景。   她不禁扶额叹道“我的花……”   “啊!我的花!”突然有人大叫起来,一道宝蓝色的身影突然到了那片焦黑的附近,激动的大喊大叫“哎呀!我的花呀!怎么成这副样子了!该死的凡人!都怪那凡人!”   那宝蓝色的身影看到她,立刻快步跑过来,扯着她的袖子,给她看手里的一小撮大小不一的黑色粉末“你看呀,我们的花!都叫那凡人的血给污了,死了这么一大片呢,这么珍贵的花,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种起来的。”   她无奈的看了那大惊小怪的人一眼“什么你种的花,你倒是会给自己长功劳。”她又可惜的看了看那些焦灰,说“已经这样了,别再让那些焦灰扬起来粘上别的,害了更多,你去收拾收拾吧。”   那宝蓝色的人装模作样的瞪她一眼,说“都怪你非要救那凡人,早在他闯进来之前把他给拦了不就好了吗,看看他做的好事,他那条命还比不上这些花呢。”   她点了点那人的额头“你别跟我假模假样的扮坏人,你可从来没有在事前阻止过我。”   那俏丽粉人鼻子里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笑了一声“好了,元瑛,别生气了。人已经救了,花已经死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倒是那凡人,你可有好好照顾他?”   “那凡人?给他换了几次药,好像好了些,总不至于危在旦夕了,我就去人间玩了几天,这才刚回来,想来应该没什么事才对。”元瑛满不在乎的说着,话音刚落,又跑去心疼那些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花草。   她却若有所思。刚回来?那就是说那天之后,就没人去看过那凡人,那他岂不是……   元瑛抬起头来找她,却只看到她远去的白影,她急喊“诶诶,你不帮我呀!”   她站在那门前。果然,那少年还是那样靠在焚香炉上,血迹已经干涸,呈褐色。焚香炉的香也快要燃尽。萧明朗脸色已经如死人泛出青白,完全没有知觉。   她皱了皱眉,三天,还是五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救的这个人。她完全将他交给元瑛,却忘记了元瑛那不着调的个性,好动爱玩,三天两头的往人界跑,哪里会时常记着他。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还好,仍然活着。她若是再迟来一天,香焚尽了,他立刻就会丧命。   她将他放到床上,去丹室拿了些香料混在一起添进焚香炉。待屋子里又重新香气馥郁后,她将一粒药丸化进水中,给少年慢慢喂下。   萧明朗的脸色终于逐渐缓和,她开始给他换药。她刚换好他右脚的伤药,察觉到一道目光投射在她脸上。于是她转头迎上萧明朗的目光。   萧明朗刚刚醒来,还十分虚弱,气力难继,但他却固执的不肯闭眼休息,定定的看着她的脸,眼中似有许多疑问。   她仿佛知晓他心中想问,道“你为我所救,此处是守山,我会治好你,但你伤好后马上离开。”   萧明朗努力的发出声音“那……你是谁?”   她顿了一顿,不知在思索什么,最终选择回避,只说“现在我给你换药,会痛,你忍着。”   她给他拆掉脸上裹着的布条,看得出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大小伤痕都已经结了褐色的痂,不过看起来却更加的丑陋。额头和眼睛处仍有较严重的伤口,上了药后,仍还需包扎脸上大部分地方。   她的手传递着冰凉的温度,轻柔的动作让他脸上的疼痛奇迹般的消除了些痛感。近在咫尺的脸,呼吸清晰可闻,淡淡的药香在他的鼻息萦散,他不禁有些脸红。   她准备给他换身体上的伤药,却突然抬手被制止了动作,他结巴道“我……我自己来吧”,他不敢看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她看着他反常的举动,却并未阻止,也并没有帮助他坐起来,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看见他真的坐起来了,虽然异常艰难,但看得出决心坚定。于是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对他说“那你自己来吧,抹好伤药,裹上白布就可以了。”说完便真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走了不过几步远,元瑛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   元瑛指着萧明朗的房间说“你真的就让他自己换药啊。”   她不解的看着她“他说要自己换,我看他也能做得到,有什么不妥吗。”   “可他的伤很重,这样大动作又劳神费力,不利于他的伤势。”   “最严重的腿伤我已经给他换好了,接下来的并无大碍。”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伤的再重也能自己爬起来。”   “他可以。”她认真的说。能够探入此地之人,必定心性坚于他人。   元瑛扁了扁嘴,不讲话。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倒是你,你在门外看了多久了,竟然不进来帮我。”   元瑛心虚的直笑,讨好的挽住她的手臂“人家只是好奇你会怎么照顾这个凡人嘛”   她推开她的脑袋,又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元瑛夸张的大叫一声,她好笑的说“你还说,自己跑出去玩,好好救回来的人又差点死了,你竟还有闲心好奇我怎么做。”   元瑛笑嘻嘻“有你的妙手回春,小小凡胎肉体,什么重症不是你一个灵丹就能就得回来的。你那整天呵护的红红绿绿,随便一株都可以让他延年益寿,疏通经脉了,何须我担忧。更何况没见过你怎么对陌生人,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冷漠,连名字都不和他说。”   “何必告诉他,谁知是否又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她并不介怀元瑛的评价,似乎对她来说这样的评价很中肯,也很令她满意。“灵丹珍贵,况且急补无益,他的身体失血异常严重,几乎是一只脚踏入了死门,血虚气亏,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若连气血都无法运行流通,那这世上大约也就只有起死回生的药才能适合他。”   元瑛赞同的点点头“不过,你为什么非要亲自给他喂水换药呀,他昏着没感觉还好,醒了多尴尬呀。再说你这么姿容妙绝,可别拐跑人家小少年的心。”   她又赏给元瑛一个响亮的脑门掌,没好气的说“你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也不见你给我从人间带回什么,净是让我体会到那些流里流气的痞气。”   她没搭理她的调侃,回归正题“换个药有什么可尴尬的,不然你怎么做。”   元瑛揉揉脑门,噘着嘴回答“你点个小纸人,小木人,小石人进去给他换药,你就坐在门口施个术控制一下就好了。你笨了不说,还跟那臭蚌精学这种打人家脑门的坏习惯。”   她笑笑说“这招专治你。”   她正欲离开,走了两步却停下来,收起脸上淡笑,又恢复漠然的神色,对元瑛正色道“元瑛,你去人界打听一下,他到底是谁,最好还有画像一并拿来。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他。”   元瑛也收起嬉笑的散漫神色,认真的应下来。   ☆、第三章      守山突然涌入了许多的人。   这些人封山扎营,秩序井然,不分昼夜的在林中搜寻。甚至组建庞大的队伍,越过界限,往深处走。鸟兽皆惊。   不断有山妖来请求她驱赶这些人。于是她在警告山妖不许伤人的同时,重写山中阵法,加强威力,使这些人始终只能徘徊在一定范围之外,无法更加深入,始终搜寻无果。   约七日之后,这些人终于集队离去。   元瑛大约已有一月未归。   这日,山中阴雨阵阵,她盘坐在一张长形石桌前,乌发垂散,铺陈一地,眼前是淅沥成串的雨幕,拨奏着如珠落盘的雨声,却无法惊动她。   她身后是木质的房屋,柔和干净的曲线以及简单的陈设反射出主人从不醉心无谓的装扮,只半开的窗前摆着几只新折的木棉。   远远伸出的飞檐遮挡了她头顶的晴空,也荫庇着她不受雨侵,她却好似突然惊醒,察觉天暗难以视物,正欲掏袖,却一下注意到密集如箭的雨瀑似乎已经落了许久。   不过微微怔然之后,她信手一挥,几道光束忽的窜上天空,平地刮起大风,渐渐的,雨势就落了下风,最终风停雨静,又是明媚天晴。   她低头继续将搁在一旁的白花拿起捣碎,挤出花汁,倒入一旁的大碗中,直至盛满。   然后她将花汁熬煮,熬至最浓,缩到最小呈糊状,就放入一旁小碗任它吹凉。倒入身后的炼丹炉中。   再将捣烂花汁剩下的渣,拿去晒干,换下一月前晾晒的花饼,奇迹的是并未在方才的大雨中毁损,似是有所保护。换下的已经完全干硬的花饼被弄碎成极细的粉,留下一点,其余收入袋中装好。   凉透的浓稠花汁已经成了顺滑的膏状,白中透粉,甚是好看。装入了黑色的小罐中,她拿起先前的香囊,站起身来,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白腻的脚就这样干净直接的踏在深色木板上,脚步轻盈而随性。   将东西放入丹室中全是相同香囊与黑色小罐的架子上,她也未多做停留,又立刻转身走了。   最后回到长桌前,将那留下的粉末再倒入茶壶中加水小火煮,不时加入黄绿的茶叶。最后滤出两杯清香的花茶,放在廊下石桌上,安然而坐,不疾不徐地品着自己的那一杯。   她刚喝一口,对面便坐下了一人,急冲冲的端起茶一饮而尽,然后仰天长舒一口气。   她看着她,觉得极是痛心“你就这么糟践我的好茶。”   元瑛不以为然的笑,歪着头俏皮模样“我帮你办事,你不得犒劳犒劳我,就这么一杯茶你就舍不得了。”   她放下茶盏,知道有结果了,道“那要看你办的事值不值的了。”   元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开始说“我们救的那人叫萧明朗,是人界现今皇帝的第七子,也是最幼子。”   元瑛掏掏袖子,拿出一幅画卷。她接过,徐徐展开。画中人眉目俊朗,英比日月,笑容似煦日和风,画中的他正骑在马背上,英气勃发。   “本来没这么快查到的,但我刚去人界没多久,人界就举国发丧,说七皇子在守山狩猎,追逐野兽误入深林,不幸毙命。”   她点了点头,示意元瑛继续说。   “因为这事满城沸腾,我就留心打听。说本来七皇子就是众皇子中最为出色,也最得民心的人,太子之位皇帝也属意于他。可是这七皇子死的突然,又没有寻到尸首,再兼之是在守山,我就留意了一下。”   “然后我就潜进皇宫,发现皇帝一个人在自己寝宫内烧东西,等他走了,我才去捡了几片没烧完的画纸,然后恢复之后才有了这幅画。再然后我就再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偌大的皇宫竟似未曾存在过这个人一般。”   元瑛似是有感而发“你说这皇帝也是当爹的,怎么孩子一死就把他的东西就全烧了,一点儿念想也不留,真是无情。”   她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只是怕睹物思人。”   “也是啊,最宠爱的孩子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死去了,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无法冷漠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疼痛都是一体的。”元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话,不安的看着她。   她猜出她的心思,对她安慰的笑笑“我没那么敏感。”   元瑛握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不怕,还有我陪你。”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元瑛突然对她挤眉弄眼的笑,试图打破方才沉闷的气氛“我这几天可辛苦坏了!到处走,到处偷听别人讲话,你可不能就拿一杯花茶就打发我了。”   她却不给她面子,低头长长抿一口茶,眯眼等茶香在舌尖散尽,才说“谁让你偷听,我也没给你期限,你只管轻松的边玩边打听就好,何况你也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元瑛却耍起泼来“我不管!我给你跑了这一趟,你就得好好犒劳我,不然我就……”元瑛却憋了话,想等她主动来问。她却看着她笑,就是不讲话。   “不然我就睡一个月不起来!”她忍不住还是先说。   她却难得的笑出声来“这哪里是什么威胁,你爱睡就睡吧,反正喝不到我煮的茶是你的损失。”   元瑛见她笑出声来,嘴角也翘起安心的微笑,却还是夸张的佯装生气“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能顺着我一下嘛”   她看她幼稚的样子,还是笑“好好好,你说吧,你要什么。”   元瑛嘿嘿一笑“我要你每天给我煮一杯这茶,喝到我腻。”   “好。”   元瑛站起来,满足的伸腰“我要去长长的睡一觉,等我醒了,我就要喝哦。”   她点点头,眼光扫到那幅画卷,陷入沉思。   萧明朗躺在床上,双眼盯着空中的照壁珠出神。那碧绿的珠子还是那样悬浮着,发出柔和的白光,不会应答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整日的躺在床上,开始时身体虚耗,持续的昏迷。这些日子身体好转后,时间却更加难熬。他好像被人遗忘在那里,无人可见,无事可做,每日睁眼从天明到天黑,再好的静养也不过如此了吧。   “凡人!”   萧明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看向门口,一个宝蓝衣裳的靓丽佳人站在那里,前面短发两分,长未及肩,顺直的梳在脸颊两侧,额间坠着一颗幽蓝的宝珠,流转着璀璨的光芒。华珠下是一双毫不逊色的清澈双眼正好奇的打量着他,鹅蛋似的脸庞,细嫩白腻,身后是长及腰窝的乌发,顺直流光,用一根宝蓝的粗绸带系了个漂亮的结。   她迅速走近,站在床边,凑近看着他,嘴中还不停的说着话“哇,原来你小模样还挺俊秀啊,比那丑蚌精还好看。”   她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和伤腿,痛的萧明朗倒吸一口气,却不敢喊疼,只说“我没见过你,难道是你救的我吗?”   元瑛直起腰来,笑呵呵的说“不算是我救的你,那时候你还昏迷着,我之前又出去了一阵子,所以你没见过我。我也是刚回来,顺道看看你怎么样了,看来恢复的不错嘛。”说完大力的拍了他两下。   萧明朗看她俏皮爱笑,想来是个很和善的人,也就试探着问“你们……是仙人?”   元瑛把手背在身后,似是有些疑惑“不是凡人,就是仙人吗?为什么凡人都爱这么想,无论仙凡妖魔,皆是六界生灵,好坏也不可由此裁定,怎可一言蔽之。”   萧明朗脸色一红,咳了两声,只是声音仍旧是低哑“不过是我无知,还请你不要将我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元瑛笑笑“无碍无碍,盈玥说元心便是无心,我自是不会将你刚才的话放在……”   元瑛却好像感觉说错了什么,突然停住,然后尴尬的笑笑。   萧明朗浑然不觉,只问道“盈玥?可是那日在起舞的白衣女子?”   “是呀,盈玥最喜着水色,这里也就只有我们两人,你说的肯定就是她了。”   萧明朗还想再问,但见到元瑛伸了伸腰,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不欲再说了。   元瑛见他欲言又止,还以为他在犹豫该如何称呼她“你可以叫我元瑛,另一个可以和我一样叫她盈玥,你可是莫大的荣幸能被我家盈玥所救,所以你就感恩戴德的好好养伤吧,我也要去好好睡一觉了。”言罢即刻快步而出。   萧明朗在元瑛走后,仍然没有困意,便扶着床坐起来,背靠在墙上,深深思考。   眼光落在仍缠着布的右腿。身上的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唯独右腿仍然重伤难愈。   皇兄……   那日林中的追杀,依赖信任的手足突然刀剑相向,他们的剑将他的心刺了个千疮百孔。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最终逃不过皇权的倾轧,将人心改了个面目全非。   他该恨吗,可身为皇子,从没有人能逃得过成王败寇。他锋芒过露,自然招来兄弟间的猜疑。这一切细想来,本就是皇位争夺中的顺理成章。   可他就是恨,纵使是理解,却仍不能原谅。他将他们视作亲人,他们却背叛兄弟的情分,趁他转身在背后下刀,一心要将他逼入死境,对十几年相伴的幼弟如此心狠手辣,叫他如何能够平息内心的怨恨。   然而他却没能如他们所愿暴尸山林,不知他们在对他下手时是何种心情,若知道如此苦心孤诣布的局却没能成功,又会是怎么想。   他虽捡回一条命,今后又会怎么样。此为何处,救他的是什么人,救他性命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是未知。   他正入神的想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步态轻盈,身姿曼妙。看似举步柔缓,却转瞬即至床边。   那人仍是一身素洁,无华饰,无脂粉,却仙骨珊珊,明明似浮云一样淡渺,却又如烙铁一样深入人心。细看其实五官生为丽色,应是妩媚流情的人,却不苟言笑,又另人仰如山岭白雪,望如绝崖孤梅,难以亲近,难生妄念。   萧明朗对着她,却突生心慌。只因他至今不知自己究竟为谁所救,身在何处,眼前的人所图为何。若是他从绝地逢生只因入了另一个绝地,那么此时的他大约就是知晓前途吉凶的时候了。   她看着他脸上难掩的紧张,大约猜到萧明朗心中所想,却也不欲多做说明,只安抚一句说“你不必紧张,我是来告诉你,你房门的禁制已解,你可以出去走动,适当的活动更利于你的伤势恢复。”   萧明朗暗自舒了口气,待放松后,他心里的疑问就再压制不住,试探的问道“这里究竟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你不必知道这是哪里,你只须知这里是我居所,自然是我救你。”   “你为何救我?”   “不过顺手而已,我对你无所知也无所求,只希望你在伤势痊愈后尽快离开,并永不对人提起。”   萧明朗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神情,心下确认自己是幸遇高士,绝处逢生,心中充满感激“多谢恩人救我于危难,莫说不对人提起,便是让我赴汤蹈火以报恩人高义,明朗都在所不辞。”   女子却似对他的感激无动于衷“不必,我没有什么需要你赴汤蹈火,只希望你保我居所安宁,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   萧明朗应声立誓。   “很好,你须知,你若违誓,无论你身处何地,我都可以收回你的命。”   本应可怖骇人的威胁,却被她平静说出,与她羽然登仙的气质难成比较,让萧明朗有些怔忡。   但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书房就在你的房门出门右行约两百步远,书房内的典籍古本你可以随意翻看,但不可污改损毁,也必须归于原处,否则我将再立禁制,禁止你入书房。”   萧明朗本就酷爱读书,伤愈遥遥无期,唯书籍最能消遣时日,此话让他精神一振,喜难自抑,连声应下。   “你不要在外面乱走。行走时要切记小心脚下,不可试探无路之处。”   这话让萧明朗听得有些不甚明白,但他还是先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谢谢你……盈玥”   她却倏地顿住,盯着他不发一语。萧明朗被她看的不自在,以为他说错了什么,于是轻声解释“元瑛说我可以这样叫你。”   她仍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似想通了什么,微微点头“既然你都明白了,那么你好好休息,有事可以叫我,不必高声呼喊我就会来。”   说完她就离开了。   ☆、第四章      在盈玥离开后,萧明朗并没想明白为何她对他的态度突然有了好转。虽然盈玥对着他仍是不苟言笑,但是总算不似之前两次那样冷若凝霜。而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张床,拥有更大的活动范围,可以说这是自醒来半月多的时间里,唯一能让他有些喜悦的事情了。   他试着动弹了下自己的身体,不过缓慢移动至床沿,就已经让他觉得耗尽力气。他看看偌大却几近空荡的房间和遥若天涯的大门,感到一阵无力。很显然,现在的他是无法靠自己走到门口,更别说连个可攀倚之物都没有了。   虽然盈玥说有事可以叫她,但是他不想消耗她难得转变的态度,惹她嫌恶。更何况,他虽年轻,却已自诩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是想保留一些尊严。   他最终还是没有下床,忍住渴望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冲动,给自己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还是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静下心休养,以期伤势尽快好转。   旭日高升,炎夏已经渐起声势。外面大地炙烤,山林葱翠,草木繁盛。   盈玥手执一卷破旧的古书,坐在石案前,长发用白色绸带束在背后,顺着挺直的背脊直垂在地上。   她不时拿起手边的茶轻啜一口,然后似是看到书中什么分外吸引她的地方,动作就这样凝滞在那里,直到茶香散尽,她都浑然未觉。   突然一阵不轻不响的声音从萧明朗的房间传来,即便距离较远,但盈玥五识灵晰,甚至听到了随之而来的压抑的痛声,瞬间打散了她聚集的思维。   萧明朗准备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自己双腿因长时间卧床,无法行走的准备,但是房间太过空旷,无物可附,他最终还是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爬到门边,扶着门框站起来,一只脚跨过门槛,踏在地面上时,却因无力,使整个人失去重心。他手即便抓住了门框,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够支撑的住他整个身躯。   就在他将要又一次向前扑倒的时候,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他的双臂,但他向前的冲力,却使他与那人拥了个满怀。   他的头靠在盈玥的颈窝,她的头发和身上飘来阵阵馨香,盈玥耳边的碎发拂过萧明朗的耳朵,刺得他心头有些发痒。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盈玥有些发怔,她也意想不到,但她很快推开了萧明朗,并换了个姿势扶住他。   萧明朗不知是否是动作太急,脸上浮起了一些红晕,但是盈玥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看了看他的右脚,没有看到血渗出来,想着不必重新换药,才抬起脸对他说“是我的疏忽,我该给你根拐杖。可你没有拐杖,想站起来走动怎的不唤我。”   萧明朗更加羞赧,不觉间言语有些磕巴“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我觉得……我可以……我能自己站起来。”   盈玥忽略他的异样,只说“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书房看看。”   “我扶着你去吧”说完她扶着萧明朗往书房走。   盈玥配合着萧明朗的脚步,慢慢的走。饶是如此,到书房的时候萧明朗的腿仍是疲累到不住颤抖,始终是咬牙坚持着,脸上血色褪尽。   盈玥将他放在房内的书桌后,看到他浑身无力,莫说看书了,再走回去都做不到,便握住他的手。   萧明朗有些反应不及,只感受到盈玥的手纤弱无骨,肤滑细嫩,只是有些冰凉透骨。   不过一瞬,盈玥就放开了他的手。萧明朗竟然有些失落,心中有不知名的悸动。但他感受到自己突然变得不那么虚弱,身上的伤口也收敛了疼痛,便立刻就将这种感觉抛之脑后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种力量的神奇之感。   “这里东西比较多,你可以扶着走。你可以在这里坐着看书,有事再叫我。”不等萧明朗回答,盈玥就转身离开了,只余空气中浅浅淡香,不知是来自于她还是来自桌上的香炉。   萧明朗从书架上取了两本没有封面,连纸张都是残破发黄的旧书,因为他知道,越是历经时日的书,越是有阅读的价值。   但是翻开书他才发现,文中语言晦涩难懂,有很多怪异符号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但这阅读的难度反而更引起了他读书的兴趣。   大伤未愈,精神也难以久聚,才一个时辰,他就觉得双眼昏沉,脚伤隐痛,有些天旋地转了。他抬起头四处看看,想醒醒神,却不意从窗口看到了盈玥,原来她一直就在附近。   檐下有张卧榻,盈玥半躺在上面,手中捧着书,嘴中偶尔默念着一些话。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翻动书页,露出一截皓腕。   风不时从远处掠来,吹起她脸侧的碎发,她无意识的伸手将头发撩至耳后,双眼始终不离书本,认真的侧脸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明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昨天看书看的累了,被窗外的盈玥吸引了注意力,然后靠在桌子上不知看了久,然后就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自己的床,床边就放着一根拐棍,触手可及。   人界当政朝廷为阙朝,立国名阙国,年号修和。阙朝屹立不倒百余年,政治清明,物阜民丰。   守山位于阙国南端,物产丰饶,山势广大,山林尤其茂密。   连绵群山将一方超然乐土隐匿其中。在守山主峰的一处凹陷的半山腰上,月牙形的湖泊宽广如海,绕山而成。湖泊靠山的另一面湖畔,岸边是大片大片嫩的出水的青草地,生长着各色奇花异草,不似凡间物。草地的边缘是一排的树木,惊人的紧靠,密如一列搭肩并立的人墙,划出一圈世外桃源。   若是不曾注意看,很容易让人忽略湖泊上空漂浮着的一个黑点,靠近山壁,却真真切切的独立漂浮。凝神细看,能看得见一些隐约的楼阁轮廓在常年环绕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草地上,一人身着白衣,手执着精致的剪子,专注的给一株花减去赘余的花枝,让它不影响主花的生长。   突然有一人出现在她身后的湖边,背对着她坐在岸边,嘴中叼着一根草,若是除去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眉眼也可算得上俊朗潇洒。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的盈玥,无趣的将嘴中的草扔进水里,然后随手捻下手边的一瓣花,放进嘴中咀嚼,然后迅速吐出,用水不住的漱口,大叫着说“这花看着模样富丽媚人,这味道却连野花都不如,又苦又辣,真是白担了仙花的美名。这样的花磨成丹药,你们也吃得下去?”   那人面前的湖水突然一阵波动,然后如同有意识般蹿起,他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被赠送了一个响亮的水耳光。然后还未反应过来,那水绕至他身后,他就像被人推了一把一样,“咚”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羞耻啊羞耻,作为一个水中之王,前任山主,同样修习水系术法的蚌精,竟然被人用水系术法暗算,还这么狼狈的掉进水里。   他从水里挣扎起来,靠在岸边,恨恨的看着仍旧纹丝不动的素白背影,捡起一块石头,举手就想扔过去,盈玥却似提前知道了他的意图一般,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似剑。他不由得气势一萎,手中的石块没掌握好力度,正好砸中了不远处的一朵刚刚修剪完,正盛放于枝头的嫩黄七夜花。那花立刻随着一声轻轻的“噗”声,化为一缕香气。   盈玥终于放下手中的事,完全转过来,看着他无奈的在原地坐下,轻叹一声“算我求你,渔逐,别再辣手摧花了,这些花可比你珍贵呀。”   渔逐自知理亏,但仍是不服气“谁让你偷袭我,再说这里也是我的领地,你种我家门口,还不允许我动吗?”   “你的领地?那我问你,谁是山主?”盈玥顿时起了兴趣,一字一句的问。   这一句话强烈的挫伤了渔逐的自尊心,想他在这守山当了近一千年的山主,十几年前却突然被这个不知来处的不速客霸占了这里。   他本是看不起她年纪轻轻,又是一弱质女流,本想将她打个心服口服,赶出自己的领地。   结果他意气风发的找上门去与他挑衅,盈玥却开口第一句话就挫灭了他的锐气。   他对着她长篇大论,无非是让她要么离开,要么乖乖另寻山中住所,并尊他为山主,恪守山中法度的废话。   只见她挑了挑眉“你是这湖里的蚌精?”   一眼就被看穿真身,结果自然不仅输了,更是不言而喻的丢了山主的宝座。突然间屈居人下,令他心气难平,可是后来却是屡战屡败,输的他都没了骨气。   “你是山主。”渔逐干巴巴的回应,语中有千万种不甘心,却又更充满着如同被压扁的石头般的不得不服气。   盈玥点点头“那这整个守山便都是我的领地,这花更是我的所有物,你说你毁坏了山主的东西,你该当如何?”   渔逐有些紧张“你想如何。”   盈玥眼珠转动,仿佛在思考,然后看定他,语气中有一丝戏谑“我最近想加盖一间望山亭,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渔逐瞪大了眼睛“又扩?山主也不能这么压榨山民的呀,要知道支撑一座浮岛要花费多少灵力呀。”   盈玥重新拿起剪子,低着头毫不在意的回答“你当我不知道,你有阵法可以不必自己耗费灵力来维持浮岛吗?”   渔逐被拆穿了谎言,却仍是厚着脸皮无所谓道“虽不是用我的灵力,但那也要耗费我的精力去完成那个阵法呀。”   他在当初答应帮她升起那个浮岛的时候,就写好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利用山中充沛的灵气,等同于使用自然之力来支撑浮岛。虽说修为不如盈玥,但阵法的创造和编写,他却是极有天赋和造诣。   盈玥却不理会他的强辩“不过小小改动,你休要夸张事实。况且,我要你帮我扩张的可不只是阵法。”   盈玥对他勾了勾嘴角,笑容虽勾人心魄,但渔逐还是立刻能看出她笑容里的不怀好意,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望山亭,你来建。”   渔逐从水中一怒而起,站在岸上,水直往下淌,他立刻施术干衣,免得无意中伤了更多花草,招来更狠的报复。   “你只用动动手指,张张嘴皮就能片刻完成的事情,怎么还要我来做,你这不是舍简取繁吗。”   盈玥回想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也站了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掸了掸衣服,捋平衣袖,然后才说“谁让我是山主呢。从前不是你找上门来说,入山长居之人即为山民,既为山民便要恪守山规,谨遵山主之令吗。”   她越过他行至湖边,心中有些好笑,但并未笑在脸上,对他说“若是不服,随时恭候你的挑战。”   一句话噎死了渔逐的即将脱口而出的反击。   盈玥不理身后渔逐便飞身而起,身后似有雪白羽毛翅膀张开,轻轻挥动便载她掠过湖面,如同天地间孤独舞动的白雪,逐渐没入迷蒙的白雾。   渔逐立在原地,所思渐渐被刚才逸尘的孤影占据。   他的修为不足以看穿盈玥的真身,但能假翼而翔,又此般不染尘腥的,所以是天界之人吧。   ☆、第五章      萧明朗自从被救起,时至今日已经有近一月的时间,他身上不深的伤口已经痊愈,只剩脚伤仍需不少时日,但有了拄杖,日常生活也并不怎么受影响。   一月来他养伤无法习武,但仍然保持着自己良好的作息,每日基本都是在书房中看书。   这一日他起床,收拾好自己后,仍准备去书房,踏出房门便无意中看到长廊外的石桌上堆满了东西。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   虽然他被允许踏出房门已经有几日,但还从未走出廊外,每日只在书房和连廊走动。一是他始终谨记盈玥所说不敢乱走,二是身体不堪长时间站立,想尽可能保留体力用来多看一些书。是以萧明朗甚至从未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过自己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拄着拐杖经过两处紧闭房门的房间,小心的走出连廊。行至开阔的空地,用目光扫视了一圈,他不禁有些惊讶。   四周没有高墙没有花木,更没有任何装饰性的东西,只除了一大片空地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桌和两张石椅,竟然空无一物,与自己的房间一样,风格已经不能用简单的用简单来形容了。几乎就是……空荡,完全让人猜不透房主人的性格,又或许说这就是她的性格,神秘而简单。   更奇怪的是,除了身后的房屋,其他三面都被雾气所包裹。   不错,就是包裹着,整个空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隐形笼子罩住,外面充盈着渺然的雾气,只在其飘动时的缝隙中能隐约窥出外部,但看的却不甚分明。   他忍不住靠近那边缘,想要触碰一下,看看究竟是否是雾气,还是仅仅只是相似。他在快要踏到最边界的时候,突然醒悟,清晰的记起盈玥对他说过的话   “行走时要切记小心脚下,不可试探无路之处。”   他一下收回手,退后几步,身上惊出了冷汗。未知从来都是最可怕的,而好奇心可能会将人推入死境,无论那浓雾之后是什么,他都不可以不谨慎,他好不容易得幸保命,绝不可被自己的蠢行害死。而这里的人本就不同常人,居所有些不可思议也应是常理。   他庆幸自己及时收回了手,若是惹出无法承担的后果,那就真是后悔莫及了。他于是拄着拐杖转身,准备离的远些,却突然看见自己一只黑色巨鸟正立在石凳上,微展双翅,尖锐细长的喙张开朝他发出嘶哑的长鸣,赤红的双目紧盯着他,形象可怖,完全呈现攻击状态。   萧明朗惊恐异常,不知巨鸟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脚下不自觉后退,跛脚不便,无法控制住身体,连退数步。   他想起身后就是灰雾,拼命止住身形,却还是迟了一步,直直跌入雾中。惊恐的叫声还未破喉而出,身体便开始急速下坠。   他惊惶之中,却仍是看清了身边景象。急速的下坠让他即刻离开了雾障的环绕,视物清晰。随着高度的下降,他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整块土地,却像是被一把极其巨大的铁铲从地上整块铲出,悬浮在空中,静止不动。上面是连续的房屋排列的,不高但数量众多,而且一模一样,其中一处凹陷进去,似是有个空中后院。   他惊讶的几乎瞪出眼来,但在那浮岛逐渐隐入雾中,再看不甚分明的时候,他终于又记起自身的处境。从那样惊人的高度摔下来,必定粉身碎骨,还焉有命在。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知上天给了一线希望后,又将希望收回,命运就像他此刻身坠万丈深谷一般,不可捉摸更无法控制,只能听之任之。   就在他完全绝望,只期望死亡能干脆利落,不要让他粉身碎骨却仍尚存一丝神智,再受万般痛苦而死之时,他看到一点白光自雾中破空而出,转瞬即至眼前。   那是一条白练,洁白如皓月悬空,明净如星辰灿然,掠过他身侧然后紧紧缠住他的腰,将他下坠的速度减缓,直至停止。然后他在空中停了一瞬,垂下的双手仿佛触到了水面,想来身下是一条河流或是湖泊抑或是汪洋。无论是什么,自如此之高的地方坠落,即便落入水中不会即刻殒命,却也失去自救能力,下场仍是死。   扯着白练另一端的人,又救了他一次。   白练一紧,他迅速上升,而后被盈玥紧抓手臂,稳落在地面。他没有拐杖,双腿因惊吓瘫软,终于毫无形象的坐倒在了地上,全身冷汗涔涔。   盈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面容冷凝,姣好的面容无甚情绪,语气亦是冰冷“我警告过你,不可乱走。人不可能总是好运,若是莽撞不知谨慎,终有一日是要自食恶果。”   萧明朗想解释,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言语。双唇和四肢颤抖不止,他还难以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解。   一晌无声,他也没有动。他本想等盈玥走了,再站起来,他不想更狼狈,至少在她面前。   眼前却突然伸来一只素白的手,五指纤长,白如尺素,细看却有很多新伤和老茧。他抬起头,看着伸出手的人。   “拐杖掉下去了,你先抓着我站起来吧。”盈玥语中消除了些许冷意。   萧明朗却更觉愧疚“对不起,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白费了你数日辛苦照料我的心血。”然后握住她的手站起来,仍是一双触手冰凉,指骨纤瘦却强劲有力的纤弱手掌。   “不必抱歉,方才是我话说重了。我应该设禁制,是我疏忽。”盈玥扶他在石凳上坐下,“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安神药,过度惊吓恐生梦魇。”   萧明朗对她感激的微笑,盈玥看着他沉默不语。   盈玥放开握着萧明朗的手,准备转身去拿药,萧明朗却又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盈玥身体一僵,眼光落在他紧握的手上。萧明朗连忙放开,有些尴尬的干笑,连忙解释“有一只……黑色的大鸟,刚刚想攻击我。”   盈玥收回目光,看着他有些不安的脸,心下了然“那是……山中的生灵,以为你是侵入者,所以想攻击你,它已经离开了,你可以放心。”   萧明朗一个人坐在那里,心中的狂跳刚刚平息,便又开始打量起这石桌上堆积成山的物品。方的、圆的、宽的、扁的,各色形态包裹的物品多的甚至堆到了地上,但是每一个包裹上都有不同形状的标记。有些像是爪印,有些像是简笔画,更有些像是……虫子的粘液,看得人一阵恶心。   萧明朗记得自己在掉下去之前看到的东西明明没有那么多,只不过短短一瞬,竟然东西都堆成了山,极是空旷的平地竟然被占据了快一半的空间。   这么多东西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拿来的。即使充满了好奇,他却完全不敢去动。这里到处都是秘密,为了自己的安全,决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正想着,却见一个圆形包裹穿过灰雾,摇摇晃晃的从远处飘来,然后在空中一顿,倏地仿佛被人松开了手,一下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同样的,许多包裹从各个方向自己飞进来,然后落在地上。甚至还有几只鸟身上背着包裹进来,然后将其抖落在地上。而后警惕性的看了他几眼,振翅离开。   萧明朗被这奇异的现象惊的无法言语,只能是僵硬的坐着,不敢动作。   有几个包裹甚至在动,萧明朗直直的看着,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真的有些害怕,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突然一个深褐色身影自雾中跃出,眼光伸至石桌边的明朗,勾起一边嘴角,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停的上下打量着他。萧明朗也同样看着他。   “你就是那凡人?”没听到萧明朗的回答,他走近一步,看起来和蔼可亲。   “我是渔逐,额……”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我是这的邻居。”   不错,平等而友好,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   萧明朗没有感受到恶意,终于开口问“你是……妖吗?”   渔逐挑了下眉,爽快的承认“不错,我是妖”,他突然用阴沉而暗哑的声音说“我吃人。”   还未等萧明朗有所反应,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飞快的撞击在渔逐的脑门上。他吃痛的“哎呦”一声,揉着前额,然后怒视发射石子的那人,结果又受了一个爆栗。   这回是两个包了。   “不许你这么欺负明朗,他是个凡人没有法力,可是我和盈玥有。”元瑛走过来昂着头的看他。   “你又打不过我,狐假虎威。”渔逐毫不费力的反击,趁元瑛还未反应过来,气的跳脚之前,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夹在腋下,给了光亮的额头一个清脆的巴掌。   打完了还不放开,不顾身下俏佳人的挣扎,又用手揉乱她的头发,还一边大笑“打我没有好下场,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萧明朗即使在情//事上还不是特别开窍,但还是在两人之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亲昵。   等他们闹完,元瑛怒视着渔逐,却又打不过他,只好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萧明朗,问他“盈玥呢?怎么没看见她。”   “盈玥去给我拿药,说是安神。”   “你可是受了惊吓?盈玥的安神药可不是寻常小事舍得拿出来用的,还是说,”元瑛浮想联翩,仿佛寻到了什么八卦,走到萧明朗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你和盈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萧明朗听出了话外之音,顿时有些羞赧“没有,只是我刚刚从那里掉下去。”萧明朗指着那灰雾边缘,“幸亏盈玥救了我,她说过度受惊可能会有不可预测的影响,所以去给我拿安神药。”   元瑛没有听到心里想要的答案,不禁有些失望。   却有一声音突兀的响起,有些尖酸“盈玥?”萧明朗和元瑛看向渔逐。   渔逐却看着萧明朗“你叫她盈玥?我竟不知道这么个文雅的美名,除了元瑛还有人也这么叫,她还真能编。”渔逐一脸不屑。   听到渔逐这么说盈玥,元瑛立马就翻脸了“盈玥本就是盈玥,是我让他这么叫的,你这又臭又蠢的蚌精才不许你这么诋毁我的盈玥。”   渔逐哼了一声,却不接话了。   萧明朗倒是有些莫名其妙,无法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只能谨慎的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可有姓氏?”   元瑛说“我们妖都是死物或是草木动物经千百年感悟或自行修炼,才生出灵智,得成修为。可以说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无人生养,无人教护,自然不像你们凡人一样,无家族姓氏可承,所以没有姓氏。你可以直呼我们的名字。叫我元瑛,叫他渔逐。盈玥不是妖,但是你还是叫她盈玥吧。”   渔逐伸了个懒腰,卷起袖子拍了拍手,搬起地上的东西,全都往外面扔,扔了五六个,却发现穿过灰雾消失的东西又重新飘了回来,落在了原来的位置。   渔逐心生不满,停下动作,插着手看着不徐不疾的来人。   元瑛看到盈玥过来,立刻站起来要拉盈玥在凳子上坐下,盈玥却按住她的肩,浅笑拒绝。然后手指变换动作,指尖光芒跃动,石桌边就出现了第三张凳子。   萧明朗惊讶的不能言语。凭空造物,如此不合天地常道的法术,竟就这样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上。而其他两人却似毫无意外,元瑛只傻笑着拉盈玥坐下,而渔逐是看盈玥只变了一张凳子出来,自己被独自冷落,只好换个姿势继续站着,继续刚刚想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说好你只留照壁珠的。”   盈玥把手中的黑色药瓶放在明朗面前,嘱咐说“睡前一口,喝完为止。”   然后她才对着渔逐说道“我要照壁珠没错,但并不是只要照壁珠。这次东西我不全给你,我要留下一些。”   “你无赖,我们不是早有约定吗”渔逐不肯让步,“再说你还给我加了条件,让我修建望山亭,难道我不该有回报吗。”   盈玥仍是神色淡淡“我们约定的是给你我不需要的,不是除了照壁珠以外的全部。”   渔逐还想再说,盈玥手中却莫名出现一颗石子,然后被弹飞落在地上。   渔逐瞪着眼看盈玥,感受到自己正被威胁着。   盈玥见他不说话,便走到元瑛身边,替她抚了抚被揉乱的短发,说“元瑛,你的七夜花……”   “好!”渔逐大声打断盈玥的话,讨好的笑道“山主大人的话,我一介小小山妖,怎敢不从呢,您要什么拿什么,我绝无二话!”渔逐被拿住了软肋,输的毫无悬念。谁让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他可不想元瑛又是一个月不理睬他。   元瑛还看着盈玥,紧张的等着她讲完剩下的话“我的七夜花怎么了?”   盈玥给她扶正额际的幽蓝宝坠,搭住她的双肩,故作惋惜的说“前两天雨水不断,我一时不察,让你的七夜花被涨起来的湖水淹死了。”   “我的花死了?”元瑛被这坏消息惊的万分难过,瘪着嘴就准备哭出来,同时却还记得反过来安慰盈玥“盈玥的花恐怕也死了一大片吧,你也别难过。”   盈玥拍拍她的脸,“其他的都没什么事。”瞥了一眼渔逐,“大概那湖水不长眼,就这么恰好,只淹了你那一小块地方吧。”   渔逐此时心里分外不平。这就是差别啊,盈玥随便说说她就马上信了,换他就是打入冷宫,哄都哄不回来了。   盈玥迁居守山,本就是淡薄隐居之意,但渔逐随即就上门挑衅。要留下并不受拘束只好打败渔逐,结果却意外成为山主,每月还有山中妖精上供宝物。   她初始拒不见任何人,所有上供的东西一律扔入湖中。后来渔逐上门主动提议,两人便立下约定,盈玥每月仍受供奉,不需要的东西都归他,他则替她支撑浮岛,代行山主职责,使她免受打扰。   她从前只要照壁珠,其他一概不要,连看一眼都多余。这次却一下要走了大半的东西,让渔逐心疼了好一阵。   但是渔逐虽放荡不羁,却从来言出必行,所以望山亭在经过一月有余的时间后终于艰难的建成了。元瑛在渔逐不小心自己说出真相惹得她大怒后,作为惩罚让渔逐在旁边还加上了一个秋千。      ☆、第六章      萧明朗坐在书房内。细想来,竟已有月余未见到盈玥。元瑛虽然偶尔还有特意来对他问候一下,但最近一次也已经是十日之前了。   寂寂无声的四周,实在是有些太过冷清。他好像被人困在这里,又被全然遗忘。   他看伤势渐好,已经扔掉拐杖,自己跛着脚走路。强忍着疼痛,偶尔借助一下墙的支撑,也已经能够缓慢的行走了。为了消磨看书之外的闲暇时光,他重新开始练武,加之盈玥给的安神药,睡眠深入,一天也是过的充足而迅速。   早晨他习过武,坐在书房中继续昨日的阅读,眼光又不经意移到了房内的角落。那张盈玥靠过的榻早被搬进来,正放在那里。   他不禁盯着它有些出神,脑海中都是那是盈玥半倚的专注背影。   她们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她们,难道是她们早已离开,扔下他一人在此自生自灭。他想到这心中有些惊慌。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驱赶脑中的想法,却没什么收效。   书看不下去,只好去练武转移注意力。他还未走出两步,便一眼瞥见门外的情景。   外面的灰雾竟然尽数消散,露出挡在那身后本该夺目的景色。耸立的山峰应和着环绕的蓝色天景,其间漂浮的淡云,触手可及。再往前靠近,就能看见缩成画卷的连绵山峰和覆盖其上的无尽绿林,全都在脚下,一目望尽。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都难比此间壮阔。   萧明朗一时看呆了,心中有莫名的激动,更多的是自豪。他的父亲手握这壮阔山河,而他也许是下一个主人。   这是他第一次除了因为怨恨而想要成为皇帝。可很快现实浇灭了这一切热火。一个命运握于他人,且仍属残废的人,谈何壮志。   在他的心绪起伏的时候,却忽的发现了异样。   渔逐建好的望山亭就在西边列房的北侧,极尽巧功,力图精美,想来费了很大的心思和力气。尤其是从亭的飞檐上伸出的长臂,悬挂下的秋千,最是精细繁复。而此时秋千一人正坐于其上,上下翻飞。   萧明朗走近,便从那一袭水色轻衣,认出那是盈玥。只是此时的盈玥,格外的不同。   她闭着眼微微仰头,脸上的冰冷消解,改换放松恣意。秋千荡的异常高,几乎要翻过那根长檐,而她浑然不觉,反而享受其中。   那秋千本不同于寻常,因为望山亭本就是依崖而建,长檐伸出,秋千自然是悬立于空中,所以盈玥身下就是万丈深谭。   她却好似没察觉,荡起落下,甚至张开了手,长发散乱,衣玦飘飘,沉溺在风中,仿佛要随风而去。   萧明朗想起自己那次掉下去,险些丧命,不觉有些心慌。他急忙跛着脚走近,却不敢惊醒好似在梦中的她,只怕让她惊吓,反而不慎掉下。   他只敢轻轻的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他又叫了一声,盈玥终于睁开眼,看向他。   秋千缓缓停下。萧明朗慢慢扶着亭子,靠上前去,才发现盈玥脸上毫无血色,疲惫的苍白,十分反常。   他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似是怕她掉下去,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   盈玥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眼光胶着在他脸上,眼中闪着碎光。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是有些神智不清醒。   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盈玥却看着他缓缓的笑了,笑容中透着虚弱,有些傻气。萧明朗看到盈玥这样的一面,不禁愣住了,好像一个没有心思的小孩,一株盛放在田野上的娇花,单纯无害。   随即盈玥却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前倾。萧明朗赶忙扶住她,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她好像晕过去了。   没有明显的伤痕,想来可能是内伤。萧明朗被盈玥的昏迷一时弄的手足无措,连忙先把她从秋千上抱下来。   盈玥看着身材瘦长,抱起来却没什么重量。但萧明朗毕竟还是伤着腿,身体也还未全然恢复,又不知道盈玥究竟住哪一个房间,只能将盈玥先抱到书房的榻上,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萧明朗不懂医术更不会法术,此时纵使是心中焦急,也无计可施。他被困在这里,元瑛和渔逐也不知去哪里找。他只能搬了张凳子守在盈玥旁边,不时给她喂些水,只盼她能快些醒来。   盈玥醒来时,动了动四肢,稍稍缓解僵硬便强撑着坐起来。动静惊醒了刚刚入梦的萧明朗,他见盈玥醒来,喜出望外“你醒了”立刻站起来,按着她的肩膀阻止她“你不要起来,要什么和我说,我给你拿。”   盈玥也是呆住,似是反应不及为何会有个人在身边,便没有反抗萧明朗,顺从的躺着。   萧明朗见她不说话,却一直看着他,一时有些局促,只好坐回凳子上“你感觉怎么样,我看你很虚弱昏过去了,我也走不了多远,就先把你放在书房这里了,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还好你终于醒了。”   萧明朗看不懂盈玥的眼光,挠了挠头,想打破这尴尬,于是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倒点水吧,你一定渴了。”   盈玥终于出声“我昏了多久?”   萧明朗看看门外渐暗的天色“差不多一天了。”   “你一直在这守着?”   萧明朗笑笑“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干坐着,这样你醒了,也可以帮帮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知道元瑛在哪吗,我帮你去找她,她就可以照顾你了。”   盈玥摇摇头“不必了,你找不到她的,她现在无法化形。”   萧明朗似懂非懂,只能点点头。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默。   “我去倒水”萧明朗干笑两声,快步去书桌前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他早就发现水壶里是永远倒不完水的,但对于这样的匪夷所思的事早已习以为常了。   盈玥接过递来的水,却只喝了一小口,便放回榻边的小几上,又想站起来。   萧明朗立刻上前想扶她,她却不动声色的躲开,说“你去帮我取药,书房出门右转,里面最外侧的架子最上面的黑色药瓶,你随便取一瓶来给我。”   萧明朗却执意拉住她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我先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再给你拿药,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的。”   盈玥突然停住动作,看向他。萧明朗从她的眼神中好像看出了受伤和动容,尽管她没有表露在脸上,但萧明朗觉得他好像无意中看到了她的内心。冷漠面具下千疮百孔的心。   但她很快收回了自己刹那间藏不住的情感,重归冷漠。她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再躲开他的手,任他扶着向门外走去。   潜移默化形成的依赖是会致人于死地的毒//药,盈玥早就练就百毒不侵的躯壳,不容人破。   出了书房的门萧明朗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你要去哪里,是想回寝房吗,是哪一间?”   “西侧长廊尽头。”   萧明朗在这里也已经快三月有余了,却还没有走遍这个地方,只因那次坠崖之后,心有余悸,不敢乱走。所以走到了长廊尽头,他才发现,原来盈玥的房间不过与他隔了一个房间,只是那房门总是紧闭,所以他才从未发现。   一路扶着她走来,发现盈玥比他想的更加虚弱,他经过几日的练武,纵使是跛足而行,也回复了几分先前的状态。盈玥黄昏就从昏迷中醒来,还以为伤势并不严重,但是他能感觉到盈玥不觉中已经反抓了他的手,身体重量大半倾斜在他身上,身体摇晃,额头上出了一层密汗,浑身冰凉。若是没有自己搀扶,恐怕她一个人早就在途中晕倒。   他不禁有些担忧,问了句“你真的没事吗,不然我抱你过去吧”盈玥轻轻摇了摇头,倔强的抿着唇“我能走。”   进了房间,他看到房内也是一模一样的布置,只除了那张床呈现羊脂般润泽,半透明的乳白色,可以清晰看出其中夹杂着一些杂色线条,缠绕着如棉絮般包裹其中。   这似乎不像是日常的寝房,那么这张床应该就是盈玥坚持要来这里的原因吧。   他扶盈玥躺好,不小心碰到床,发现这张床比盈玥的体温还要低。   “我去拿药,很快回来。”他拿来被子给她盖好就去了丹室。   他站在丹室门口,就被房间内的景象震撼了。丹室的大小与书房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里面还有延伸的内间,一眼看不完全。房顶上悬着好几颗照壁珠,所以房间透亮。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好几个架子,墙上也嵌着一整排。上面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但萧明朗发现,自己能看到的瓶子似乎只有黑红两个颜色。   他没有往里走也没有多看,他只是走到最近的那一个架子。那上面放满了一模一样的黑瓶,外观大小,别无二致。他随手取了第一排的一瓶,便往回走。   盈玥接过药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又递给萧明朗“你撒一些在那香炉中,然后把剩下的全部化入水中拿来给我。”   萧明朗照做,炉内瞬间升起淡淡的烟气。他把药递给盈玥,盈玥喝下,然后对他说“你回房睡吧。”   “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吧,这样你有事可以马上吩咐我。”萧明朗放心不下,毕竟目前只有他能照顾她。   盈玥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打量他话里的真心“不必了,我的伤不要紧,若是需要你我会找你的。”语气十分寡淡。   萧明朗还想坚持,但盈玥说完就兀自躺好,阖上了双眼,显然是无声的请他离开。萧明朗面对她的疏离,最终还是不能再说什么,静静的跛着脚出去,合上门离开。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萧明朗就起来了。他洗漱好,先去取了一瓶药,再去盈玥房中。   才推开门,光线就照见床边大滩触目惊心的血红,颜色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次形成。抬头望向盈玥,她的嘴角还有一线血迹。   他惊慌失措的快步跑进去,因为脚不方便,跑起来有些怪异和疼痛,但他不管这些,扑到床边,想要叫醒她。   “盈玥!盈玥!”   盈玥昏迷中还是皱着眉头,萧明朗叫了好几声,她才悠悠转醒,仍有些疲乏。   “你没事吧,地上全是血。”他立刻抬起手上的药瓶给她看“你等下,我马上给你喝药。”萧明朗动作迅速而慌乱,跛着脚急急的来回显得十分滑稽。   盈玥看着他慌忙的添香冲水,心里霎时充盈飘渺的安慰。她却抬手无力的推开他递到嘴边的药碗,缓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不要紧,吐出血是淤堵经脉的,这是正常现象。”   萧明朗仍旧不能放心,又将药碗递过来,说“还是喝药吧,失了这么多血,怎么会好。”   盈玥默了一瞬,道“扶我坐起来吧。”   萧明朗暗自懊悔自己的大意。他连忙放下药,扶她坐起。   盈玥的脸白了一瞬,身体各处传来丝丝疼痛,随着动作的改变而牵扯。然而这一切萧明朗都不知道。   他在床沿坐下,初时只觉得稍稍有些冷意,然而时间越是久,身下的玉床反而愈发寒凉刺骨,好像那寒意直接在血脉中游走,让人坐不住,着实难以想象盈玥怎么能够忍受在这里躺一天一夜。   他又将茶碗递至盈玥嘴边,抬起羹勺想要喂她。盈玥突然问他“你为何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   萧明朗一愣,随即不假思索的反问“那你为何要救一个濒死的人。”   没等盈玥回答,萧明朗又说“况且你算不得生人,你是盈玥,又是我的恩人。”   盈玥默不作声,收回与他对视的眼光,对他伸出手接过碗,声音却意外有些低“我自己可以。”   ☆、第七章      盈玥在房中休养的第五天,萧明朗去看她时,发现元瑛已经坐在床沿,对盈玥关切的问这问那。   看到他进来,元瑛跑上前来握住他的手,感激的说“这四天谢谢你能照顾盈玥。”   他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何她知道盈玥伤了已有四天,还是摇头说“不要谢我,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这不过举手之劳。”   元瑛转头对盈玥大喊道“盈玥,看来我们救了个好人呢。”盈玥只是浅浅的笑笑,没有回话。   元瑛又转回头对他说“这样吧,我指点一下你的武功,也算是感谢你。”   萧明朗大喜“真的吗,那真是求之不得,我早已对一些书中的武功法术有所疑问,无法解惑。”   元瑛有些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这么出人意料,已经开始自学了。看来,你必能成大才。”   萧明朗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于是鞠了一个深深的躬,以表感激。   萧明朗彻夜未眠,昨日元瑛指点了他几处武功上的不足,还教了几句简单的心法口诀,他的感受却立刻大不相同。不过一天,便能有此突破性的进展,远远超过自己过去十七年的练武速度。   他站在盈玥门外,心中下了决心。   踏进门口,便看见盈玥一早就望向他的方向,想来是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很久。   她不说话,等他开口。   他咽了口口水,走过去,双膝郑重的跪在地上,攥紧手心沉声道“明朗有一事相求。”   盈玥顿了一下,才问“何事相求?”   “我恳求盈玥收我为徒,准许我留在此地。”   “你可知你这是得寸进尺。”盈玥的语调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冰冷。   萧明朗未意料到盈玥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但仍旧是硬着头皮讲,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明朗知道自己是不知好歹,但我遭人迫害,凭己一力难以报仇,所以才不得已恳请盈玥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若是盈玥能够答应,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绝不言辞!”   “你恨谁?”盈玥似是没听到他语中的愤慨,反而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萧明朗抬起头来看着盈玥,似是诧异,还是回答“背信弃义的手足。我视他们为骨肉血亲,他们却要我死。”   “你恨什么?”   “我恨他们利用我的真心来伤害我,恨周围的人都对我用尽谎言,恨本该是我最亲的人却视我为毒刺,欺我,伤我。”   盈玥垂下眼帘,长睫阴影遮盖一切心事“恨伤人伤己,饮恨而生,你恨的人和你自己,都不会有好下场。为何不能放下,纵情而活。”   “我做不到,我彻夜煎熬在伤痛和恨意中,可伤我的人却昼夜欢愉。上天不公,我不能甘心!”   盈玥无声轻笑,嘴角勾起,似是自嘲“即便不公,你又能如何改变。”   萧明朗眼神异常坚定,斩钉截铁道“若我变得强大,这世上的所有人便都不能轻易伤害我!我也能够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盈玥看着他忽然沉默下去,四周瞬时静寂。   良久,萧明朗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带起,然后推出门外,在房门自己关闭的一瞬间,他听到盈玥说“你可以客居于此,但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你想得到的,自己争取。”   盈玥关上门后,元瑛便立刻从另一侧的窗户翻进来,碗里的药却一滴没洒。她递给盈玥说“你不该留他。我们不了解他,这样可能会重蹈覆辙,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盈玥的手在碗沿摩挲,眼神茫然“大概是因为我了解他的感受吧。”   元瑛握住她的手,心疼的看她“我的好盈玥,你别难过,你这样,元瑛要哭啦。”   盈玥反而笑了“你哭什么,动不动就来这招,想哭都被你逗笑了。”   “所以只要元瑛在盈玥身边,盈玥都不许哭。”   “天生无泪的人,不会哭。”   元瑛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膛“别人不知道,元瑛一定知道,不用看见眼泪,盈玥难过还是开心,元瑛都知道。”   盈玥拍拍她的脑袋,“元瑛难过还是开心盈玥也知道。”   元瑛哈哈笑起来,用力点头“元瑛现在感觉到的是,盈玥伤还没好。”元瑛推推她手上的药碗,“快喝吧。”   盈玥举碗,一饮而尽,元瑛接过她的碗,听见盈玥低低的说“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有所求,所以才会关心我。”   元瑛微笑看她,无比真挚“我不知道萧明朗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相信盈玥这么好的人,迟早会有人爱你。”   “我只求这一生平淡不惊,不再有伤害。”   长剑起舞,却频频为跛足所累,剑气屡破。半个时辰后,萧明朗愤怒的将手里的长剑掷出,“叮”的一声,深入长廊的柱子,剑身不断颤抖。   “气息不定,心有杂念,心法不熟,功力浮浅。就你这样,还妄想报仇?”   元瑛自长廊慢步踱出,背着手,戏谑的看了他的剑一眼,伸手拔了出来“力道也不足。”   她把剑扔给萧明朗,萧明朗踉跄着接住,那怪异的样子惹得元瑛捧腹大笑。   萧明朗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心中不禁有些气闷。他走到亭中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大口喝下。   元瑛在他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练功切忌心浮气躁,你脚伤未愈,不必急在一时。”   “我只是看书看得疲累,许多迷惑无人指点,索性出来练练筋骨。”   “那也不是这么个练法,你当心自己的脚反而恶化,到时候怕是保不住。”   萧明朗一惊,手心都出汗了“那可不行,若是没了脚,我如何习武。”   元瑛“噗嗤”一笑,“看把你吓得,你还当真了?有盈玥在,你的腿想保不住都不行。”   萧明朗松了一口气,被山风一吹,心情总算是开朗了些,话语间也开始放松起来,显露出了些真性情“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盈玥就是完全相反的人,你就喜欢开人玩笑。”   元瑛听着却自认为夸奖,颇是骄傲“开玩笑有什么不好的,这么空旷的地方就我和盈玥两个人,偶尔来个蚌精蹦跶一下。我不自己找点乐子,那不闷死了,你可不知道我多重要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地方竟然是漂浮的,还有前些日子那些奇奇怪怪飞来的东西,真是让我匪夷所思。”萧明朗问出这话就有些后悔,暗自懊恼失了分寸。   元瑛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心眼大过守山湖,满不在乎“你姑且就当我们是隐居人世的世外高人吧,那些东西不过是盈玥身为山主的小小福利,早就是山中默守陈规的事情了,盈玥不去打破,就由他们去了。”   “盈玥伤的如何了?”   “她很好呀,她只是些内伤,元气受损,经脉阻滞罢了,你给她些时间,不吃药她自己也能好。”   萧明朗虽不明白什么叫做自己也能好,但他看元瑛全然不着急的模样,心知应当却是是无碍“多日不见你们,怎么突然她就伤成这样了。”   “她是练功反噬的内伤,不过好在修为大涨了。”元瑛不觉笑起来,真心为盈玥高兴。   “那就好,我还以为盈玥是被人打伤的。”   “盈玥没出山,而这山中能伤他的还没有出现呢。”元瑛自豪的仿佛是她自己这么厉害一样。   萧明朗品了一口茶,转眼看见身旁的秋千,想起盈玥坐在上面对他傻笑。那触动他的画面,甚至深夜入梦来。   他眼神一黯“我请求盈玥让我留下来,是不是触碰了她的界限,所以她才对我闭门不见。”   他本意想拜盈玥为师,是觉得盈玥定是此处的主人,修为必定在元瑛之上,若能拜她为师,大仇必能得报。但盈玥拒绝了他,他能留下,却只能靠自己参悟武功,不知要多少年他才能有所成。   盈玥自那日便始终闭门不见,他能猜想到自己的请求是以盈玥的态度为代价,自己一定触怒了盈玥。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元瑛敲了敲杯沿,发出清脆了声响,她站起来一个踮足,身体便轻盈的跃到了秋千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开始荡起秋千,但奇怪的是声音却仿佛没有跟随她的身体变动,并不忽高忽低,萧明朗听得很清楚。   “从前有个人在密林中迷失方向,被野兽攻击,奄奄一息。他被人救起,得到了细心的照顾。他在伤势痊愈后,向救他的人叩拜行礼,说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愿意在山中为奴十年。恩人见他知恩图报,便直干脆收他为徒,传授所学。可是三年之后,那人却为了恩人的一件宝物,重伤恩人。原来,那人早在被救起时,便已经心存歹念,意欲从恩人那里牟取利益。恩人本可以将他置于死地,但最后还是放过了他,只是将他蒙上了眼,废其全部武功,扔入人间集市,没有赶尽杀绝。谁知道那人非但不感念恩情,竟然还在人间散布恩人秘密,让恩人至今不得安宁。”   风吹起元瑛齐肩的短发,萧明朗看见元瑛耳后有一朵幽蓝色的六瓣花,异常美丽,他从未见过。   元瑛还在说着。   “你应该能够听得出来这在说谁。”   “恩人应是盈玥。”   元瑛忽然纵身一跃,轻盈的落在原来的凳子上,而秋千仍在一上一下的晃着。   “所以从那以后,盈玥再也没有救过山中的伤者,只除了你。”   “为何我是个例外?”萧明朗不解。   “因为盈玥不立刻救你,你必死无疑。”   是必然亦是缘分,盈玥的善让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外人,不知是福是劫。   “所以盈玥答应了我留下来的请求,却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萧明朗明悟。盈玥是对他有了警惕。   元瑛点点头“不错,我本不欲与你讲这么多,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若你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念头,你趁早收起来离开这里,否则在盈玥动手之前,我会先解决掉你。”   元瑛一改玩笑的神色,格外认真,甚至透出了一丝狠绝,一贯的俏皮可亲褪淡了几分。   萧明朗正色道“萧明朗在此以性命起誓,绝无歹念。”      ☆、第八章      自盘古开天辟地,众神创世,经年混战乱伐,世间最终形成六界,神、仙、人、妖、魔、冥。六界又另分三界,仙神为天,妖魔冥为地,即天地人三界。   神族终结混沌,却也在与魔族的对抗中人丁凋零,只余凤凰一脉,尚承上古真神血脉的更是仅余寥寥数人,故而今世真神皆为火凤金身。   真神降世,天生异象,百鸟翔天,啼鸣三日不止。   ——《六界野志》   萧明朗其实经常能看见盈玥。   盈玥和元瑛不同,元瑛总是要么跑的没影儿,不知去向,要么就是在一个地方一睡就是好几天。而盈玥则总是在安静的做事,每日晨昏定省。申时之后必定在书房看书或在丹房研药。   可是萧明朗至今未和她讲过什么话。   他们不小心遇见时,他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上前和盈玥找话讲,但盈玥总是对他仿佛熟视无睹,将他当做空气。他走过丹房,盈玥则会即刻闭上门,将他隔绝在外。   他感受到了盈玥故意冷落他,也不心中怨恨,亦不再想要去打扰她,只更加努力的钻研书本,练习武术,日子倒也是充实着过得飞快。   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萧明朗竟然发现元瑛躺在亭子的顶上睡觉,而且之后一连三天都没下来。起初他以为她睡这么久,是出了什么事晕过去了,所以急急忙忙的去通知盈玥。盈玥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她没事,一个月没醒再来通知我。”   后来他又怕下雨淋着元瑛,却发现好像这里每天都和风煦日,从未下过雨。   这日他捧着一卷书,坐在望山亭中看的入迷。   虽然后来雾障重新包围了这里,但在这亭中看书,他还是觉得别有一番意味。   一个人突然从灰雾里钻出坐在他对面。   萧明朗仿佛习以为常,仍目不转睛的看书。渔逐却不放过他,一把抽出他的书,翻到封面,却发现那书破破烂烂的,书页脚全都卷了起来,纸薄的快碎了,连封面都没有,只有第一页的最上面写了行挥洒的小字“六界野志”。   他翻了翻,很嫌弃的说着“真闹不懂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人,整天看些天书,这写的乱七八糟,又乱涂乱画的鬼画符,你们也看得进去,是不是其实只是觉得这么坐着捧书看画面特别漂亮而已啊。”   萧明朗看他这么粗鲁,那书甚至都已经掉了些粉屑下来,好不心疼,立马从渔逐手里抢回来,护在怀中,恶狠狠的盯着他“那你知不知道读书人都是视书籍为生命,你这样虐待我的书,不怕我跟你……”没说完顿时没了气势。   渔逐邪笑一声“你也知道打不过我吧。我看你以前在人间也是有地位有实力的人,现在在这里发现谁都能欺负你,吃瘪的滋味不好过吧。”   萧明朗不服“我现在不如你,将来未必还会受你欺负。”   “呦吼,小子毛还没长齐,口气就已经这么大了。”渔逐拿过萧明朗的茶杯想喝。   “我不小了”萧明朗一把夺回来“我在人间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我更已有婚配。”   渔逐不和他一般见识,自己倒了一杯“和我这个两千年的老妖精比,你也就指甲盖那么一点大。”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萧明朗不屑的笑了一声,“那你个两千年的老妖精怎么还打不过一个一千岁的盈玥呢?”   渔逐被踩到了痛楚,皱眉“啧”了一声,“你管这么多干嘛,看你的书去。”他气闷的喝了一大口茶,转眼看外面不看他。   萧明朗觉得好笑,笑了几声又低下头准备接着看书。   突然后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呻//吟,他转眼看见元瑛已经从亭上面跳了下来,闭着眼伸了很久的懒腰,然后猛地叉腰喊了句“啊,好爽!”转身就看到亭中端着茶正瞪着眼看她的萧明朗。   元瑛不满的说“干嘛!没见过人睡醒吼两声啊?”   “你已经睡了……”他算了一下“第十天了呀,终于醒了”   元瑛满不在乎的坐下抢过渔逐的茶杯仰头喝光,才说“那又如何,我睡一个月都有过。”   “当然有如何了”渔逐弹了几下元瑛额头前的坠石,元瑛瞪了他一眼才住手,他瘪着嘴说“你整天睡觉,也不管管我。”   “你有什么好管的,你也自己吃好喝好不就行了。”元瑛懒得理他,一把抢过萧明朗的书,翻了几下扔回去,不屑的说“天书。”   萧明朗接着书哭笑不得,却不敢再看了,这书实在是受不起折腾。   “那你就不怕我和别人跑了”渔逐扯了一下元瑛,不满她不专心和自己讲话。   元瑛转脸看他,用手捏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你能跟谁跑,就你这模样还有谁能瞧得上你?”元瑛看着他的脸似是惋惜的摇了摇头,然后放手。   渔逐怒了“我这模样怎么了,放眼蚌精里,我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   元瑛噗的喷出一口茶来,然后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的,我一定要和他交个朋友,真是太能睁眼说瞎话了。”   渔逐被噎的说不出话,只能一把抱住她,另一只手用力揉乱她本来就不是很整齐的头发。   两个人闹成一团。   萧明朗看不下去了,敲敲两人面前的桌子“先来后到,麻烦两位挪个地方再闹吧。”   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渔逐宠溺的继续搂着元瑛,元瑛则气呼呼的不理他。   “我修的亭子,为什么我走。”   “你哪都能去,我没地方去呀,只能麻烦你让个位置给我了。”萧明朗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简单啊,我给你指只会飞的山妖来载你,你不就哪儿都能去了吗。”渔逐讲完这话就被元瑛狠狠的掐了一把,渔逐吃痛倒吸一口气,见元瑛剜了它一眼“你闲着没事干啊,让他自己学法术,不许靠别人。”   萧明朗本来听见渔逐的话还没表现出喜悦,就听出了元瑛言外之意。   她们还不能对他放心。   不过,这样也好,他就不会偷懒,会更认真的学习。他安慰自己。   元瑛拍开渔逐的手,站起来,“好啦,你们聊吧,我去找元瑛了。”   渔逐马上站起来拉住她“我来找你好几次,你在睡觉我就没打扰你。怎么你一醒就去找盈玥,你这就不理我了。”   元瑛捏了捏她的脸,“乖,等我找完盈玥就去找你行了吧。”   渔逐伤心的说“果然我就是比不上你的盈玥。”   元瑛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的确啊”   渔逐愤怒的看着元瑛的背影。   元瑛一进门,盈玥清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过来帮忙。”   元瑛踏着小碎步就跑过去,嘟着嘴说“一来就叫我干活,真没人性。”   盈玥头也不抬的说“让你帮点小忙还这么埋怨,以后我那些丹药你倒是少吃。”   元瑛立刻讨好的笑“那哪儿能啊,盈玥让元瑛做什么,元瑛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上刀山下火海躺油锅睡钢钉,绝不会有一个慢字。”   盈玥笑出了声“我要你躺油锅干什么”盈玥指了指桌上清一色的黑色罐子和她手下的大碗,里面装着很多的褐色粉末“帮我装进去。”   元瑛吃惊的看着那大碗“这么多,你炼了多久啊。”   “还好,这个必须多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元瑛点点头,拿起一个瓶子开始小心的装。“盈玥”   “嗯。”   “萧明朗好像想要更大的活动范围。”   “那就让他去。”   “嗯?”元瑛有些诧异“你不担心吗,用不用再观察些日子。”   盈玥淡然道“不必担心这么多,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即便他有什么歹心,我也不怕。而他若是真心只是想修炼,我们这样会限制他。我既然答应了他,那就该给他机会。我不会教他,但他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你可以适当指导。”   “那我让渔逐给他指一只鸟,让他可以到地面上去。”   “不必。想要自由,就让他自己去争取。”   “盈玥,其实我宁可你狠心些。”元瑛看见盈玥的动作一顿,还是说“若是盈玥你能够心狠些,你定然不至于此。”   盈玥浅声道“心狠是一种活法,不心狠也是一种活法,我不喜与人相争,如此便已很好。”   “你不过是在逃避,即使你一人远走,隐身山中,便真的以为就能避世了吗?”   盈玥放下瓶子,轻抚元瑛脸侧的短发“未来之事何必烦扰今日,能得一时之安,即使片刻,我也是知足。”盈玥握住元瑛的手,看着她乌圆的双眼,缓声道“若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离开,我绝不阻碍你。只要是真心待我的人,我都愿意让你们拥有绝对的自由。”   元瑛反手握住她,话语有些着急“我与主公性命相系,从决心与你朝夕相伴的第一日起,便起誓绝不与你离弃直至我们中一人形魂散灭。元瑛只是不想主公如此委屈生活,主公说出此话,可是置疑元瑛真心。”   盈玥摇摇头“我说过,不要叫我主公。” 她冲她笑笑,安慰她“我从未置疑元瑛真心,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你的誓言,压抑着不开心勉强在这里生活。”   “那元瑛也希望盈玥知道,只要盈玥是安心满足的,那么元瑛就是开心的。”   盈玥无话,只能笑着点了点头,握紧了元瑛的手。   漫漫黑夜,只要有一人举着灯火与我同行,那么即便前路刀山火海,神魔相阻,我也无所畏惧。      ☆、第九章      守山群峰起伏,山势连绵,树木尤为茂密。绝壁的岩崖上都生出繁密的树木,只有有心之人才能发现那山腰上蜿蜒的环山湖原来竟是如此辽阔,只是在树木的掩护下深藏。   细数两季已过,少年自受伤醒来,在山中已经度过了半载,风中已经传来秋意。   萧明朗在西廊尽头的房间打坐,静心习悟口诀。   元瑛告诉他这个房间的玉床是盈玥从此山灵脉上面的岩层中挖出,特意制成,可以静心补气,所以盈玥之前元气损伤才会在这里休养。因为此山灵脉极盛,非同一般,故而灵脉上方的岩石才会化出此玉。   山内还有盈玥还出来的洞穴,灵气极其充沛,盈玥都在那闭关。若是盈玥允许,等他修炼到一定程度,元瑛可以带他去那里。   他睁开眼,走出房间,行至望山亭旁,即面对着山壁的一面。那里与山体距离约有五丈远。三个月他苦练武功,并想出这一捷径。   想要回到地上,除非保证不死的情况下跳入湖中,但下得去却回不来,不然最快也要学会御物飞行。但是如果练好轻功,从这里跳到山崖上,他就能从山路下去。   他本来就是会一些轻功的,因此只要腿伤痊愈,他便有信心能够做到。而那一天就是现在。   雾障早在元瑛转达盈玥的话的那一刻尽数消散。此刻他站在边缘,多踏出一步,脚下便是万丈深谭。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山壁,强自镇定心神,后退十几步,深吸一口气,倏地快步奔跑,足下轻轻一踮,人便高高飞起,轻如鸿雁。   但是身体很快就开始下降,他立刻连抛两物,借助它们又向前跃了三丈,然后抓住了山崖上的树枝,将身体挂住。   他爬上去便瘫坐在了地上,心中却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他几乎要狂笑出来。他成功了,没有依靠任何人,他做到了。他放声大笑。   萧明朗在靠近悬崖的地方半爬半走,沿途做上标记,双脚终于踏在了湖畔的草地上。   湖面闪动着金色的碎光,不时还有鸟掠过湖面。草地上生长着奇形怪状的花草,但都异常美丽。罕无人迹。书中的方外之地,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他却突然被湖边的石碑吸引了目光。他迅速走过去蹲下来仔细观察。   一片空白,无字之碑。   他却突然万分惊讶。受伤逃命的那一日,他彻底晕过去前,清楚的记得这一方无字碑出现过。   这里难道还是守山?难道他一直就在守山里?   他立刻站起来。守山一直有传言说,山中有上古遗阵镇压着妖孽,入深林者死。难道盈玥就是那故事中害人的妖孽?而自己一直在与妖孽朝夕相处。   萧明朗摇了摇头。不会的,盈玥从未害过他,还屡次相救。若不是她,他怎么可能还有命活到今天。盈玥定不是那妖怪,即便是,也必定是传言有误。   萧明朗发现这块地方就像是刻意用树木圈出,异常茂密的树林却突然在最密集的地方空出了这么一大块空地。树木紧紧排列着,以及其不可思议的密度生长,实在有违常理。   他沿着湖一直走,小心翼翼不踩到地上的花。大约是书看的多了,他已经对不寻常的事物习以为常,所以草地上的花草有多么怪异他都不在意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远处好像有两个人站在树边,不知在做些什么。他走进两步,终于看清原来是渔逐和元瑛,渔逐捧着元瑛的脸,元瑛搂着渔逐的腰,两人正在交颈而吻。   萧明朗看的脸一下子红了,慌不择路的快步走进另一条岔开的小路。   渔逐抬起头来,狐疑的看了一下四周“好像有人。”   元瑛扣着他的脖子按下来“哪有什么人。”   “唔……”   萧明朗走的这条路极其的狭窄,但走了没几步就逐渐开阔起来,渐渐又是另一个宽阔的空间,但很快就到了尽头。   远处的尽头是一面极高的悬崖,上面有长长的瀑布落下。另外两面的峭壁上各生长着一棵树,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中间一点黄蕊。小小的花簇成一团一团的云彩,在瀑布带起的风下不停的落下花瓣,湖面上飘满了白色的花瓣,好似落不完的雨。   两棵树生长在峭壁上,却能长的如此巨大,并且朝着对面的崖壁延伸,两树距离只余不过三尺,好似一对恋人想握却握不到的手。   他爬上湖边的一块巨大岩石,准备等久一点,觉得渔逐和元瑛走了再离开。   忽闻水声哗然,一人突然从水中背对着他仰面钻出。   那人长发顺直,发尾散在水中,在湖面中更显乌亮。长发遮盖下,还是能看见光滑的裸背和细白的手臂,身材纤弱,却似隐藏着蓬勃的力量。   他还未看清,那人头微动,水面突然翻起两尺高的巨浪,挡住了他视线的同时,还狠狠向他拍来。   他一个跟头不稳掉进水中,挣扎了几下才狼狈的站起身来,可是水却不知何时冻成了冰,他的下半身都被紧紧的冻在了原地。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盈玥站在他面前瞪着他,头发还不停的滴着水,衣服也凌乱不堪,内衫的腰带都还未系上,显然是慌乱下还未穿好。   她看见是他,眼中有些诧异,脸却可见的浮上了一层红晕。结界都设在树林里,方才又一直潜在水中练功,加上瀑布的干扰,竟然出了水面盈玥才发现有人。   萧明朗慌忙开口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小心走进来,然后你突然就从水里出来,我真不是有意要偷窥你的。”萧明朗心中懊悔不已,该不会第一次下来就又要被带回去了吧。   盈玥盯着他,脸上红晕犹在,罕见的有些紧张“你……你没看到什么吧。”   萧明朗立刻严肃道“没有!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如果裸背不算的话。   盈玥又盯了他的脸看好久,手指一动,萧明朗身下的冰又化成了水。   萧明朗松了一口气,从水里出来。   盈玥又恢复了自己的冷静自持“没想到短短三个月,你就已经能够下来。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萧明朗谦虚的笑“我只是借助轻功从另一侧的山上下来,还并没有练成什么法术。”   盈玥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萧明朗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时,突然想起,立马上前追,拉住她的手“等等,你先不要过去。”可是路太狭窄,盈玥被她一扯有些不稳,他另一只手自动扶住她的腰。   两人相对而立,盈玥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还没等萧明朗回答,另一边突然传来大惊小怪的一声叫喊“你对我家盈玥干什么!”元瑛一下扯开萧明朗的手,张开手把盈玥护在身后。   元瑛看看萧明朗和盈玥两人皆是衣衫不整,全身湿透,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萧明朗的鼻子“你对盈玥做了什么!”   萧明朗急得脸红,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我只是怕她摔倒,我想让她先别过去……我什么都没做!”   站在最后面的渔逐恍然大悟般说“哦,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元瑛我就说有人吧。”   盈玥拉过元瑛的手把她转的侧过身来,一脸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元瑛看看渔逐,突然傻笑着把渔逐往外推,搭住盈玥的肩膀往外走“没什么,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相安无事,哈哈,都很好。”   盈玥莫名其妙,但也没接着问。   元瑛转移话题“你竟然下来了,你这样子难道是从上面直接跳下来的?”她指指萧明朗的湿衣服和湿头发。   萧明朗摆摆手“我是跳到山上爬下来的。”   “那你这样……”元瑛看看盈玥有别于平时的不自然的表情,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走错进那里了。盈玥都在那里修炼。”元瑛奸笑“还有沐浴。”   “哎呀!”元瑛被盈玥狠狠拧了一把“你再多说两句这里就会少块肉。”   元瑛逃开,躲到渔逐身边“我就是……友情提示嘛”      ☆、第十章      盈玥把萧明朗带到书房里。   “你既然有好学之心,我也不会拦着你。”盈玥一挥指,书房里面的那面墙突然间消失了一半,露出了有之前两倍那么大的空间。萧明朗目瞪口呆。   “里面有不同术法,不同种类的书,你可以择一方向修习。每人都有自己最合适的术法,这点你要自己在修炼中发掘。一旦你确定要修炼哪个方向,便只能精修一系法术。”   “为何不可多修多系法术,如此不是有更大的空间修炼。”   “世间万物存在就是因为制衡。各系法术之间都是相克的,你若是精修两系,你的下场就会是经脉互冲,爆体而亡。所以你必须了解自己适合哪一种法术,若是你生来就是某种特殊体质,那么就决不能修习相克的法术,否则下场也是一样。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存在这样的天生体质。”   萧明朗作了一个深深的揖“盈玥对明朗的大恩,明朗不知何以为报。若是盈玥有何所求,请务必告知明朗,让明朗得以一报恩情。”   盈玥只点了点头,似是对萧明朗的感激之情不为所动“你且好好修炼,有多大的抱负就要有多大的努力,凡事都需自己争取。”   萧明朗埋头书房的三天里发生了大事,他出来准备透透气的时候才终于发现。   他刚刚从书房门进来,准备下山去湖边走走,却发现一个人的刚刚离开,那背影腾云而去,似是一个男子,但是长发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定然不是凡人。   盈玥站在那里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却又好像并不是在看那人,只是目光空洞,毫无神采。而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卷轴,五指用力,嘴唇紧抿。   而元瑛站在盈玥身后不远处,渔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腰。两人反常的沉默。   他刚走近两步,就听见渔逐对着盈玥的背影有些愠怒地开口“什么破旨意,为何那些偏远的作乱妖物都要你来剿灭,你又不是什么修为上乘的仙人,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干这莫名其妙的差事。”他忍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你一个人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就算了,为什么次次都要带着元瑛一起去,我不想管你的死活,可是元瑛跟着你一起受伤受罪我就不能接受……”   元瑛狠狠扯了他一下,生气的看他“你别说了,又不是盈玥的错!你要怪只能怪天界对盈玥太不公平。次次借口说必要的修习,可给盈玥安排的都是些凶恶异常的罕见妖物,还总让她孤身一人,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她一人犯险吗。”   渔逐忍不住回嘴“可为何偏偏是你,天界那么多人,她自己随便去找一个不就成了吗,再不济带我去,好歹也多一份力量。次次短则数月,长则一载无法见你,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元瑛甩开他搭在腰间的手,也是动了真怒“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你怎么能去,我与盈玥的关系不一样,有隐藏的办法。可你要是跟着去,天界发现了,只会给盈玥派更加难灭的魔物,这又何必。”   盈玥始终沉默,渔逐说不过元瑛,上前一步用力扯了一下盈玥“你倒是说句话呀”,元瑛打掉他的手,更加生气的看向他。   盈玥终于转过身来,一挥手将卷轴扔进脚下的深湖“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伤的。但是数月无法见她,这点我无能为力。”然后不理他们,迈步离开。经过萧明朗身边的时候,萧明朗感觉他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微不可察的伤心。盈玥对他淡淡说了一句“我会和元瑛离开一阵,若有不认识的人来,躲到我告诉你的洞穴中去就好。你好自为之。”言毕快步而去。   元瑛喊了一句“盈玥!”然后跺了一下脚,眼含泪水的瞪了渔逐一眼,就追了上去。   元瑛在药房内截住盈玥的脚步,着急的看着她“你不要听渔逐那个臭蚌精胡说八道,你千万别生气盈玥。”   盈玥看着她淡淡的笑笑,摇摇头,拍拍她的脸说“别这样说他,他真的很爱你,你应该开心。”   元瑛用力的摇了摇头,语中带出哭腔“我才不要他爱我,他这样伤害我的盈玥,我才不要他。”   盈玥给元瑛擦了擦眼泪,心中有一点的失落“我不伤心,元瑛也不要怪他,你要珍惜他,有一个爱你的人不容易。”   元瑛反而更难过了,眼泪大颗的往下掉“盈玥你别这样说,我听着好伤心啊。”   盈玥拍拍她的肩“别哭了,你也赶紧收拾些东西,明天我们就走。”   元瑛只好点点头。      ☆、第十一章      大雪封山。   密如倾面的鹅毛大雪稍稍停歇,天地间却已经雪白一片,萧明朗房门前廊下的雪几乎快要完全没过石阶。但即便是深冬,守山半山的湖仍然是潺潺流动。瀑布不止,花树不败。萧明朗赤//裸着上身站在瀑布下面,与瀑布飞落的水击打。   山中生活还未满一年,但是山中昏死的少年却已经长成了另一个模样。本来有些病弱的苍白皮肤被山里的烈日晒得微微发黑,损耗的身体如今也蕴藏着隐隐的力量。   他不知疲倦的在水中打了很久的拳,直到太阳西斜,他才终于停下。他从湖中走出,捡起放在一旁石头上的衣服,仔细穿好再披上大氅,慢慢走出去。   他刚刚走到湖边,就发现有很多新鲜的血迹,在白色的积雪上尤为触目惊心。   他立刻大声叫喊“渔逐!渔逐!”   叫了好几声渔逐才突然现身,无比厌烦的说“你又干什么,能不能别每次找我都叫得这么响。”   萧明朗指指地上的大片血迹“你快看。”   渔逐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发现血迹十分新鲜,立刻上前两步揪住萧明朗的领子,纵身一跃,一下子就飞到了浮台上。   萧明朗一落地就四处查看,马上就在望山亭旁的空地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盈玥。   他立刻跑上前,推推她“盈玥,你醒醒!”   盈玥没有任何反应,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萧明朗慌了神,一把抱起盈玥,快步往有玉床的寝房走去。渔逐看见立刻过来拦住他,查看了盈玥身上的伤,眉头紧皱,一把从萧明朗手里接过来。   萧明朗着急说“你干什么!我要带她去玉床上。”   渔逐侧身避开萧明朗伸来想抢的手“那床可以修正经脉,但她的伤太重了,这床远远不够!我得送她去灵脉那里。”   渔逐一跃而起,一下子飞走了。萧明朗被落在原地,着急也只能一跺脚,跳到山上绕过去。   等他到了洞穴中时,渔逐已经把盈玥安置好,正为她输送真气。萧明朗一进来,就发现盈玥身上的伤正在缓慢的愈合,他瞪大了眼睛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   等渔逐为盈玥输送好了真气,他也是面色惨白,浑身虚汗不止。   萧明朗赶忙上前扶盈玥躺下,然后脱下大氅,也不顾盈玥浑身是血,就将大氅盖在盈玥身上。他这才看见盈玥身上至少有三个大伤口,其他小伤口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渔逐真气损耗过多,十分疲惫,对萧明朗的多此一举也懒得理会。走到墙边靠着坐下,看着他盯着盈玥伤口目瞪口呆的样子,渔逐“嗤”了一声“我当初也和你一样惊讶,这人看起来极其淡泊冷漠,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不寻常的本领。要不是她伤势太重,你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伤势愈合的样子。”   “那她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醒了?”   “没得很呢,攻击她的家伙估计是有好几个肢体,扎了她四个窟窿。她竟然能撑到这里才晕也是意志过人。你别看她表面上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她的那四个创口根本不能仅凭这个就痊愈,内伤又极重。怎么也得在这躺个个把月才能起来走动。”   萧明朗看着盈玥煞白的脸,染满了血迹。平时冷冰冰,笑起来却格外温暖的脸,此时却是毫无生气“你辛苦了,我来照顾她吧。”   渔逐好似是惊讶的看向他“废话,当然是你来看着她,就算你不照顾,我也不会管她的,反正她也死不了。”   萧明朗看向渔逐,不解的问“你既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为什么还要这样耗费真气来救她。”   “我救她才不是为了她。要不是元瑛的化形要依靠她的身体,她就是在我眼前被碎尸万段我也不在乎。”   渔逐看看萧明朗微微的讶异,嘲讽道“她们还真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啊。”渔逐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盈玥,突然坏笑着讲“她和元瑛好像有什么很特别的关系,性命相系,互通心意。她的身体法力支持元瑛的存在,而元瑛则保护她,跟随她。”   萧明朗回想起那时候盈玥练功受伤时,元瑛的确不知去向,在盈玥好转之后便立刻出现,“但是这些既然是秘密,你又为何告诉我。”   渔逐毫不在意的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又不是我的秘密,我更没有义务帮她保守秘密,我爱告诉谁就告诉谁。”   萧明朗好像想起什么“你除了我,是不是还告诉过一个以前也是像我一样被救起的凡人。”   渔逐想了想,艰难的回忆起,无所谓的点头“是啊,他问我我就告诉他了啊。”   怪不得,看来这就是故事中那个人为此重伤盈玥的秘密。可是为什么?这个秘密需要重伤盈玥吗。   萧明朗想起自己发的誓言,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转而问了渔逐另一个他更加关心的问题“你为何如此厌恶盈玥。”   渔逐看了盈玥一眼,轻蔑的转开了目光“谈不上厌恶,但的确是喜欢不起来。她这人冷的比山上的积雪还多三分。一个女人,却要强固执,冷酷孤僻。更何况她是天界的人。天界没有一个好东西。”   盈玥是这样一个人吗?萧明朗想。他目前所知的盈玥的确十分冷漠孤静,但实际却面冷心善。   此后的十日里,渔逐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每日来给盈玥输真气。输完真气便一刻也不多逗留。   萧明朗每日都来照看盈玥,确保她始终安然无恙。   他早晨练完功后,回到洞穴里,发现盈玥已经醒了,但是瑟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抱膝,脸半埋在衣服里。眼睛从双膝中微微探出,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萧明朗连忙走近,蹲下来看着盈玥,发现她目光无神,状似走火入魔。如果盈玥抬起头来,他也许就能看见盈玥下巴上有条黑线发着暗光,若隐若现。   “盈玥?”他的手刚搭上盈玥的肩膀,就被盈玥迅速甩开来,然后她立刻后退几步,重新围好自己,但她却突然不再发抖。   盈玥神志不清,感觉自己好像被火炙烤,疼痛难忍。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她刚被一群年龄相近的人围殴,法术和拳头施加的疼痛还留在意识里。她看到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的味道令人作呕,头晕目眩。   远处好像站着一个人,那人很慢很慢的走近,却在离她还很远的地方站住,不肯走过来。那人对她伸出手,示意她过去。她嗫嚅着嘴唇“幸姑,幸姑……你还活着……”她颤抖着也缓缓抬起手,想告诉她她很想她,还没等自己动身,手却突然被人猛地抓住,触手一片温暖,令人眷恋的温暖。   但远处那人的身形却突然飘忽不定起来,那人开始拼命招手,让她快过去。她剧烈挣扎,却被按进一个怀抱。那影子突然就散了。   她听到有人喊“盈玥”。   好像干涸了千年的土地得到了大雨的施舍,好像冰冻了千里的深谭突然有了阳光的直射。她心中的泪泉突然有人为她拔开了堵塞。   盈玥静静的靠在萧明朗的怀中,他感觉到盈玥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裳。一时周围变得很安静。   直到渔逐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看来你是大好了啊,已经能坐起来和男人调情,那我就不必再为你耗费真气了吧。”盈玥默默推开萧明朗,长长垂泻的青丝遮盖了她脸上的表情。   “不必了,多谢你们。”说完便扶着墙壁站起来,萧明朗连忙扶住她“你才刚醒,不必这么急着行动。”盈玥沉默,萧明朗急看向渔逐。   渔逐烦躁的说“求个人你都不能做,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能让你下跪求饶,那人定要让我见见。”说完就大步走过去,粗鲁的一把抓住盈玥,不顾盈玥身体踉跄,便把她按着坐在地上,给她输真气。   渔逐输完真气,盈玥便又昏睡了过去。渔逐站起来“真是耽误我的修行。”说完便离开了。   萧明朗静静的看着盈玥皱眉的脸庞。长长的头发散在地上,她的脸躺在中间,看着特别脆弱惹怜。其实只要盈玥愿意,她可以让世上一百个、一千个男人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她偏偏就是要极其冷漠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伪装的没有感情,没有感觉,刀枪不入。   若是他可以为盈玥输真气,盈玥就不必向刚才那样被粗鲁对待,也不必开口求人。只要能报点滴恩情,他都甘愿为盈玥付出。      ☆、第十二章      萧明朗用力挥打拳头,一招一式都力求完美。瀑布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必须用出更加用上更多的的力量才能坚持。虽然异常艰难,但效果确实是惊人。   盈玥站在远处静静观察时就已经感觉到,萧明朗早已一洗初见时的羸弱,变成了瀑布下的刚毅男子,认真的神情下摒弃一切杂念,是个十分专注的人。   盈玥来的时候萧明朗就已经在了很久,所以很快萧明朗便力竭难以支撑,缓慢的退出瀑布区域,转身便看见盈玥站在远处。   他看着自己赤//裸上身的样子,慌忙将岸边的衣服招来,草草的穿好,盈玥就已经走近了。   盈玥对他说“你很不错,不过短短数月,你竟然已经学会凌空取物。”   萧明朗只谦虚的笑笑,没有骄傲,反而看看盈玥的神色,还是有些担忧。看看寒天飞雪,盈玥仍旧只着薄薄的单衣,便将手中大氅递过去“天冷,你穿上吧。你伤可好些了,还是再多躺些日子吧,我看你还是气色不太好,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做。”   盈玥摇摇头,拒绝了萧明朗的好意“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你不必担忧,我的修行停滞太久了,我也静不下心休息。以后你还是可以来这里,但是你午时之前不要来这里打扰我。”   萧明朗点点头,他想起书中写到的两相花好像就是这瀑布前生长的这两棵的树,绝壁而生,相向而立,独木难活,落花可镇定、静心、驱魔、除厄,尤其适合配合水修者的修习,所以难怪盈玥总是时常在这里沐浴修习。   盈玥又问道“你现在修习的是什么。”   “我将所有系法的基础心法都试练了一遍,没有感到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我在看到一本名为《武道》的书时,颇有兴趣。所以我现在主要是练习上面的拳法,然后修习一些比较简单的法术。”   盈玥记得那本叫《武道》的书,那也是一本极老的书,是她从一位经历过混沌覆灭,曾经统领一军以武著称的上仙处以另一本书换来的“那本书足够你学习很久了,你且勤加练习。若是你此后想以武法为长,那我建议你以炎术为辅,此系法术更有助刚劲勇猛的武道。”   萧明朗点头应下“多谢盈玥指点。”   “你先行离开吧,我要在这里沐浴。”   盈玥突然想起一事,马上又叫住萧明朗“明朗。”   萧明朗一怔,盈玥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立刻转身。   只见盈玥伸出手,手中立刻化出一道形状。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远看平淡无奇,近看却能看出流动的金光,上面刻划着深深的纹路,精细到了极处。   盈玥见萧明朗盯着这把剑移不开目光的样子,不禁轻笑“此剑赠你。”   萧明朗受惊般抬起头,连忙摆手“此剑气度内敛,却难掩锋芒。剑鞘便已经此般深黑流金,剑身更难以想象会是何等凌厉。宝剑贵重,明朗愧不敢受。”   盈玥走近一步,将剑轻抛入他怀中“你不收,我留着也无用。我还未到有贴身宝器的时候……”说道这里,盈玥眼神一黯,又倏而恢复平静“你无此中规矩,所学又合适这柄剑,赠你最是合适。你所习《武道》,终须一柄长剑在手。此时也许还未必能用,但你留着在身边总会有可用之机。此剑既赠予你,也是对你的勉力。”   萧明朗握着剑,剑身冰冷却火热了他的心。他抱拳单膝而跪“盈玥赠剑之情,明朗必不敢忘。明朗今后定当自勉,不负盈玥!”   盈玥闪身避开,不想受他感激“我不过顺手而为,你不必觉得欠我许多。自勉当为自己,我也早已言明我不求你回报,你且当做你与此剑有缘,感怀天恩即可。”   萧明朗站了起来,但还是说“盈玥不求回报是盈玥的事,明朗还恩是明朗的事。”   盈玥背对着他“这剑本就是意外收获。我去绞杀极东三头妖蛇,却无意中发现那蛇依附阵法而生,而那阵法是养剑阵,那三头蛇是守阵妖物,两者相生,恐存在了上万年,才养出神兵。但最近可能被无知者抑或有知者破了困蛇的结界,导致妖物外逃,为害一方。我破了那阵,蛇因此而死,也无意中现了那剑的形,才有了你的机缘。所以绞蛇得剑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你无须非要认为欠我一份恩情。”   萧明朗却还是说“盈玥不求回报是盈玥的事,明朗还恩是明朗的事。”   盈玥不想多做纠缠“也罢,你走吧。”   “犟驴。”   待萧明朗离去,无奈的柔声回响在崖底。   “你怎么可以看着她起来走动却不拦着她!又恶化了,该死!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元瑛!”渔逐气急败坏的对萧明朗骂道。   萧明朗自觉愧疚“都怪我,我该坚决些,我以为她真的好多了。”   “她总是如此!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害的别人也要和她一起遭罪!当我的真气都是白来的吗,随随便便浪费!”渔逐看着盈玥昏迷的脸,咬牙切齿,然后大步离开。   萧明朗给她把被子掖好,无意中又触到盈玥的手,还是冰冷着。他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想帮她温暖起来,就好像从前常给别人做的一样,但又很快放开,觉得不妥,还是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仔细捂好。   萧明朗走进亭子,坐在石凳上望着天,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心中有些浓重的阴影化不开,盈玥昨日的样子还浮现在他眼前。她单衣轻薄的立在雪中,脸色虚白却对他笑语宽解。如果他坚决给她披上大氅,她可能就不至于再次昏迷。   萧明朗胡思乱想着,眼光却察觉到天边一点黑影迅速的移动,毫无章法。萧明朗的五识早已较从前大幅提升,所以他能看清那黑影是一个身着深色外衣的中年男子,留着长长的须髯,眉目间很是粗犷。他御剑快速的来回移动,眼神四处向下逡巡,似是在寻找什么。   那人突然一个转头,看着萧明朗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来。   那人目露凶光,分明来者不善。萧明朗立即想起盈玥说过的话,身形一动,想要躲避,却担忧起仍昏迷不醒的盈玥。   犹疑间,那人已经欺近眼前。须髯大汉一上前,不由分说便立即动手,招招带狠,萧明朗吃力招架,但很快被重击了腹部,倒地痛不能言。大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沙哑着嗓音逼问“元心在哪?马上给我交出来!”   大汉观察到萧明朗略有疑惑的表情,立刻左手大力一抛,将明朗扔出,撞在书房的门上。   萧明朗吐出一口血,心中却想着元心恐怕与盈玥有关。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却毫不犹豫的忍痛爬起,一拳袭向已经放弃他,准备搜索这里的那人。   但偷袭没有成功,被大汉躲了开来。他自知打不过,便只好且战且退,始终集中来全力躲避攻击,拖住他不让他找到盈玥。那大汉见萧明朗如此纠缠,也是怒上心头,下了狠劲,招式一下下快了起来,想要解决掉这个麻烦。萧明朗很快又一下被踢中头部,重击胸口,倒在地上,脑中一片嗡声,天旋地转,吐血不止。   “把元心给我!”大汉见萧明朗已经伤重,根本无力回答,却又不想他万一再起来缠打,索性蓄力手臂,以法灌之,准备一下结束他,再自己去找。   可拳还未落在萧明朗身上,萧明朗就看见那大汉忽然瞪大了眼睛,保持着出拳的动作倒在了一边,而盈玥就站在他身后,勉力的扶着廊柱,煞白着脸,手还保持着使诀的姿势。   萧明朗忍着疼痛,极其吃力的爬起来,跌撞着向她走去。盈玥立不住身形,滑坐在地上,瞪着萧明朗流血不止的嘴角和额头,更加愠怒起来,脸色反而因此红润了些。“我告诉过你看见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这里,便立刻躲起来。可你非但不躲,反而还不自量力上前缠斗。若不是我以冰针偷袭他,只怕此刻你早已身入冥界,做一下界幽魂了。”   萧明朗强辩“你方才还昏迷着,我若是只顾自躲起来,他便一路畅通无阻,立刻就能找到你。他下手这么狠,你受伤无力反抗,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而无所作为。”   盈玥一怔,撇开头,冷着语调“我的事无需你多管。我既敢独身居住,便能保全自己,你大可不必搭上性命来做你无谓的保护。你若也是别有企图的话,如此行为可以趁早结束,因为我不会因此而对你有半分不同。”   萧明朗听完第一次动了脾气,有些愤愤道“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过是关心你,担忧你为人所害,和那人一战时也从未想过那么多。你不接受别人的关心也不必如此出言伤人!”言罢也赌气不理盈玥,自己拖着伤先离开了。      ☆、第十三章      萧明朗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躺回床上休息。虽然还是担忧自己抛下盈玥一个人在那里,不知她究竟怎么样了。但是转念一想,她既然能自己出来走到那里,肯定也能自己回去。   可盈玥是为了救他才挣扎着出来,自己这样不管她是否太过没良心。他从床上慢慢的坐起来,却又想,自己也是为了救她才伤成这样的,她非但没感激,还这样诋毁他。   思来想去,他还是躺了回去。心中意气难平,他是真的被盈玥的那些话伤到了。   渔逐迟早也是会来的,盈玥最久也就在那等一个晚上,总归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强忍着不去想起,压抑着思考的念头。   萧明朗的伤始终不见好,疼痛越来越甚。简单的处理根本不能对伤势有任何帮助。他好几次想下床和盈玥道歉,向她求药。可最后往往却偏是要忍着,不想服输,不想真的像是总依靠盈玥,有求于她的样子。   于是他一直挨着,也硬是挨过了三天。   他昏迷中感到有人在身边,高热不断的身体不时一阵清凉,高高肿起的伤口终于不再那么发烫,胸口无法呼吸的感觉也有所减缓。   待他长长一觉终于转醒的时候,元瑛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清水。他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盈玥肯定是好多了。元瑛看到他醒过来,有些兴奋“你醒了就好,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你擦身子,你既然醒了就可以自己来了。”   元瑛坐到床边,看着他啧啧的摇头“我看你也是吃准盈玥善良,竟然伤成这样还敢和她闹翻。要知道我和渔逐对医术可是一窍不通,你看那蠢蚌精除了输真气什么也不会,所以只有盈玥能给你治伤。你也不怕她一气之下就放任你死了算了。”   萧明朗有气无力的反驳“可她确实说话太伤人了,你没有听见。”   “你怎么知道我没听见,我什么都知道。”元瑛瞪他“盈玥确实不易接近,但你若了解她,便不会这么说了。”元瑛一顿“盈玥她是个值得任何人心疼的人。”   萧明朗的伤好的出奇的快。元瑛说他断了一根肋骨,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而且好像身体有种说不出的振奋,修习极其迅速,他猜想是盈玥给他用了什么提升的药,才让他提高的如此之快。   从他痊愈后,元瑛主动来找他,提议和他对打,至少她目前的修为还是要高过萧明朗,她可以对他指点一二。萧明朗更是兴奋不已,独自摸索远不能及有人教诲的效果。   “盈玥,我受不了了,萧明朗真是武痴啊,日夜不停的拉着我对打,脸皮越来越厚了。”元瑛对着盈玥哭诉,满地打滚“你换个人好不好,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盈玥却对她视而不见,反而推推她,让她去远一点的地方打滚,不要影响她。   元瑛怒视着她,盈玥终于说“那比之和渔逐修炼,你选哪个?”   元瑛自从盈玥伤好化形出来后,渔逐便强拉着她要带她修炼,说都因为她平日里太懒了,睡眠潜修完全跟不上盈玥提升的速度,所以化形才越来越依赖盈玥。   可是渔逐的魔鬼式修习偏偏都挑些元瑛最不喜欢的方向,比如看书,打坐,领悟心法。元瑛才练了一天就叫苦连天。   “不行!”元瑛想起那些让人犯困的书“绝对不行,我还是和明朗练吧,至少还有偷懒的时间。”说完元瑛又作泫然欲泣状,又倒回去打滚“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惨绝人寰,惨无妖道啊。”   辰时刚过,萧明朗从书房中出来时,看见盈玥站在地面边缘,望着远处,一动不动。神情有些凝重。他的目力不及盈玥,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们之间已经许久不讲话,萧明朗想打破这样的僵局,可又还是有些不甘心先服软。   这时元瑛也飞了过来,和盈玥并肩站在一起,也看向同一个方向,好像在等待什么。于是他也走过去。   很快,一个须发飘飘的白衣老者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远看仙风道骨,近看却并不十分年老。萧明朗觉得他五官扁长,面相轻浮,兼之看到盈玥时神情有些不屑和轻蔑,更显得令人厌恶。   他站上地面,打量了一下眼帘低垂的盈玥,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旁的元瑛被盈玥抓着手臂,强忍着怒气,只是狠狠的瞪着他。   那仙人一抖衣袖,掏出一卷捆着的绢书,上面烫着金印。盈玥拉着元瑛后退一步然后恭敬低头,于是萧明朗也跟着学。那人便开始说。   “适逢两百年际会,天界依例邀天地各界共襄盛会。聚仙会诸项事宜均在此印信上,届时还请您携此前往。   既已受邀,又为神族一员,凤千殊必须前往,这是霄公要我带给你的话。”   萧明朗猛地看向盈玥,凤千殊,凤姓。   书中记载,六界尚余凤凰真神一脉,存世之神,皆为凤姓。霄公是神族族长,更是六界唯马首是瞻的首领。   盈玥竟然真名凤千殊,不仅是神界之人,更与霄公有所关系。   那人将绢书递出,盈玥接过,绢书在手上变成了一根六色的羽毛。   那人接着说,语中有轻讽“这就是天界要给你的全部了,还请霄女务必准时出席。”他特意着重强调了“全部”和“霄女”两词,盈玥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嘴唇发抖。这还是萧明朗第一次看见盈玥如此藏不住情绪。   元瑛忍不住了,但话还未说出口,还是马上就被盈玥拦住。盈玥行了个礼,说“请霄公放心,千殊定当赴会。”   那人顿觉无趣,甩了甩袖子,腾云走了。   萧明朗还留在震惊中无法回神,元瑛却已经冲着那人的背影破口大骂“死秃驴,狐假虎威!这种人渣,凭什么如此耀武扬威!”元瑛冲着前方踢了一脚,静下来立马握住盈玥的手“盈玥,你说说话,别忍着。”   盈玥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冷笑了一声“他既要这样对我,我又能如何,我反不过天,也决不让他来反我。这世上的事,只要不去在意,便无法左右我。既然霄公要我务必到场,我自然不能拂他的意。我们就痛痛快快的玩,不去理那些无所谓的声音。”   元瑛带开话题“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对!我们就痛痛快快的玩,两百年一次的盛会,怎么能让那些人坏了兴致。”她对着萧明朗喊“你也来,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也带你看看天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要去!”渔逐不知何时出现的,突然讲话吓了元瑛一跳“你去做什么!可没有人要邀请你。”   他一把搂住元瑛“你要去,我就得去。”   两人一旁玩闹,萧明朗却见盈玥垂下了眼帘,双肩单薄无比。   元瑛被渔逐拉走了,不知去向。萧明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自觉默默跟着失神的盈玥站在了亭中。   盈玥苦笑着看着紧盯着她的萧明朗,示意他坐下。   盈玥变出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碗,想想也给萧明朗倒了一碗。“你有什么想问的,等我醉了再问吧。”   萧明朗读过的许多书,已让他将神看做不食人间烟火,是以十分惊讶“仙人……神也会醉吗?”   盈玥笑着摇摇头,抬头看看初升的弯月,心头是一片怅然“也许醉的不是人,是心。”盈玥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碗。   萧明朗想劝她不要喝这么急,却还是放任她。今夜的盈玥,是他见到的最真实,最伤心的盈玥。他也端起自己的碗,仰头喝尽,那酒苦中带甜,但其实喝起来没什么味道。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盈玥用力晃了晃酒杯,什么也没倒出来。她本来想掐指再变一壶,但动作却停住,抬起头对萧明朗说“你去元瑛房里把她床底下的酒通通拿来。”   萧明朗在这里一年多,也大概知道了这浮岛上房间的分布,所以很快就走到了元瑛的房间。钻进床下,元瑛的床底下竟然藏着六七坛酒。他掀开酒坛上的封泥,酒香四溢,是他熟悉的人间烈酒。想来都是元瑛平日里从人间偷带来的,藏着自己喝,可盈玥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盈玥和萧明朗一人一坛。人间的烈酒虽然粗制劣造,但醇香无比,辛辣入喉,极易上头。盈玥心事在怀,急着灌醉自己,所以一下就喝的神思飘忽了起来。   盈玥突然大笑起来,人一歪倒在了萧明朗的肩上。笑过就开始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萧明朗,还是在问自己“我是谁?”   萧明朗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说“你是盈玥。”   盈玥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凤盈玥……世上的确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可我不是她,我只是个活在凤盈玥梦里的另一个人,我叫千殊,他说,我叫千殊。”   萧明朗听出话中的无限伤怀,却不知如何回答能让盈玥稍有抚慰。盈玥仍旧自说自话“你知道千殊是什么意思吗。千殊,千般特殊。我和别人不一样。在他眼里,我的存在是后悔,是耻辱,是对他的玷污。”   萧明朗急道“不是的,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话语中的不假思索,似乎蕴藏真心。   盈玥却只笑了笑,最美好的人吗。坚冷的内心没有任何撼动,她复归沉默。   直到萧明朗也有些醉了,盈玥又开口“你爱过谁吗?”   萧明朗迷离着眼神,想起一个人,有些吃吃的笑起来“大约……是有的吧。我曾与一人有过婚约。若不是遭人暗算,我现在应当成婚已有九月了。”   盈玥重新坐直身子看着他,执酒笑问“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萧明朗集中精神,逐渐陷入回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十二岁便已与她立下了婚约。我们感情也很好,她从小就爱跟着我玩,小时候也总说长大要嫁给我,所以我自小就知道她会是我的正妻。”倏而眼帘低垂,萧明朗黯然道“可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是生死不明。只怕她现在也早已经另嫁他人了吧。”   “也说不定她如今还在苦苦等你,真心未渝呢?”话讲出口,盈玥却似是对自己方才所说感到荒谬,无声的嘲笑自己被酒放脱的稚语。   萧明朗未有察觉,喝下一大口酒,苦笑道“那我还是宁愿她变心另嫁,等我这样一个死不明何处,生不知归期的人,是何等无望的事。她能幸福,我便也无愧了。”   盈玥看着他真挚却黯然的脸庞,良久之后,她深长道“被你爱的那人想来是很幸福的吧。有许多人爱而不得,得而不放,放而不舍,舍而生恨。被很好的关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萧明朗酒劲越发厉害,思绪便飘忽起来,话语再没有拘束“盈玥不知道那种滋味么。被人关爱就是凡事不必一人扛,有人陪伴,有人保护,有人会为你难过,为你开心。”萧明朗抓住盈玥的手,笑的温暖“若盈玥不介意,明朗也可以做那个关爱你的人。”   盈玥的脸上笑意渐渐敛去,深深的看着萧明朗明显喝醉的神情,却又很快转开脸,面向山风阵阵的凉意,冷却心中突起的波澜。   这世上无人可信,无人可爱,这是她对自己的关爱。   可她还是没有推开萧明朗传递热度的手。她已记不清,是七百年还是八百年,没有人给她过一丝温度。即便是寂寂冬夜,深寒雪天,也无人来问添衣否。只当这来自陌生躯体的关心覆盖在上时,她才感受到这多年来的寒冷竟是如此深刻入骨,深刻到她无法继续拿住防御的盾甲,刺出淬毒的长矛。   月华洒满湖面,像是结了霜的湖水,但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温暖。   “明朗……”她转头看回萧明朗,却发现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笑容仍刻在脸上,好像深入梦境,而那头立着他爱的那个人。   盈玥的心好像被亭外细碎的白雪渐渐覆盖,波动的水面重新结冻了寒冰。她缓缓抽出手,裹住袖子,放入同样冰冷的怀中。看着东倒西歪的酒坛,还剩三坛没喝。   意识复归清明,却再无意举杯,只静静的站起身,看着亭外的雪覆盖路面和山间,天地仿佛空无一物,只有落无声的皎皎白雪。   夜静谧。      ☆、第十四章   元瑛早早的就已经通知了萧明朗他们动身去天界的时间。   天界聚仙会为期半月,但只有中间的三天是聚仙会的正席,其余时间都是供六界来客在天界游乐。而他们就在正席前的一天动身,在正席结束便立刻回来。   是以这一日萧明朗较往日更早起练功,然后收拾了一点行装,就在外面等了。   没等多久,盈玥便从长廊的一头拐出来。   大约是为了赴宴,盈玥将两旁的头发收起,盘成小髻,碧色玉钗穿插发间,身后随长发垂落一条素色发带,而身上则着素白,但细看却又透出水色的曳尾长裙。   元瑛从盈玥身后追了上来,兴冲冲的拉住盈玥,双手抚过盈玥的耳朵,便多了双碧色耳坠,色浅而不失光华。   元瑛打量着盈玥,自豪的笑意盈满嘴角“盈玥便是不施粉黛,粗略妆点,也已叫日月失色。若是刻意打扮,华服加身,不知要迷倒多少风流男儿。”   盈玥浅笑,点点她的额头,不理她的笑语。   看见萧明朗立在雪中,盈玥想起一事问道“此番去天界,虽只需三日,然天界三日,人间已过三年,你可还要去?”   萧明朗点点头“此事我已从书中知晓。明朗此身无牵挂,若能开眼界,亲眼见得书中描绘世界,虽三年又何妨。”   盈玥见他心绪明晰,便默认他的同行,并提点道“天界凭信物得入,通常都是得道之人,故而凡人可能会备受瞩目,你需谨言慎行,不要惹事。”萧明朗用心记下。   “让他一直跟着你不就好了。”渔逐无所谓的讲,三人都已经习惯他的来去无影。他一把扯过紧紧挽着盈玥手臂的元瑛,搂入怀中。元瑛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又去巴巴地抓盈玥的手,渔逐紧紧一收,就将她圈住。   盈玥习惯了他们之间的打情骂俏,不予理会,只说“都来了,就启程吧。”她伸指施术,山间的云雾都向他们缓慢涌来,凝成一块巨大的平地。   元瑛白了渔逐一眼,挣开他的手,化出一件浅色素淡锦袍给盈玥披上,并给她戴好兜帽,系好胸口的系带。   渔逐也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元瑛披上。   盈玥踏上浮云,转过头提醒萧明朗“雪中行云,你凡人之躯要切记防寒。”随即元瑛也跳了上去。萧明朗裹紧自己的衣服,也跟着小心翼翼的走上去。   渔逐看看自己只着薄衫,却无人问津,无奈的叹口气,跨上了云。   御云飞行远不如御风飞行的快,是以即便是盈玥施术,也耗费了五个时辰才到天界。   萧明朗身边的景色变幻快如光影,在飞过一片海洋后,便再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无尽的白色,偶尔有人从身边如风飞过,并不理睬他们,只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身下的浮云突然消失,萧明朗虽然反应不及,但身体下意识的便一个紧绷,稳住身形。好在离地并不高,他一着地便即刻打了个滚,毫发无损。   渔逐不掩饰的赞许“不错,看来这一年你确实有下苦功。”   萧明朗站起来,谦虚的笑。   他们已经进入了天界的范围,法术受到天兵启动结界的钳制,浮云才突然消散。   萧明朗却发现只有他们的云被散了,其他几个后来的人却一路畅通无阻,不受任何阻拦,飞过了宏伟的仙界界碑。   守界的天兵走上前来,大喝道“你们是何人!”   盈玥抛出印信,天兵接过凤羽,仔细查看,狐疑道“你是神界之人?为何从未见过你。”   另一个天兵走来,用力的将他扯到身后,恶狠狠地用眼神制止他,而后转身对盈玥行了一个大礼,道“冒犯了霄女,还请见谅。”   盈玥点点头,不置可否,径直入内。   萧明朗走在最后,身后天兵的话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   那个拦下他们的天兵问“她是霄女?为何我从未见过?”   那人被又被打了一下。“你才当值百年,那霄女至少有五百年没在天界露过面了。”   “霄公之女如何会五百年不出现?”   “谁知道呢?我们不过天界小小守将,这神族的事情,我们哪里能知道。”   “那我方才不敬,不会有事吧?”天兵惶恐不安。   “绝不会有事的,想当初霄女被重伤的事传的沸沸扬扬,霄公却不闻不问。你这等小事,才不会有人在意……”   走远了,声音也逐渐消失。萧明朗看见盈玥的神情依旧若无其事,但元瑛和渔逐却面面相觑,神色不定。   他们再往前走,绕过假山,便有一群仙娥排列等候。见他们行来,领头的仙娥便恭敬的走上前,对盈玥躬身,敬声道“霄女请随我来。”言毕便指挥了其中十二个仙娥列成两列在他们前后提灯引路。   虽然是走路,但速度却非常快,神色寻常,仿佛只是正常的步伐。萧明朗庆幸自己没有怠慢了轻功,才得以勉强跟得上。   走了很长一段路,绕过了一重天门,他们终于到了安排他们休息的地方。   那地方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很大很空旷,前面是一片湖,绕着湖是一整片相同的院子整齐排列,但此时其他院子门前都已经灯火通明,屋内也有人声,想来他们是最后一个了。   那仙娥领着他们到门口,便福了福身子,说道“这里是霄女的住所,天色不早,还请霄女早些休息,明早就是聚仙会开宴第一天,霄女万勿迟到。”说完便领着两个仙娥离开了。   他们走进院子,剩下的十个仙娥也跟在身后,想必是留下来服侍的,盈玥看看她们,淡漠的挥挥手“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转身对着他们又说“这院子很大,你们挑自己喜欢的住,吩咐那些仙娥给你们收拾就好。”   元瑛和渔逐选了一楼西侧的房间。本来元瑛要上三楼和盈玥住隔壁,但被渔逐硬是留下来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紧闭的房门里发生了什么,萧明朗努力不去想入非非。他为了离他们远点,就住进了元瑛本来要住的房间。   ☆、第十五章      萧明朗早早的睡下,于是也早早的醒来。   他心中激动,再睡不着,于是便起来再院中打拳。突然背后有人袭来,他敏锐的察觉,侧身一躲,却同时立刻一个反手肘击。被人挡住,萧明朗又马上一个右挥拳,同时也看清满脸笑意的渔逐。渔逐躲开攻击,并抓住萧明朗的手,准备背摔,萧明朗马上用手顶住他的腰,顺势一翻站到了渔逐的对面,解掉了被抓的手。   渔逐背着手,不吝啬的称赞“不错。”正巧元瑛从房间里走出来,渔逐便朝她说“你教出来的就快超过你了。”   元瑛自豪的一挺胸“那是我这个半路师父的骄傲啊。”她大力的拍了下萧明朗的肩“你可要好好争气,将来替我收拾那个整日欺负我的混蛋。”   萧明朗不怀好意的一笑“我怎么觉得你倒是很享受这种欺负呢。”渔逐挑着眉跟他对了个眼神,深以为然。   元瑛气的跳脚,指着萧明朗的鼻子“好哇,你硬气了,竟然开始帮着他说话了,再也不教你了!”突然又委屈道“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听话的萧明朗。”   渔逐一把把元瑛拉过来“那你还是不喜欢的好。”说完不顾元瑛的挣扎半拖半抱的强行带走,走时还不忘回头给萧明朗一个默契的眼神。元瑛无力的叫喊还回旋在空中“你个无赖!”   萧明朗忍俊不禁,转身时看到盈玥的房门已经打开,她正缓缓下楼。萧明朗走过去问她“元瑛和渔逐已经出门了,我们可是也要动身?”   盈玥看看他一身的汗“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你先去换身衣服吧。”萧明朗点点头,飞快回房。   盈玥干等着无聊,便挥退了跟随的侍女独自出门走走。   许久不曾来仙界,对这里的一切早已陌生,是以她慢慢走来,一路看景也是饶有兴致。走过一段距离,一条路连接湖心亭,亭外站着侍候的仙娥,亭中有三名女子在饮茶说笑,皆是着红裳,也是妍丽热烈的女子。   盈玥无心与她们照面,但那三人也看见了她,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站住。”盈玥不理会,继续往前走。那声音见她无视,顿觉有些面上挂不住,声音猛地尖利了些“你给本神女站住!”   三人做惯神族被人高高在上的待遇,很少被人如此对待,看着盈玥的背影又觉得如此陌生,心下笃定盈玥地位低下,决不如她们。   盈玥还是视若无睹,三人快步行来,拦在她面前,怒冲冲的说“本神女命你站住,你可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却在看见盈玥冷漠的脸庞后立刻怔住。   另一个赶来的女子也似是惊讶“千殊?”   盈玥无视她们的怔忡,冷漠道“我想我无需遵从你们的命令。”   霄女地位只低于霄公霄母,与其余五界尊主和真神平齐,若真论起阶位来,霄女可算是六界真正的高高在上,只凭她们几个非真神血,甚至是非嫡出的神女,确实没有资格对她命令,甚至还必须行礼。   那三人自是明白,却是心中不愿。盈玥也不想多做纠缠,欲行离开,却又被拦下。   着橘红的高挑女子是于渊真神的大女儿凤怀虞,仙母媵妾,此时调笑般道“你不是从不出席聚仙会吗,数百年悄无声息,我还当你被霄公遗弃何处了呢。”说完三人仿佛都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都捂着嘴笑起来,眉目间充满嘲讽。   盈玥却是懒得抬眼,无动于衷,只是漠然道“与你们无关,若是无事,就请让开。”   那着正红色,身形略微矮胖丰腴的人却似挑衅般往盈玥眼前迈一步,故意拦着她,惺惺作态般长叹“千殊可真是无情,想我们当初是多好的玩伴,那么多难忘的回忆,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另一始终没讲话的女子也应和道“就是啊,才见就要走,也不想想我们多想你。”   两人是青羽神君的双生女儿,凤华与凤迎。   她们目光咄咄,意有所指。   盈玥想起幼时三十七日牢中的黑暗苦痛,攥紧了手,冷笑一声道“你们道我健忘,那么你们数百年不见我,不也忘记后来我们相处的多么愉快了吗。”后来盈玥历尽变化,得凭一己之力,反击他们的欺侮。   她们显然也想起来了,笑意收敛,眼神微变。她们当初的确被盈玥狠狠的报复,但她们不信这数百年过去,她们所受教育,修习法术,能逊于不知所踪的盈玥。再兼之她们三人对盈玥一个,怎么可能还会落得下风。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人却突然冲上来,不着痕迹的将盈玥推至身后,姿态似是保护。萧明朗低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三人打量着萧明朗,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为首的凤怀虞突然嗤笑一声,轻蔑道“果然是凡人下的贱种,生来就爱与凡人为伍,无怪不得霄公宠爱。想不到你这么多年也毫无长进,还让我以为你变得有多厉害,也不过是比以前更低贱了一点而已。”   “倒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凤华眉眼一挑,本就不错的姿色此时刻意含了些风情“只怕你还不知道吧,你跟着的这人,虽说是神界霄女,可其实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只怕是这神界一个倒夜香的阿婢,都可以对她冷脸相待呢。”   她像是说了一个极有意思的笑话,惹得其他两人都笑了起来,身后的一众仙婢也都附和着笑,远看的人不知情,还以为是多么融洽的一幅画面。   凤迎也紧跟着道“你千万别拜错了主人,凤千殊只能带着你受辱,可不能带着你富贵。要知道,她自己都没个神殿可住,连新衣裳都数百年求不来一件。”三人俱笑的打颤。   “所以我奉劝你一句,趁早换个人跟着,若是你要来我这,我还能让你即刻成仙,免去那数十年的苦修,你说如何?”凤华与其说冲着萧明朗,更不如说是冲着盈玥,她就是要当着盈玥的面给她难堪。不论萧明朗肯或不肯,只要盈玥此时被羞辱了,她们就达到了目的。   萧明朗铁青了脸,拳头攥得紧紧的,望着眼前一群满脸恶意的人,他只觉得恶心。他从来都是将自己看做硬气的男人,更不屑那些懦弱男人的扭捏。此刻被人如同小倌般言语调戏,更是用自己来羞辱盈玥,更令他盛怒难当。   但盈玥凉凉的五指却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即将到来的发作。   “不要冲动,她们毕竟是神族的人,你不能得罪。”盈玥清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他看向她,盈玥的眼神却仍是停留在对面三人身上,神色如常,似是没有与他说话,也没有被激怒。   萧明朗心中有些不平。为何要忍,纵使自己不能得罪,可盈玥是霄女,乃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为何要这样忍让这些人,任他们口出狂言,对她肆意凌//辱。这样忍气吞声的盈玥,不禁让萧明朗略感失望。可他不会传音,不能告诉盈玥,也不能就这么讲出来,将盈玥也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让这些人称心如意。于是他只能咬着牙关,强忍着怒气。   萧明朗心中百转千回,尽力克制,对面却仍是在不依不饶。   凤华见萧明朗没有回应,但明显是动了怒,又讲道“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莫非凤千殊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千万别相信她,你可知她为什么叫凤千殊?千殊千殊,就是注定了她这辈子都将与别人不同,都将活在她那惨死的凡母的阴影之下,永世被人踩在脚底,做一滩和她那卑贱的生母一样的烂泥。就这样的人,也配坐在霄女之位上,也配以霄女的权利许诺。连她自己的亲生父神,都将其视为耻辱。”   她忽然想起什么,笑容都要咧到耳垂。她看向身旁的凤迎,得意洋洋的假问道“对了,霄公当初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萧明朗突然察觉到他手背上抓着的那只凉凉的手心突然攥紧,五指带着强大的力气几乎要捏伤他。   凤迎会心一笑,故意扬声,极其蔑视的对着盈玥道“霄公说啊,你和你的凡母只会给身边所有的人都带来不幸。”其实霄公只说盈玥会带来不幸,但她此刻为了打碎盈玥那张毫不在意的面具,刻意加上了她母亲。很显然,她们成功了。纵使盈玥再如何将自己硬起心肠,也终究无法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侵袭中,滴雨不沾湿。   她的母亲是她的逆鳞,是她绝对不容践踏的底线。她对自身言语的侮辱能够一忍再忍,不去挑起事端,可就像水不能永远为冰,人不可能永远无情,谁都不能如此侮辱她的母亲!   萧明朗突然被盈玥大力推向身后。   随即萧明朗便看见盈玥直接双手伸开两指,如同牵引什么一样,迅速伸向两边然后用力拉回。两边的湖水便立刻冲天而起,刹那凝聚成如同巨人手掌般的实质形状,向盈玥面前的众人夹击而来。   一半的湖水都被抽走,可见其形成的手掌,若被击中,定会受伤。   凤怀虞和凤华两姐妹其实都料到盈玥可能会被激怒出手,但她们都没想到盈玥竟然连一丝犹豫都无,如此果断的便展开了法术,让她们几乎无法有时间根据她的神色变化来变通。不过好在盈玥那推萧明朗的一下给她们赢得了一息时间,让她们可以各自展开法宝抵挡。但只是仅仅这一下,也足以让她们形容慌乱狼狈。   手掌在她们防身法宝的抵抗下,破灭了井然有序的实质,又呈现了水无定型的模样,晃动着要落回地面。盈玥却将手再一指,那水瞬间回复形状,却改为环绕住她们,如同一双大手握住,将岸上的人全部拉入湖中。   盈玥是水修,纵然是一对三,在湖边的形势自然要强过她们,更兼之出其不意以及她们自恃神族,向来不学无术,她只用双手两指,四息之间已经让她们如此狼狈,华服沾湿,花容尽褪,更别说这些婢女,早已是晕的晕,没晕的也顾自挣扎上岸,哪里顾及得了自己的主子。   三人掉入水中也只是一瞬,随即立刻从水中脱出,浮在空中,几条火舌烘干下,上下尽干,可毁掉的妆容发饰却是一时救不回了。   她们向来自恃美貌,体面安逸的日子更是过惯了,何曾在人前如此狼狈。三人俱是盛怒,一气之下修为全开,三人同时施法,数百条火蛇出现在半空,范围之大,组合成了一条龙的形状,热气沸腾,几处花丛刹那焦枯,摔倒在地的萧明朗也忍受不住那扑面的热浪掩住了脸,整个人如同置身烈焰,身如在焚。   空气中更是充满了花草的焦黑气味,天地变色。   那龙身长百丈,蕴含了三人的怒火,其磅礴与凶狠,几乎是要灭杀一个人的气势,眨眼间,就咆哮着靠近。   盈玥却镇定自若,站在原地冷笑一声,又是抬起两指,她们三人所立脚下的湖面,再次升起一个手掌,击向停在半空中的三人。   修法之人,最弱的就是本体,更别说这几个娇滴滴的神族贵女,凤华和凤迎立刻就被再次卷入湖中,火龙不攻自破。   但凤怀虞毕竟是于渊真神的神女,不论生母如何,其天赋,其所育,因着于渊当世第三真神的实力,自是要强过其他两个神君所出之女。凤怀虞在盈玥出手前本就做了准备,所以她并没有被打入湖中,仍旧是维持着那条火蛇。   故火龙虽散,火蛇犹在,虽然身子缩小了至少十倍,但离盈玥已经很近。   现在虽不能灭杀,但重伤仍是不在话下。凤怀虞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得意,她几乎可以预见将要发生的事,为自己挽回面子松了口气。   可盈玥仍旧是冷着表情,不见有什么惊慌。那火蛇已在眼前,她只是移动了一步,偏开了身子,那火蛇快要到达她所在的地方之前,却如同撞上了一面难以察觉的水幕,只有那被撞击而引起的波纹才能令人稍稍看出。   那火蛇穿过的地方皆变成了碎冰,等到尾巴也穿过时,整条火蛇如同冰做成的雕塑,承受不了重量,在盈玥身边轰然落下,碎成冰渣。   和凤怀虞一样,盈玥也提前做好了准备,并没有将全部法力压在方才湖中的那一下上。凤怀虞等人集三人之力,竟然只让她动了一步,她却仍旧还有所保留,其实力之深,着实让凤怀虞心惊。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动,只是静静的相视,盈玥眼中的寒峭让凤怀虞警惕,不敢再出手。她的身子落在岸上,命令爬上岸的婢女将凤华凤迎两人拉上岸。   “你等着,此事还没有结束。”凤怀虞冷冷的警告,只是歪斜的发鬓着实少了几分气势。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但仍旧目空一切的一甩衣袖,带着一群衣发皆湿的人回了自己院子。   萧明朗已经站了起来,但依旧吃惊于盈玥的出手。   盈玥见他愕然的神情,半晌轻笑“你为何总是如此容易惊讶,第一次见你也是,分明就是半只脚踏入地府的人,却还能做出那般惊讶的神情。”   萧明朗蓦地脸红,他也还记得,那时候在密林里艰行,多久多长的时间现在都无法回想起,却独独记着晕过去前的画面。   萧明朗脸红了一阵,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你没事吧。”   盈玥一愣,半晌回神,神色间轻淡,答道“无碍。”   萧明朗敏锐的捕捉到盈玥神色的变化,似乎在别人关心她的时候,她总是会以这样的平淡的神态来显示自己确实很好,以拒绝别人的进一步关心。从前他从没看出来,因为盈玥装的太好,可这一次,他发现了。   萧明朗突然抬起手伸向盈玥的脸庞,盈玥怔忡间以为它他要摸自己的脸的时候,正欲避开,萧明朗的手却落在了她的右肩上,挑起一缕断发,叹道“你的发丝都被烧断了,你刚刚真的都没有害怕吗?”   盈玥看住他的眼睛,明眸剪水的美目黑白分明“没有。”   她真的没有害怕,因为她的心中都已预计到,也准备好如果水幕无法抵挡火蛇,准备好也许她们还有她不知道的后招,去拼着受伤,也不会输。   只是她高估了对手,以为她们几人是神女,至少勤勉,至少有神族亲传的秘法,至少有和她一样或许对任何事都拼上一切的勇气和决心。可是她们败的如此迅速,如此羞耻,真真是娇养的神女,不似她这样被差别对待,送上战场浴血奋战了千百回,数百年不回天界也无人过问的弃女。   所以她不害怕,她根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她们可以用来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声誉、地位、别人的眼光,一切一切身外之物。但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第十六章      仙界说穿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人间相比,不过是多了些仙家之气,屋宇更加气派,四处都是仙人的闲散淡然之意。   此时适逢聚仙会,仙界比平时更加有人声和生气。   聚仙会有很多人在仙界游玩逗留,所以四处都有人相聚闲聊,多处搭设戏台,演出些新奇的表演、歌舞。还有开设一些讲学堂,开放讲学,拉拢些非天界之人成仙。   萧明朗跟着盈玥四处走,倒也看了个意犹未尽。不过他发现盈玥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似乎是有些尴尬。他问她何时,她犹疑了一阵,还是低声开口“我……不记得路了。”   萧明朗似是不敢相信,随即一阵大笑。盈玥看着他,自己也有些羞赧。萧明朗看着盈玥微红的脸,强忍着笑意“今日终于见识到了盈玥平凡的一面了。”   盈玥淡然道“我本也是半个凡人。”   萧明朗干笑一声,别扭的带过这个话题“那我去问路吧,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萧明朗一路问询仙娥,终于跨过了一道天门,原来他们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以至行的更远了。可过了门之后,盈玥却坚持说自己想起来了,应该往右边走,但萧明朗却说“我方才问的仙娥,她说向西边走,就该是左边的方向。”盈玥平素看是无欲无求的清心寡欲,此时竟是犯起倔来,偏是不信,自己先往右行去了。   萧明朗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思索了一阵,追上前去,却是拉住盈玥,硬是往回拉,扯着她瘦弱的手臂往左道上走了。   那条路极短,所以在盈玥还没挣脱手臂之前,他们就看到很多的人已经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萧明朗这才放开盈玥,得意的看着她。盈玥不自然的闪避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往里面走去。萧明朗笑着追上去。   盈玥站住,目光伸至最远处的主位上,不自觉的一黯,被萧明朗敏锐的捕捉。盈玥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了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旁边已经七七八八的坐好了一些人,看衣着阶品像是只是一些小仙。   萧明朗有些困惑,走到她边上“盈玥也要和我们一起坐吗?”即便是仙界也该是有等级差别的,霄女不应该和他们人界地界的人一起坐吧。   盈玥只说“坐吧,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差别。”语气很淡。等明朗坐下,她又说“以后在人前不要叫我盈玥,看见别人和我说话也不要有任何反应,即便是我被羞辱。”   明朗正欲开口,四周的人却突然骚动起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一群少说二十个的仙娥簇拥着三个花枝招展的人从远处香氛四溢的走来,正是方才亭中的那三个神女。此时胭脂华服更盛,想来在他们迷路的时间里,她们又精心装扮了一番。   萧明朗不知为何看了盈玥一眼,自觉的比较起来。盈玥瘦弱的脸庞上脂粉未施,只是一双碧玉耳坠不浅不淡的装饰着,漆黑的长发只是素淡的绾起,连支玉钗也无,好像将自己隐身在人群中,掩起一身锋芒。   可萧明朗偏偏觉得,盈玥的淡然强过那些千娇百媚的所谓神女数百倍。   聚仙会在天宫里开宴,上下以一阶台阶为界,划分开来。三人排场浩大,招摇过市,一路引起骚动,直至在上阶落席,才稍稍缓解了躁动。   这三位神女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虽然不是真神之位,但神族的身份也另众人追而捧之。须知,如今为了保持神族和天界的实力,天界极尽办法想要延续天神的血脉,即便是非真神的神族,只要婚嫁,非神族的人也可赐神姓,入神籍,受神族尊荣,以此来延揽能力卓越的仙人诞育尽可能承袭神脉的神。是以这三人得受高捧,也是情理之中。   那三人落席之后,虽然表现的高傲冷艳,装的温柔大方,但实际眼神乱飞,四处打量。凤华发现了角落的盈玥,三人立刻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眉目上便能看得出满溢的讥诮,尤其是凤怀虞,那眼神的不屑几乎可以凝成实物,恨不得人人都能察觉到。   盈玥却仍是神色淡淡,不置一语,只除了最初的一下打量,便再也没有看向她们。   随后玉帝天后相携坐入最上席,瞬时四围人声大减,众人都开始规矩起来。   而后大约一刻,盈玥突然定睛于远处,神色不明。   一人自远处走来,深色长袍,黑中透出血色,长发及地,绑在身后,顶上只一暗红玉冠,极其精简的打扮。虽然穿着深色,却是巍如远山,远于流云的高深之感,气度天成,收放有度。却又如山涧流水,游散不拘于形的遗世独立。更令人难以移开眼的是他的眉宇轩昂明阔,长眉斜飞入鬓,可纵然五官如刀刻般凌厉雕琢,精细俊美,但其身上沧桑威严几乎如寒山山顶之风,凌厉的扩散。   而这人与盈玥,无论气质长相都有着三分相似。   萧明朗看见盈玥看着那人黯然出神,便已知道此人定是霄公,霄女凤千殊的父亲。   霄公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美艳异常,穿翠满头,但却有些刻薄苍老之相,稍落后于霄公一步。另一人较年轻,挺拔潇洒,昂首自信,跟在那美艳妇人身后。萧明朗猜不透那男子身份,但能跟在霄公身边一起出现的,定非区区。   身旁有人聊起“听说那高轩真神凤逸已经超越了霄公身旁的霄母,实力可当第六神,是霄公最属意的人,只怕将来就是他继任霄公。”   另一人不赞成“那也未必,你看那席上已经落座的凤怀柔,虽还未涅槃真神,但是年仅四千多岁便已有涅槃迹象,如此天纵奇才,给她万年时日,未必不能有与高轩真神一较上下的实力。谁为族长还未可知。”神族族长并不一定为霄公,也可为霄母,通常由上一任族长选定。   “你们真是莫要说的如此大声,若是让人听见你们如此蠢笨无知,可千万别说你们认识我。”第三人的声音切断那两人的对话,语中满是鄙视“那两人早就是人尽皆知的未来霄公霄母,孰强孰弱都不会动摇他们命定的地位。神族这一辈到如今都只出了这两个真神血脉,根本无人能争,族长之位落入谁手,都已不重要了。你看那如今的霄母……”   那人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要道出一个惊天秘密,可惜他的响声依旧在盈玥和萧明朗两人的耳中字字清晰“以她当初的实力到了整整八万岁才涅槃,不过是勉强挤入七神末位,据说还是靠她的父神给她寻了许多神药才得来,而这许多年安居只怕不进反退。可即便如此,她做了霄母之后,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他真神,纵然强她许多又如何。所以说那上座的神女凤怀柔,只要拥有真神血脉,即便是毫无资质,懒惰成性,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   两人受教,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刚飞升不久,天界的许多事情还真是了解的太少啊。”   萧明朗这才注意到,已经落座的除了那三个女的和玉帝天后之外还有一个人坐在显眼处,远看不甚分明,但可以看出姿色非常,气质超然,应是他们所言的未来霄母凤怀柔。   萧明朗不禁看了盈玥一眼,这才发现旁边的人突然噤声,都遮掩着盯着盈玥。显然他们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这样一个人,而这人竟与霄公有些肖似。   这时霄公如渊谷一般的高眉一挑,深眸一斜,冷冷的看向了角落里的盈玥,像是早就知道她在那里。   盈玥脑中投入一声传音,仍是那古井无波,却唯独对她冷淡的声音“坐回你该坐的位置!不知分寸丢的只能是神族的脸面。”霄公不再看她,走到了玉帝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对玉帝点了点头。霄母也在霄公身边坐下。凤逸和凤怀柔都坐在了离霄公最近的位置。   盈玥坐了一会,最终还是站起来。萧明朗疑问的看向她,她只叮嘱他“等会儿你等他们两个来了,和他们同吃同离就好,不必管我。”   霄公来之前,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因此盈玥的站起,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家纷纷窃窃私语。盈玥缓步走到上阶,对玉帝和天后行了个礼,又对霄公霄母行了个礼“霄公圣安,霄母圣安”,然后站在原地沉默,一动未动。   原来上阶并没有她的位置。本来霄女为霄公之女,应坐在霄公身边,但那里并没有另外安排她的坐席和台桌,不知是疏漏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底下议论遍起。   霄母不想人看笑话,于是故作亲热的站起,将盈玥拉到身边坐下“傻孩子,叫什么霄公霄母,来坐我身边,母上想你的紧。”盈玥坐下后便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一旁的凤怀柔冷声嘱咐身后的仙娥加席。   一旁的玉帝欲缓解气氛,于是朗声笑道“霄公,霄女可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这百年不见,再见惊为天人啊,不愧是你的女儿啊。”盈玥抬起头付之淡笑,却发现对面同是上阶坐着一位玄色衣袍的玉面男子饶有意味的盯着他,见她望来,抬起手中的酒朝她轻举,盈玥却收回了目光不加理会。   那人风格迥异于仙界,定是地界中人,能位列上席的,只有地界的三位首尊之一,而他独身而坐,细想便知,只有地界冥王伏烨仍未婚配,加之他左手尾指上的血玉戒指,乃是地界首尊的身份象征,如此便是确信无疑。   耳边传来霄公的声音“玉帝,可以开宴了。”盈玥不经意的一眼,发现他还在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意,又举了举酒杯。盈玥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杯子,和他遥遥对啜了一口,便放下不再看他。   宴席直到酉时才结束,席上各方谈笑闲聊,对盈玥来说甚是无聊,但仍是挨到了散宴才走,而萧明朗他们三个人早就去无影踪了。   盈玥独自绕着远路走小路回去,不愿撞见任何人。回了房间,坐在露台上盯着一轮圆月沉思。今日只怕还不是最为难过的。   月色饱满,圆如磨盘。   母上,为何月已盈满,盈玥还不能圆。      ☆、第十七章      聚仙会第二日的喧沸较第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已经结伴而出,陆续的前往典坛,早去的人就可以占到一个好位置来观看授兵礼。   “授兵礼是什么?”萧明朗也一早被元瑛拉起,是以占据了极好的视角可以直接看到天殿前的空地,居高临下,便览整个典坛。   元瑛掏出一包早早买好的糕点,分给萧明朗一小块,懒洋洋的开口“授兵礼可以算做天界的成人礼。本来只是神族自己的庆典,但与仙界合盟便也延伸成了整个天界的典礼。从前只是满一千岁的神在这一天接受加封和授兵,后来不仅加入了满一千五百岁的仙,还有功勋卓越的上仙及初入神籍、得神姓的仙同受古礼。”   萧明朗想起盈玥今年正好满一千岁,惊喜道“那是不是一会儿我们也可以看见盈玥。”却突然有些惊讶“若是满一千岁才可算成神,人界二八便是成人了,那盈玥换成人界的年龄,岂不比我还小两岁。”   元瑛吃的满嘴都是糕渣,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口齿不清,一旁插不进话的渔逐一脸嫌弃。元瑛好半天才吞干净了口里的食物,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接着道“凡人与神的寿长不同,若要以你这么想也的确如此。神只有天道波折,注定神有所牺牲才会殒道死去,若是天道平稳,神便可谓寿与天齐,所以盈玥才千岁的年纪,在这授兵礼上也是最幼。”   萧明朗心感神奇,不觉道“那元瑛到如今已有几岁了?”   元瑛暂停凶猛的吃相,仔细回想“这一世我应当算是六七百岁吧。但至于从降生至今总共究竟有多少岁我也不记得了,毕竟每一世……”渔逐突然塞了一块糕在元瑛的嘴里,截住她的话,看向远处淡淡道“别说了,开始了。”   四周突然响起古乐声,低沉的大鼓击打出沉重而缓慢的节奏,令众人即刻肃然。玉帝和霄公两双人都不知何时已经在天殿前摆置好的椅子上静坐,他们两边下面还坐了一些的人,衣裳纹凤,头冠戴凰,显见是神族之人。司典拂惠上仙站在最前面主持大典。   拂惠上仙念完祝词,鼓声变换,台阶下的巨大空地上便落下了数十人,配合着密集的鼓点不断舞动并施展法术,在一致协调的舞步中争相斗艳,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一舞终了,两旁观看的人爆发出喝彩。台上的人收敛动作,并肩而立,单膝跪在地上,等候上仙继续。   拂惠高声赞美,示意他们上来。   萧明朗伸长脖子望了又望,疑惑的开口“这里面并没有盈玥啊。”   元瑛支着脸说了声“无趣”,才回答说“仙界与神界是分开行礼的,还没呢。”   盈玥沉默着听一个仙娥嘱咐她典礼的事宜,她却独自陷入了沉思。   她没有收到授兵礼的请函。   她本以为是自己特殊,因为正好今年满千岁,而霄公疏忽自己,不知道她已满千岁,所以正巧遗漏。即便是霄公有意为之,她也已经尽力平复,不欲多想,多计较,仍是沉默忍受。   可她早晨刚起,侍候的仙娥便敲门请她早去准备,于是她竟然站到了这里。   她没有丝毫欣喜,若是她以为霄公还会公平待她,那她就还是太天真了。所以当她听到仙娥轻描淡写的告诉她,表演之后要行礼再上台阶的时候,她无声地笑了。   表演。就是这个吧。   若说霄公有什么特别异于常人父亲的地方,那就是他最爱看自己的女儿被众人耻笑,被人背后道长短。就像八百年前的授兵礼上一样,他在礼成后突然当众宣布将她更名为千殊,后来她才读懂在座之人的嘲笑。   授兵礼一人一生只有一次,自然人人都会想在这仪式上出尽风头,独揽目光。而有人在授兵礼上出丑,便会被铭记一生。尤其是她,这个一无是处的,拥有神族最低贱血脉,却偏偏是身居霄女神位的神。   凤逸受凤怀柔所托与她合作,两人进行绚烂的对战。期间凤逸制造出了笼罩全部典坛的幻术,让所有法术较低微的人如同置身烈焰中,而凤怀柔则瞬间将火焰转换成了漫天的红花雨,浪漫动人。   最终结果当然是不会有胜负,但两人以最强的实力收割了掌声。   “神族霄女凤千殊。”拂惠上仙报出最后一人的名字。   众人等候片刻,却未见有人落在空地中央,经过寻找,众人才逐个发现盈玥正从典坛的入口处不疾不徐地走来,极其素淡。   她站定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央,沉静的望着殿前端坐的霄公,目光相交,无人能勘破两人心思。   片刻后,盈玥一动,徐徐对上座揖手“千殊献艺。”   众人都十分好奇,身为霄公唯一的霄女,究竟会有怎样的实力。可几乎是立刻,所有人都噤声。因为场中的霄女竟然在手心化出两条水流。水流离开手心,如有灵识般绕着她舞动。但众人鸦雀无声并非因为这等并不算太高明的法术,而是千殊身为火凤真身的神族,即便并非真神,却是第一个不修炼炎术的神。   正如她只着水色素衣一般,与神族红调的衣着形成天壤之别。若非她是在神族的授兵礼上,若非她的名讳身份已经被清晰的报出,只怕无人会认为她竟是神族霄女。   盈玥并不斗法,并不纵情施术,而是在原地开始舞动,两束水流与她行动合一。   只有三个人看出来,盈玥是在以她自创的修炼方法改变成舞步。而那样的形姿,看过一次,萧明朗就再忘不掉。他醒来第一次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盈玥。   就像雪夜里无人寻访的淡梅,傲然独立,暗香自来。她不惧风雪,却远避山间,宁愿寒枝孤立,也不做云上的明月。不争不抢,却绝不失掉自己的风骨,将它带入尘埃中,却仍旧不染尘腥。   盈玥逐渐忘我,只当做深夜里常习的修炼。舞动间越见力量,长发飞散,衣袖扬天,风姿难掩。   两束水流蓦地在空中汇合,撞散成雪花,消融在空中。   盈玥站直身体,提裙谢礼“千殊献丑。”   萧明朗第一个用力鼓掌,随后潮水般,掌声蔓延全场,不为高明的术法,只为这一场众人皆欣赏的美。元瑛甚至站起来激动呐喊,渔逐拉都拉不住。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萧明朗问渔逐“其实盈玥根本不弱于他们吧。她在人界修炼,别人练一天她却是一年。为何她只是如此舞一曲便算了呢。”   渔逐瞥了他一眼,颇有深意的说“就像她明明是霄女却独居人界,其中原因只有她自己……”他指指激动的元瑛“可能还有她才知道。”   终于等到掌声平息,盈玥仍是神色淡淡,慢慢走上台阶,和先前已经表演过的人一同站在主位下方。   拂惠上仙又是一番高声颂赞,之后恭敬的请霄公开始授兵礼。   霄公坐在椅子上,点头示意手边的神族之人,逐个开始授兵。   所谓授兵礼,便是神族之人经过了千年的修习后,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得来的实力,在授兵礼上获得认可,并正式领职。而每位天神都会得到自己父神母神亲手传递的神兵,作为未来百年中必须贴身使用的武器。   天神授兵,又是给自己的子女,自然都是举世罕见的器物,每一件神兵都另在场的看客唏嘘不已。   但是方才表演过的人,并不都是授兵礼的对象。只有第一次参加授兵礼的人才是,其余的都是未满五千岁之前,循例每次都要参与表演。   盈玥站在凤怀柔身边,心中难得的泛起了激动,她为这一刻已经忐忑不安了许久。   盈玥是最后一位,终于等到其他人都已经礼成,并领了神职,她忍不住抬头望向霄公,尽力自持。   霄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手上多了一把通体赤红,红中流金的长剑。两旁的高座上顿时炸开了锅,人头如沸水翻滚一样,上下攒动。   那是跟随霄公数万年,杀伐八方,历经血洗,并最终斩杀了魔族魔尊,结束混沌的流金剑。只有淬炼了万年杀气,以血气滋养,又以神池水不断炼化,除其邪气,才能发出如此纯粹而夺目的金光。此剑从六界之初就再未现世,而此次时隔数万年后的再一次出现,竟是为了授兵礼!   霄公竟然将此剑赠女,可见其多么疼爱霄女。盈玥旁边的几人都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霄公慢慢走近,盈玥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霄公站在盈玥眼前,伸出手说“你不过千岁,便已有此修为,来日可期,吾今日赠你流金,以做奖励。”   盈玥低着头,尽力忍住欣喜,忍住自己破冰的心,这一刻她心中闪出无数念头,其中循环不止的便是原谅,原谅从前一切的屈辱,只要今后是美好的,她甘愿放下一切。   她刚要跪下,伸手去接,动作做到一半却从余光中看见霄公的手伸向了旁边。   “凤族怀柔,于渊幼女,接剑。”   凤怀柔激动的跪下,接过流金剑,勉力自持,才使声音不显得过于激动“怀柔定不负霄公厚望,日后绝不会有丝毫怠慢修行。”   霄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将她扶起来“你天资过人,修行定有大成。”   盈玥如同一把烧红的热铁一下沉入刺骨的寒水,眼眶阵阵发疼。不会有泪水,这是她从出生便被剥夺的权利,但此时,亦是维持她尊严的唯一屏障。   她缓缓直起膝盖,绷直身体忍住阵阵战栗,空荡如海的目光直视霄公。   霄公终于看向她,眼中恢复了冷漠,寒声道“凤千殊,跪下!”盈玥不可置信,霄公方才的慈爱为何转到她身上时,连丝毫都不剩。   她僵着身体没有动,膝窝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大力重击,剧痛中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   “汝身为神族霄女,本应恭厚良善,勤勉有加,为六界表率。然汝怠懒违逆,更兼嚣张跋扈,甚至寻衅滋事,毫不顾念同族同辈亲情,出手伤人。本以为当初的百年禁闭能另尔有所反省,却不知汝竟故态复萌,执迷不悟,不肯悔改!既然如此,如此败坏品德就无怪本霄公不念父女之情,六亲不认!即刻起,将凤千殊禁闭青虚山,两百年不得踏出一步!”   言罢,便立刻有人上来擒拿盈玥。   盈玥没有想到霄公能绝情到如此地步,她睁圆了双眼,十个指甲都陷进肉里去,手掌里都是血。   突然,一声软语插入“慢着。”霄母瑶里突然也站起来,走到霄公身边,仍旧是不慌不忙,仪态万千“叙涯,你何必如此严厉。”叙涯是霄公原来的神名,如今只有霄母才有资格直呼。   “千殊不过是与怀虞她们几个小孩子玩闹,不小心误伤罢了,你如何要弄得两百年紧闭这样严重。”她又责怪的看了盈玥一眼,似乎真的是心痛女儿不成器的模样,轻轻摇摇头,又向霄公求情,仿佛母女情深“你给她些小惩罚就好了,两百年禁闭实在是过重了。”   霄公深深的看了瑶里一眼,又冷漠的看向眼神极力隐忍着什么的盈玥。   仿佛被神妻的话说的心软,不忍她伤心,他最终冷声道“好。吾念你年纪尚幼,又念在你母上为你求情的份上,免你禁闭,只降你比之同辈两阶职衔,即日起领天将副职,万年内不得晋升!望你今后能加强修习,兢诚奉职,莫要让神族蒙羞。”说完便回座,示意拂惠上仙继续。   拂惠上仙在天界也有上万年,即使震惊异常,也仍然自持不乱,他走上前,朗声宣布“礼成!”   授兵礼已经结束,可人潮却迟迟未肯散去。大家都在讨论,方才那奇怪的一幕是怎么回事。难道霄女已经全然失去霄公的宠爱,因为法力低微和屡次伤人?而那流金剑授予凤怀柔,大约也已经意味着凤怀柔就是未来的霄母,想来以后应当与霄女平起平坐了吧。霄女不仅只领了一个区区天将副职,甚至没有得到霄公亲授的兵器。   此次授兵礼如此多的看头,一些谈客纷纷激动的表示自己果真是没白来。   而当礼成时,萧明朗便离开拨开人群,不顾身后元瑛的哭泣和渔逐的呼唤跑了出去,人潮拥挤,他四处乱走,顺着记忆去找盈玥。   盈玥此刻一定非常难过,否则元瑛怎么会哭。   盈玥失魂落魄的跪在原地,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凤怀柔更是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而霄公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还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慢慢走下台阶。   盈玥觉得自己沉在水中,快要无法呼吸,挣扎般轻声喊了一句“父上。”   霄公停住,转身看着盈玥慢慢站起来,无力的双腿颤抖着支撑。他眼里有着探究,可其中的森寒却如同在打量令他厌恶的陌生人。   盈玥已经无力自控,除了心如刀绞,再感觉不到其他“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霄公平静的开口,声如玄铁般冷硬“如果你是想质问我为何没给你授兵,那是因为你既然安然无恙,应该也得到了三头蛇剑阵里的上古神剑,所以我不必再给你多一把。”   盈玥看着他冷漠的样子,更觉心痛“我是问,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我想你知道。”霄公突然看了一眼其他地方,不动声色。盈玥没有发觉。   盈玥突然一声哽笑,无尽悲凉“对,我知道,是耻辱。你方才很大声的告诉过我了,你在八百年前的今天也告诉过我了。是我不自知,还存着幼稚的期望。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你既然视我为耻辱,又为何爱上母上,又为何生下我。”   霄公避开重点“你的母上是瑶里天神,不要再提那个凡人。”   盈玥突然失控大喊“我的母上只有一个!”她突然盯住他,入魔似的一笑“是你杀了她,对不对?”   霄公似是在看一场笑话,一个突然失了理智胡乱攀咬的野兽。他依旧平静,像是高高供奉的佛像,撕不破那金箔贴成的脸孔。   “是她误入神兽林。”   “她是凡人,如何通过神兽林结界!若是没有人领着,她连小楼都出不去!”盈玥失声。   “我也想知道。许是她求了什么人放她进去,最终却害得自己不慎惨死。”霄公平静的指出,“你虽然血脉不纯,能力低下,可你对外仍是霄女。你方才失态,实在不妥,看来让你回来就是个错误。希望你今后做了副将,军中生活能够让你有所改变。”   盈玥突然无力至极,他是她永远赢不了的人。   “你既然如此厌恶我,何不直接将我踢出神族,或者剔去金身,打入凡界,永不相见。如此不是眼不见心不烦,何必还要苦苦折磨我。”   霄公转回身,扔下一句“你是霄女,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任你如何作践自己,不思进取,我也不会让神族因你而被人耻笑。”纵身而起,倏而不见。   萧明朗从典坛的另一边台阶后走出来,靠近盈玥。   盈玥颓然的坐倒在地,目光失去焦点,如被掏空了灵魂。   “他心系族人和六界,却只是这样待我……”   萧明朗不忍,跪坐在盈玥身边,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手在她背后轻轻的拍,传递无声的安慰。良久,盈玥抬手抱住他的背,十指紧紧的攥着他的衣服,脸完全埋入他的肩窝,极力压制的颤抖还是被萧明朗察觉。   ☆、第十八章   盈玥挑的是三楼中间的房间,虽然不是最大,但是有个延伸的露台,可以从上往下看见许多景致。   她吩咐仙娥收拾房间,自己一个人走到露台上的长条廊椅上坐下,脑袋倚靠在木柱上,脸上拂过阵阵带着仙界独特花香的风,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沉入种种过往。   有人在房门外敲门,小仙娥见盈玥坐在露台背靠的廊椅上毫无反应,于是自己做主开门。   来人是萧明朗。   萧明朗看盈玥坐在外面,像是睡着了。他轻轻吩咐仙娥下去,放下手中的酒,取了架上的碧色锦毛披风走过去。   盈玥被萧明朗披衣的动作惊醒,看了他一眼和桌上的酒,任他为她披上,只指了指桌子。萧明朗会意的快速回去拿酒过来。   两人又是一人一酒,相对静默。   盈玥灌了两大口酒,也不知醉了没有,只是手指向天上巨大的月亮“你看”她收回手支着脸“真圆。”   萧明朗看看盈玥痴醉的模样,却是心酸。   盈玥也没有看他,酒入愁肠,只是痴痴的盯着那圆月,开始讲“我少时以为,母上和父上给我取名盈玥,是取花好月圆之意。那时的我确实十分幸福,父慈母爱,又贵为霄女,无人敢不尊敬我,即便别人对我母上的身份有些言词,却都不会传到我耳朵里,我被保护的很好。所以那时候的我是高高在上的小天神,淘气顽皮,嚣张跋扈,结交的朋友也对我百般讨好,恭敬有加。”   盈玥垂下眼帘“可是一切都变了。有一日母上对着我哭,然后那天后再也没有回来,父上也不来见我。我去哭闹,没有人拦我,更没有人理我。终于在聚仙会上看见了父上,他看我的眼神却比极北的冰雪还要寒冷。他对所有人说,我叫千殊,我会给我身边的人都带来不幸。”这句话,她至死也难以忘记。   盈玥忽然沉默,突然低笑一声,又抓起酒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   “然后呢。”萧明朗始终看着盈玥,引导她说出压抑的心事。   “然后?”盈玥看向萧明朗,还是那样浅浅的笑“然后就是我等同失去了双亲,像失去庇护的雏鸟,人人可欺。”   “我被独自扔在母上生前所住的小院里,完全被遗忘,最后只剩一个听不见的幸姑还愿意陪着我,照顾我。我的朋友逐渐不再恭敬我,露出了原本可憎的面目。”她继续笑,眼神熏上了酒意。   “霄公不准我受学,但其实也不会有人愿意做我师傅。于是我除了生来的神力,便再无进步。终于有一天,他们发觉我只是只纸糊的灯笼,第一拳打在我身上起,便就是无止尽的疼痛。幸姑每日哭着哄我入睡,只有用清水给我擦洗伤口,幸而我能自己恢复,否则只怕只是这样拖也被拖死了。我总是不敢出门,出了门就不敢回去,因为幸姑总是哭,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了。”   她笑意加深“终于有一天,她们不开心了,闯进院子把我拖了出来,拖到荒凉的地方开始打,除了疼,我什么也不记得。然后我被扔进了神界荒废的地牢,痛到连颤抖都不能,站不起来,被他们锁在了里面。”   “幸姑来找我,拦住他们质问我的去向。只隔着一道门,我就这样清晰的听见她老迈的身躯含着痛声叫我的名字。我大叫着让她快跑,可是她听不见,她不听见……”笑声里多了一丝哽咽,“她甚至看不见我就在不远处透过缝隙看着她……那些人好像发了疯。她渐渐血肉模糊,渐渐失去动静。然后他们跑了。我一直叫她,幸姑,幸姑,幸姑你起来。”   她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着他,眼里是朦胧月华,像是眼泪“她不理我。”   她无辜的看着萧明朗,又一下笑开,好像很好笑一般问他“明朗,你说她怎么就听不见呢?”   萧明朗看不下去,扔掉酒坛,一把遮住她的眼睛,然后抱进怀中“别再这样笑。”   盈玥静默了一会儿,却又笑着打开萧明朗的手,抓起酒坛“我没事,我真的很好。”   萧明朗看着她不说话,她抱着酒,又笑“你不信?”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向阁楼下面稀稀落落的小树林,指了指“就是那样的地方,我报复了他们。”萧明朗顺着方向看去,漆黑一片。   “三十七日后,我自己逃出来了。那地牢是废弃的,里面的妖物都已经死了,在那里腐烂生臭,就像幸姑一样。我在入口处看着幸姑,直到她烂了,我才往里一直走。你说巧不巧,那个地牢被废弃,就是因为曾有邪物逃脱,而我找到了那个洞口。”她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地牢,也许从混沌时候就存在了。而且需要神界囚禁的邪物,那地牢怎会是寻常的阴森恐怖。   “我出去就躲了起来。没人教就自己偷书学,没人照顾我,我就自己偷东西吃。”萧明朗突然明白。因为盈玥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直接修习了水术,才成了神族的异类。   “你知道的,我很厉害。”盈玥好像酒劲上头,竟然开起了玩笑,“能杀死有三个脑袋的蛇的人,怎么还会输给那些只懂得欺凌弱小的人。不过代价是我在一座山上被关了百年。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求之不得。安静的修炼对我是多么需要的事情。”   萧明朗几乎脱口就想问,那些杀死幸姑,欺侮她的人难道就没有惩罚吗。但是答案萧明朗立刻就自己想到了。   霄公根本不在乎盈玥的死活。   盈玥闭上眼睛,觉得很舒服,酒和倾诉,让她放松了很多。   就在萧明朗以为盈玥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安静的开口“其实我很感谢你今天出现,痛苦的时候,一个人真的很难捱。”   盈玥睁开眼睛,眼底有些红“其实我今天最难过的,不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赐剑给凤怀柔,也不是他对我如此不公,当中责罚我。”盈玥面向风,心窒息般的疼痛驱散了些酒意“我难过的是,他温柔的拍着凤怀柔的头,就好像她才是他的女儿。”   第三天的聚仙会是最正式的一天,天地界的统治者以及重要的上仙天神都聚集在一起商讨大事。神族除了还未行过授兵礼的便只有盈玥因为职衔太低不能参加。   盈玥对此事倒是显得平静,她从没想过能像其他神族人一样做一方之主,所以即便是授职之前就已被削职也并不会令她有多么伤心。   本来没有希望自然就不会有失望。她还留在天界,只是因为需要等聚仙会结束后找天将主帅入职。   萧明朗担忧道“若你成为天界副将,可还能回守山?”他顿觉心中感情像是不舍,这些日子在盈玥无意识的松懈防备间,他对她的感觉亲近了许多。   盈玥没有察觉,语气很淡,像是并不在乎“也许能,也许不能。不过即便是以后要留守在天界,我至少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这百年的六界相对还是比较太平的,若是要说有什么乱象,那么仍然还是六界万年难断的老毛病了。   自混沌结束后,六界逐渐形成两大阵营。地界始终被天界死死压在脚下,即便地界人数数倍于天界,但仙界倚仗神族越发有些目中无人,甚至连一些神族中人也明目张胆的欺凌地界,所以暗地里始终大小争斗不断。地界人民的怨言和躁动不安便是延续数次聚仙会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两界谁都不肯退步,问题便无从解决。是以今日的商讨又是早早的不欢而散。   盈玥去找天将主帅的时候,他正在房内对着属下破口大骂“地界无能宵小也敢和我天界叫嚣,真当是胆大包天。可惜六界七大真神皆是我天界之人,他们就是闹翻了天也争不出什么。至今还看不清形式的家伙,也配称什么王,什么尊,还不如滚回他们的地界,缩起来发抖,聚仙会这样的天界盛会还是少来为妙!”想来定是在方才的会上受了气,才在这里背着暗骂。   盈玥在门口等了一阵,才往里走进去,行了个礼“凤千殊前来请职。”   定羽神将火还没下去,眯着眼打量了盈玥一番,冷笑一声道“你就是霄公指给我的副将?我看你除了空有一副狐媚子,倒的确是如传言中那样不堪一用。”他又勾起嘴角,眼神中流出淫意“不过你要是能好好讨好我,你那副皮相倒反而能强过任何法术。说不定我开心了,能让你爬的比其他人更快,让你也长一长志气,如何?”他走近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一旁的属下识趣的立刻退出去。   盈玥不懂声色的退一步,还是保持着恭敬的样子“神将说的不错,属下确实不堪一用,霄公也是碍于我霄女身份才给我分了个神职,但霄女受辱不论是如何私下受忽视,霄公始终不会置流言于不顾,所以还请神将公私分明,不要逾矩。”   定羽轻蔑的哼出一口气“谁不知你霄女不过是空口名头,你遭人殴打却无人替你伐罪的事天界可是人人皆知,你以为我会被你这句话唬住吗。”话虽如此,定羽却并没有偶更进一步。   霄公乃神族族长,七神之首,更是公认的六界之主,是万万不可以惹的。若是万一真的触怒霄公,后果绝非他一个小小神族族人可以承受的。   盈玥知道这话起来作用,暗自吐出一口气。   “我给你七日,七日后到人字十一兵队任将,要是见不到你,或者发现你玩忽职守,可别怪我不给霄女面子。”定羽眼中精光闪烁,不掩恶意。人字兵队是为人界动乱专设。然而人界动乱向来最易摆平,是以此队人最少,地位最低,最无事可做。盈玥又被更加下分到十一兵队任将,说来虽算是个小将,但地位之低已经远远不如其余神族之人。   “属下遵命。”盈玥仍旧不卑不亢,似乎完全没有被这显而易见的恶意所激怒。定羽神将没有借口发作,进一步打击她,于是只能重重的哼一声,背着手离开。   “七日!”渔逐气急败坏的重复着元瑛告诉他的数字,声音中已经压抑着雷霆之怒“你是要告诉我,我们之间只剩下七年时间,而你却最终仍然是要放弃我吗!”   元瑛心中愧疚,瞒了他很久还是被他知道了,不得已全盘托出,渔逐果然勃然大怒。元瑛有些不敢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不明白你要说什么吗!你不就是要告诉我,千殊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吗,而她七年之后必须要去任职,而你在我和她之间,你又选了她不是吗!你告诉我我哪里有说错!”   元瑛闪避眼神,不敢直视他的怒火。   “你说啊!”渔逐抓住她的肩膀,激烈的摇晃“为什么你总是把她放在我的前面,你有选择的不是吗!你只是寄宿在她的身上,你是可以选择别人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答应离开她,和我在一起呢!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啊!你寄宿在我的身上,我也可以用性命护你周全!”   元瑛禁受不住他的摇晃,用力挣开他的手“我不能,我不能!你不明白,盈玥不仅仅是我的宿主,更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虽然我寄宿在她身上,起初只是受了上一届宿主的命令。可是经过千年的相伴,她早就已经不再是我的主人了,我是真心的想陪伴她,她为我的付出值得我这么做。”   元瑛泪光闪烁“而且我怎么能寄宿在你身上!我不能让你总是用自己来保护我,盈玥已经是这样,不可以再多一个你了!而且……”元瑛泣不成声“改换宿主重生,我会忘记先前的绝大部分记忆和全部感情!我不想这样。你以为我和你分开就很开心吗。”   渔逐怒极反笑“忘了就忘了,我才不怕这个,你一定会重新爱上我,我知道!可你现在犹豫不决根本就是因为千殊在你心里比我重要的多!”   元瑛怒视着他,却因眼泪失了几分威力“是!是又如何!你知道什么!我,元心,就是以寄宿于人身,与宿主达成交易而生。我借助她的身体化形修炼,她再替我赶走那些源源不绝想要得到元心血的人,而我将心室附着在她心室之前,以此替她抵挡致命的威胁。”元瑛泪流不止“可是盈玥不一样,她以性命待我,将我的心室移到了右胸膛,至今千年都不曾利用过我的一滴血。她如此真心,我又曾起誓,怎么能背信。”   渔逐也流了泪,不再发怒,神情却是更另元瑛害怕的悲伤“可我努力了这百年,却最终还是不能占据你的心吗,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为了她一次次受伤,为了她一次次选择放下我,如今还告诉我我们只剩七年,你让我该怎么理解你。元瑛,我真的受不了,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渔逐声音突然变得狠绝,“如果七年后你一定要和她走,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分开!”他突然飞身而起,隐入树林。   元瑛喊着他的名字,也飞身追了上去。可是密林太大,渔逐武功在她之上,元瑛很快就跟不上他,失去了他的踪迹。   “渔逐!渔逐!”她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除了惊起的黑鸟和自己的哭喊声,再无声音回答她。   盈玥紧随着落下来,在入林时收起白翼。她扶起跪坐着痛哭不止的元瑛,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   元瑛拉着她涕泪横流,真真的伤心“盈玥,渔逐他竟然这样走了,他好狠心,我哭成这样他都不理我。”她抱住盈玥,脸埋在盈玥的白衣里,抽噎不停。   盈玥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他只是一时急怒,等他想明白再回来,你和他好好讲,答应他不会离开就没事了。”   元瑛一下抬起脸,脸上还挂着汹涌的泪“不行!我说了要和你走,怎么能连你也这样说。”   盈玥也不嫌脏,用袖子擦擦她的鼻涕眼泪,认真的看着她说“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对你好是一回事,你选择离开或留下是另一回事,我不希望你将这两者绑在一起,你不需要觉得你亏欠我。”   元瑛推开盈玥,恨恨道“盈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真心的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到现在还觉得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利益的等价交换吗。”   盈玥解释说“我绝不会置疑你,我只是想说,你应该选择渔逐。”   元瑛想到渔逐,瘪着嘴又想哭“谁要选他,脾气那么差,还扔下我走掉,之前不选,以后更不会选,他爱走就走好了,我还耳根子清净!”   盈玥知道现在怎么说都没用,索性缓缓再谈“好好好,我们先回去吧,看你一身脏的。”   元瑛仍旧是哭声不止,伤心到了极处。      ☆、第十九章   元瑛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左手捻着一根草,不时往湖里扔两颗石子,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她就这么坐着发呆,连萧明朗靠近都懒得抬个眼。   萧明朗刚练完功出来,就见她一脸愁苦的坐在那,不觉有些好笑。   他就近也坐下来,故作轻松的问“看你这样,是渔逐还没回来?”   元瑛立刻眉皱的更深,烦躁的挥了挥手“别和我讲他。估计是离开了这里,看见了美好的花花世界,已经彻底忘记我了。”   萧明朗不怕死的打趣“确实有可能,人界美女如云,只怕他现在已经看花了眼,我看你还是不要等他了。”   元瑛扔掉手里捻的不成样子的草,怒视萧明朗“你难道不是来安慰我的吗,怎么说话这么不好听。渔逐他才不是只看皮相的人呢,人界谁比得过盈玥,可他最后还不是只喜欢我。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别挑拨离间,不然我让盈玥把你扔出去。”   萧明朗哭笑不得“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讲,怎么都成了我的不是。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气。”   元瑛又瞪了他一眼,气势却骤然弱了大半,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上,盯着湖面,脸皱成苦瓜“万一……万一要是真的怎么办。他要是真的移情别恋爱上别人,或者彻底对我心灰意冷,决心再也不要见我,那我要怎么办。”   萧明朗见元瑛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是真的不好受。收起嬉笑的心思,认真道“我只知道,渔逐对你很认真。越认真的人,受到伤害,后果越严重。我相信渔逐不是那么快就移情别恋的人。而他选择躲起来不肯见你,那一定是心里还有你,只是此时消极回避。只要你还有心挽回,他就不会真的离开你。”   他见元瑛瞥向他,情绪似有好转,又问“可最重要的是,你是如何想法?你可还喜欢他?”   元瑛沉思,嘴角在回忆中泛起笑意“起初是他追着我不放,欺负我斗不过他,总爱霸道地支使我,挑逗我。可到了现在,我也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他。和他在一起,总是能特别愉快,可是……”   “可是事关盈玥的时候,你就不能想着他。”萧明朗替她说出心里的话。元瑛默认,萧明朗叹口气“但你二者只能择其一,渔逐也就是等你这一句话。”   又是选择。元瑛烦躁的挠乱自己的头发,不愿再去想。她转移话题“你来找我干嘛,有事快说。”   “我只是路过看见你”萧明朗突然想起,拿出一柄黑剑,转为苦恼“不过确实有一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将这把剑还给盈玥,不如你代我转交。”   元瑛瞥了那把剑一眼,露出惊艳的目光“这把剑是盈玥送你的?”复而疑惑“既然送你了,为什么要还回去。”   萧明朗抚着剑身复杂的纹路,流露出一丝不舍“因为那天授兵礼上我听到盈玥和霄公的谈话。霄公借口盈玥已经拥有此等上品神剑,所以不给她授兵。盈玥虽然没有开口向我取回,可她堂堂霄女,不日更是要领职,却没有贴身武器可使,所以这把剑必须还给她。”   元瑛不禁伸手抚了抚剑身,精铁的冷硬之感,仿佛带出杀伐的血腥。听完萧明朗的话,元瑛“啧”了一声“当然不能还了。霄公既以这柄剑为借口,你让盈玥时时看到它,她只会更难过。况且此剑英武,刚硬,适用你这样主修拳脚武法,辅之炎术。盈玥修习水术,柔克为主,驾驭不了这样的剑。更何况盈玥将剑赠你,一片好意,你怎么能拒绝她。”   萧明朗沉思,元瑛又道“相信我,我与盈玥心意相通,没人比我更明白能她所想的了。”   萧明朗看看她,又看看剑,英眉紧拧,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明朗自从聚仙会回来后,几乎是每日只睡不到三个时辰。一早起练功,直至深夜。连萧明朗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复仇似乎已经不足以成为理由。   元瑛为了渔逐,整日愁眉不展,坐在湖边唉声叹气,萧明朗也不好让她与他过招。幸好盈玥似是也有察觉,亲自与他打。   已经是第三日,萧明朗从第十招扛到了第二十招。没有内力法术的参与,完全的拳脚相撞,萧明朗才知道盈玥的强大不止于他所看到的那样,盈玥注重所有方面的练习,从不懈怠,能力远胜于元瑛。可是他不甘心,面对盈玥,他总是燃起更强的好胜心,失败一次,便更盛一分。   打到最后,连盈玥都有察觉。她对着大汗淋漓,瘫坐在地的萧明朗肃然道“冒进对你没有好处。你习武年岁尚浅,不要太贪心,我不是你几日之内就可妄想打倒的。”   萧明朗沉默着不讲话,只是休整片刻便又立刻站起来“再来!”   盈玥却不想打了,只是一味闪避。   萧明朗连出几下,却一拳都打不到她,顿觉挫败。连她都打不过,怎么可能保护她。   念头一出,萧明朗就自己愣住了。怎么会这么想。   突然元瑛着急的喊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想法。   “盈玥!”元瑛一站稳就紧紧抓住盈玥的手臂,慌张无措的说“渔逐他出事了。”   盈玥示意她冷静,慢慢说,元瑛却仍然是冷静不下来,急的眼泪都掉了“有只还没能化形的小妖告诉我,他听见山下的村民说有只妖怪被一个路过的道长抓走,说可能是杀了朝廷七皇子的那只大妖,听着就像是渔逐。怎么办啊盈玥。”   盈玥看向萧明朗,萧明朗也看向盈玥,他说“我未曾和你们言明,我就是当朝七皇子。若是因我而起,那让我去找那道士说清楚,救回渔逐。”   盈玥沉吟“只怕那道士捉得了渔逐,道法必然了得。若他不信你一言,那就必须强夺。”   元瑛紧紧看着盈玥。盈玥拍拍她的手,让她宽心“我不会置之不顾的,我们三人一同前往。”元瑛感激的点点头。   三人决定后,当下便立即出山。元瑛先前常在人界乔装游玩,此时心焦,更是轻易而迅速的就混入酒客中探听消息。   盈玥看萧明朗自出来便一路心事重重,猜到几分,便开口问“四年已过,你还没放下吗。”   萧明朗叹出一口气,握杯的手指攥的发白“我也想试着渐渐放下,可是我再次看到这些陈年旧景时,却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天的事。”   林间追逐,他拼死想要逃脱的却是亲生手足的追杀。   萧明朗又想起出了守山后,进入最近的城镇,看到街边成群的乞儿,失修的屋宇,败落的市集,心中又涌上无尽怒火,用力捶打了一下桌面“皇兄费尽心思残害手足,甚至弑父篡位,却没有好好治理这天下。整日在外掀起战火,侵略他国,不顾本邦黎民百姓,本末倒置!便是不顾家仇,这国恨又如何能解!”   盈玥理解他内心的挣扎,知道这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放下,遂也无话。   元瑛挫败的从另一桌走过来,坐下猛喝了一大口水,想压下心中的焦虑“什么也打听不到,那些酒客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商贩,没有看见过什么道士。”   萧明朗平静分析“若是那些人不知道,那便可能是那道士走的不是他们经过的那条路。而且你说那山妖告诉你那道士怀疑那是杀害我的凶手,那么他是不是可能会前去京师,找皇帝领赏。”   盈玥点点头,认同这种可能性“如今我们也毫无线索,只能先去京师碰碰运气。”复而对元瑛道“你也不要着急,我已经以山主之名令那些山中妖精出山探查,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元瑛只好点点头“那我们也快走吧。”   三人都有法力,是以三人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和时间便已经到了京师。   京师与偏远小城终究不同,帝王居城,仍是一片繁华景象,所有国家受战火牵扯而现的败落气息都被隔绝在这座城外。   元瑛忧心渔逐的下落,对周遭之景都无心细看。她又准备化作一壮汉混入茶馆探听时,盈玥拉住她,指了指城墙边的布告栏。   三人上前一看,便发现上面贴着一张纸,盖着皇帝的印玺。上面写着“蒙先皇庇佑,先七皇子受守山妖孽所害,终有仙人擒妖。以慰先皇子天灵之故,特将此妖公开处以火刑,仙人督刑……”布告日期已是三日前。   三人面面相觑,元瑛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喃喃道“仙人,火刑……我们来晚了,渔逐他已经死了。”泪水奔涌如泉,元瑛浑身失力,如秋风落叶般瘫坐在地上,脸上毫无神采。盈玥也是一脸沉重,但她立刻用力拉起元瑛,强迫她打起精神“渔逐千年蚌精,天资修为绝不低于普通小仙,我不信他就这样被轻易杀死。看到他的尸体你再沮丧也不迟。”   元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突然破涕为笑,笑意凄凉。她抓住盈玥的手,激动道“对了,我是元心啊!我的血,用我的血!我的心头血全部给他,他就能活的!元心血可活神仙,怎么会救不了一个渔逐呢。”   盈玥一下沉下脸,厉声道“你清醒点!我是绝不可能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你是上古遗脉,最后的元心了,这样的交换不值得!”   元瑛哭着笑,眼泪里全是望住盈玥的掏心“盈玥,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有这么爱他,他和你一样,都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人。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也不可抑制的深爱上了一个人,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付出是你觉得不值得的。”   盈玥一下伸手打晕元瑛,化诀将元瑛逼回原形,化成一道光钻进了盈玥的右胸膛。   萧明朗一脸惊诧,盈玥只是淡然道“她这样不便行事。”   萧明朗赞同的点头,却也说出自己的担心“若是渔逐真的……”   “不会的!”盈玥漠然的一下打断他的话,目光更加坚定“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我只能逼元瑛改换宿主,忘却前尘,绝不会让她去牺牲自己。”   “渔逐若是没死,不是在行刑的地方就是还在皇宫的囚室里。”盈玥赞同萧明朗的话“我们去找那个仙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盈玥戴上帷帽,以遮面目。两人扮作年轻夫妇一路向人打听,终于看到了一处市集前搭着十尺刑台,上面冒着浓浓黑烟。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但一直没有散去。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挤入人群中,终于看清了刑台上的景象。   巨大的火堆上有一个百倍于普通珠蚌大小的黑色贝壳,正是渔逐的真身。火堆两边还有三五个士兵在忙着往火中添入木柴。而刑台之上有一人端坐椅子上,长眉白发,须髯飘飘,确实有仙人的出尘风姿。   萧明朗听见盈玥在面纱下舒出一口气。渔逐还没死,虽然那仙人用对了方法,用火刑对付他。但人界的火太平凡,短时间内伤不了他。可渔逐被烧了三天,即便是不死也已经被逼回了原形,此时恐怕也已经是奄奄一息。他们再迟来两天,渔逐就真的撑不住了。   盈玥一眼就看出长眉白发的人确已成仙,只是仙骨极浊,时日极短,约莫甚至还未上天界入籍,便已经按耐不住在人界作威作福。   那人也很快就注意到人群中萧明朗和盈玥不凡的气质,坐直身体,眼神中已有观察。   盈玥递给萧明朗自己的手绢,萧明朗立刻接过蒙住脸庞。盈玥双手点诀,口中默念,突然天上云雨翻滚,瓢泼大雨尚未及地忽然化成呼啸风雪。四周的百姓见这天象突变,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都急急忙忙散去躲避。时值二月,天降大雪倒是未引起怀疑。但座上的那仙人早已看穿,已经急急攻来。   萧明朗拦过那人的招数,并对盈玥说“你去救渔逐。”盈玥本想自己出手,但既然萧明朗这样安排,她便先去救渔逐。   大火一下被风雪覆灭,盈玥给渔逐灌注真气,护住他的经脉。萧明朗拖住那人行动,不慎被扯掉脸上的蒙面。盈玥用另一只手对着那人施咒,同时大喊一声“走!”风雪突然化成百根冰针,直刺那人。   那人翻身一避,转身回看时,风雪骤歇,天公放晴,三人却了无踪影。   ☆、第二十章      两人回到客栈时,元瑛和渔逐还没回来。夜尚未深,大多数的人们都还在游街猜灯谜,客栈里少有人在。   但他们还未踏进客栈,盈玥便已感觉到客栈中有区别于他们的不俗之气。两人对视一眼,警惕的走进客栈,便看见一人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等着他们,正是那抓了渔逐的仙人。   那人不同于他们的防备,反而安逸的坐在位置上喝酒吃菜。见他们进来,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竟恭敬的对着盈玥行了个礼“小仙为当日的冒犯向神尊大人赔罪。小仙没想到营救一介小妖还使冰雪之术的人竟然会是神界霄女,所以才没有及时识得神尊身份,有所冒犯,还请神尊海涵。”   盈玥漠然道“你不必唤我神尊,我担不起这尊名。”她又有些好奇的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你尚未入天界入籍造册,理当不曾见过我。”   那小仙道“神尊不必谦虚,神尊担不起此名,那就无人能担了。”他谦虚道,“神尊有所不知,小仙之所以能成仙,最主要的还是靠小仙的一身测算天道的本领,若非如此,恐怕仅凭小仙低微的修为,仍不足以得入仙位。但也正是因此,小仙才能测知神尊的身份。”   盈玥对此并无兴趣,便将话引回正题,单刀直入“那蚌精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若你仍是对他的妖身有所顾忌,我可以担保他不会害人,更不曾杀死人界七皇子。”   那小仙捋着胡须笑道“小仙早已知道。”   盈玥怀疑的看着他,不相信他真的这么轻易放弃。   那小仙见她不信,便看向萧明朗,眼中含笑“人界七皇子可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萧明朗惊讶异常“你怎知我是七皇子。”   他大笑,拍了拍萧明朗的肩“明朗,果然十几年过去,你已经不认得我了。我也是那天揭下你的面罩才想起来的。”   萧明朗更加不敢相信“你认得我?你是宫中之人?”   他点点头“我曾是宫中天仪局的天仪监,我在宫中任官九载,后来看透天道行运人力难改,所以干脆辞官离去。我对你曾算过一卦,也曾教授你天仪星象学。只是你那时年纪尚小,课目繁多,从未认真学过我的课,不记得我也是情理之中。我此时本该已在天界,但我成仙时听闻你的死讯,以为自己当年一卦算错,那蚌精身上又有你的气息,便想将他抓来拷问,是以迟迟没有回天界报到。但如今的陛下,也就是你的大皇兄,一口咬定蚌精是凶手,我虽半信半疑,但也只能将他施刑。”   萧明朗看着他,仔细回忆,终于有了些印象。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你是陈天仪,天象八卦的老师。那时你对我最为严厉,你辞官时我还十分庆幸,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悔了。”   那仙人拍了拍萧明朗的肩,眼角褶皱里满是慈爱。盈玥见他却还是并无恶意,且两人只怕还有许多话要聊,于是无声回避,留他们尽情畅谈。   陈天仪看了一眼盈玥离开的背影,有些沉重的对着萧明朗说“明朗啊,你离去这四年,可还记得晏如……”   盈玥叫了桶热水进房间,将衣服脱下挂起,把自己泡在热水里,放松每一根神经。   有人踏着欢快的步子,一路高声欢笑,“噔噔噔”的踏着木板楼梯跑上来。   站在盈玥房门口,将渔逐支走,元瑛就推门进来,然后再关好门。   盈玥一动不动的泡在水中,看着元瑛从屏风后绕进来“看你笑成这样,你们俩是完全和好了吧。”盈玥调笑她。   元瑛掩不住笑意,干脆的点头“是啊,渔逐对我简直百依百顺。”她从梳妆台上找到细齿梳,然后站到盈玥身后,把她的长发放在手上,动作温柔的梳顺每根乌发。发丝柔顺,浸了水在灯下更显乌亮。元瑛忍不住赞叹“盈玥的发真是黑夜织成的丝缎。”   盈玥头靠在木桶边缘,听着她的话浅笑不答。   房中一时静默,只有蒸腾的热气氲氤了柔黄的烛火。盈玥神思飘远。   半晌,盈玥突然问元瑛“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元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珠转动,脑中思考着回答。她想起与渔逐的点滴,语中含笑的斟酌回答。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你会不自觉的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你会因为他对你的特别而喜悦,会因为他在身边而安心。眼中看到的一切,只要有他在,便只剩他一个。”她又想了一下,总结道“总会令你紧张脸红,不会随时间而遗忘的人应该就算得上是喜欢了吧。”   盈玥一字一句细细思考元瑛的话。元瑛却突然扔下手里的梳子,半蹲着扒着木桶边缘睁大着眼睛惊喜的看着盈玥,不敢相信的问“盈玥是有倾慕的人了吗?是谁?”她很快自己得出答案“萧明朗,是萧明朗对吗。”她迫不及待的推推盈玥的肩膀,催促她回答,“快说呀,你急死我了。”   盈玥看着她明亮的双眼,脸上满是为她高兴的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回答“好像是的。”盈玥眼前浮现萧明朗焰火下望住她双眼的目光。她抬起自己浸在水中的手,细白纤弱,终年冰冷,却被他仔细握在手里,捂在衣服里,指尖仍记得那细致温柔。   语气变得坚定,带着温暖的笑意“是的,我喜欢萧明朗。”   元瑛惊呼一声,探身用力拥住了盈玥“天哪,盈玥,我真的好高兴。”她抬起头,直视盈玥,眼中竟然有隐隐泪光“你不知道我有多内疚,我选择和渔逐在一起,抛下你一人我真的于心难忍,心中始终过意不去。你是多么美好的女子,可是却没有人懂你、珍惜你。你也始终不愿意亲近别人,冷漠的竖起盔甲,用防御的姿态面对每一个人。”   她破涕为笑,满是安慰“可是你终于爱上了一个人,终于有人可以看见你的好,可以让你愿意卸下防备试着接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她不自觉地重复着自己的心情。   盈玥被元瑛真挚的流露牵动心情。她拍拍她的脸,笑着安慰“我很感激你,元瑛。你也许觉得我对你有莫大的恩情,辜负我你令你痛苦。可事实是是你的出现让我不至于在这世上毫无牵挂,你让我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动力和些许正常人的的情感,而不至于被心魔所噬。你就像我的亲人,我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疼爱保护,你的开心就是对我的不辜负。”   萧明朗不知去了哪里。盈玥询问的小厮和她说,他与陈天仪在客栈的前厅畅谈了一会儿,两人便一起出门了。   盈玥独自坐在客栈中的小院里静等,盯着花坛里一枝并不十分艳丽的寒梅出神,平复心境。   并未等多久,盈玥便感觉到萧明朗的气息靠近。他在前厅逗留了一会儿,便直接穿堂而过,径直走向小院。   盈玥站起来,看着快步走来的萧明朗。她第一次发觉萧明朗竟然身量高过她快一个头,俊朗的少年经过锻炼,早已长成刚毅的男子,有着颀长的□□身材和日光一般的笑容。   “明朗。”她呼唤来人的姓名。   “我有一事想要告诉你。”两人同时讲出口。   她忍俊不禁,又和他同时笑出声。   萧明朗看着雪中端立的她,肤色白过雪上的月华,粉颊嫩似三月桃花。暗香阵阵,不知是她还是身后的梅花。   他不觉靠近一步,明知她应不畏冷,却还是伸手替她掀起披风的兜帽戴好,挡住寒夜刺骨的微风。   他收回手,笑道“你先说。”   盈玥却牵住他下落的手掌。他有些不解,却还是反握住了盈玥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等她开口。   盈玥又伸出另一只手,覆握住那双交握的手。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低头看她,温热的呼吸在空气中交汇。   红唇轻启,双眼不设防备,一眼直至心底。   “我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也许是缘分,亦或是巧合,才让我遇见你,发现这世上还有能够让我在乎的东西,才让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她眨一眨双睫,长长的卷曲遮不住她心中的明亮。“你对我的关心,和你的正直爽朗,火一样的烧穿我的冷漠,让我再也不能忽视这种我从未有过的对一个人的在意。”   “我刚刚才发现我对你的心意,那是一瞬间厚积薄发,害怕而喜悦的感情。我想我或许早就对你不同。我的心里藏了太多事,可是这一件事,我迫不及待想要说出口。世事易变,我不想因为一时矫揉造作的矜持错过你。”   目不转睛“我想立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不掺假,不含任何目的,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上你。”   短暂的停顿,她好像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问“我想知道你的回答。”   好像冬季一下退去,月光也没有加重夜晚的寒意。四面火热。   萧明朗的心中有一团火沸然烧热,从脚底燃至心中,顺着脊背爬升,流过身体每一寸皮肤。   盈玥却觉得空气连同她的呼吸仿佛被冰冻,寂静的只能听到深寒冰结的声音。   萧明朗也始终凝视着盈玥,心中却已百结,千思万缕理不出头绪。   迟迟没等到回答,盈玥的手寸寸寒冷下去。她一点点松开手,眼帘低垂。   失去了目光的连接,手掌也霎时盈满空意。萧明朗突然有些恍惚,几乎是不加思考,立刻伸手又紧握住了盈玥。   盈玥抬起眼,嘴角已经抑不住欢喜的上扬,等着萧明朗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俏的矜语,声软如绵,婉转如莺,凝固了盈玥将笑而未笑的面庞。   “朗哥哥。”他立刻放开了手。   也只有到了后来,萧明朗才明白,有些人,错过就是永恒。      ☆、第二十一章      客栈内。   盈玥坐在床上对着昏迷不醒的渔逐灌输真气,引导他体内经脉运转。萧明朗给渔逐喂了一粒盈玥带出来的药。   不出一刻,渔逐就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盈玥扶着他倚靠在床柱上做好,对他说“本该让你好好休息,但我不得已得先让你清醒过来。”盈玥说完,指上燃光,点在胸口。   被困住的元瑛早已经按耐不住,一直在试图突破,此时忽然间被放出来,好不容易踉跄着站好,一下对上渔逐的双目,相看无言。   渔逐低声叫她“元瑛……”元瑛突然上前一拳重击渔逐胸口,痛得他直咳,却又立刻被元瑛紧紧抱住,“哇”的一声放开了哭声。   渔逐透不过气来,却不肯放开,抱着她放松的轻咳。   元瑛缓过来,一下下捶着他的后背就开始骂他“你怎么还没死。你要自己跑掉,就别让我们来救啊!让我难过还要我来找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渔逐被她的眼泪弄得没了脾气,一个劲认错“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元瑛不依不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哭的眼睛都疼了,你却不回来找我,还差点死了,你怎么对得起我。”   渔逐不打断她,只是搂着她宠溺的笑。   元瑛委屈得又哭起来“因为你我吃不下睡不着。我总在想,你如果真的死了,而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要离开你。”眼泪湿润了渔逐的衣服“我真的好难过,心像是被堵住,呼吸都呼吸不过来。那时我就渐渐明白,我要告诉你。”她抬起头,看着渔逐,泪光莹莹,欲言又止。   她深吸一口气,完整的讲出“我要和你在一起,即便是七年以后。”   渔逐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狂喜,他紧紧拥住元瑛。   萧明朗担忧的看看盈玥,却发现她仿佛早就知道,看着床上相拥而泣的两人,脸上泛起淡笑。   萧明朗也看看紧紧相拥,极其甜蜜的两人,心中也有所触动。   四个人在客栈里要了三个房间各自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盈玥推开房间的窗,下面正巧是繁华的街道。   今日相较昨日,竟更加的热闹,街上早早的挤满了人,路上满是拥挤的小贩,但贩卖的多是些各不相同的灯笼。盈玥心中倍感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门外有人敲门,萧明朗推门进来见盈玥站在窗口不住的看,对她笑道“我也是才知道,今天原来是我们人间的上元节。”他也看了看楼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年没有过过热闹的节日,如今回味起来甚是怀念。他对着盈玥说“白天还不算什么,到了晚上才叫热闹,街上点满了灯笼,灯盏亮如星辰,长街明如白昼。”盈玥想想也觉得美“听着倒是有意思。”   萧明朗见她感兴趣,提议道“不如我们多留一个晚上,你也过一过我们人界的这个元灯节如何?”   盈玥心中思虑。急着走只是怕那人找上门来。那人背后是人界的□□,神界之人不应干涉人界国运,不论大小事,都应避开为妙。可她又看看底下喧闹的人声,掺杂着阵阵欢愉的笑声,心中竟然十分不舍,脱口而出“那便多留一晚。”   她自己都有些惊愕,多年的平淡,竟然只因人界的一个小小节日就起了波澜了,大概是盈玥心中实在向往这样的人烟繁华。但是盈玥做的这个决定,却让其他三人都十分欢呼雀跃。   四人在客栈里还没等天黑最热闹的时候,就因元瑛高涨不退的热情提前出了门。   盈玥是第一次因任务之外的原因来到人界,所以对于人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陌生新鲜。元瑛拉着盈玥到处走,客栈前的长街都还未走完,渔逐和萧明朗的手上就已经捧了满满的东西。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看看斜斜难沉的红日,可以想见之后的艰辛。   渔逐对着萧明朗低声抱怨“这样下去可不行,元瑛就知道拉着千殊一直买个不停,我这么久不见她,都不能和她单独相处。”   突然他一挑眉,计上心头,跟萧明朗的头又凑近了些“委屈你,帮我拦着千殊,我拉着元瑛先走,我们各走各的。”萧明朗看看他恳切的眼神,对他也甚是同情。他又动动酸疼的手臂,也深以为意她们两人在一起买个不停不是什么好事。为了解放自己的双手,他便爽快的答应了。   盈玥和元瑛被刚刚开舞的舞狮吸引,渔逐靠近专注观看,不时高声欢呼的元瑛,耳语道“我看到有个地方有卖糖葫芦,你想不想吃。”元瑛立刻回头看他,眼里闪着精光“哪里,快带我去!”   元瑛没走多远,盈玥回神察觉,自然的跟上去。萧明朗扔掉一包东西,赶紧空出一只手,拉住她“唉唉,盈玥,东西掉了,帮我捡捡。”   盈玥弯身捡起,再回头看时,那两人已经不知去向。她曲指掐诀,准备探查气息,却突然被萧明朗握住捏诀的手。她疑问的看向他,萧明朗靠近她悄悄说“你不要在这里施法,这么多人,会被你吓到,你想毁了这上元节吗。”   盈玥的耳朵被萧明朗的呼气弄得痒痒的,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奇异。   不能用法力,她立刻变得有些不安起来,看看元瑛走掉的方向,无措的问萧明朗“那怎么办,我们要在原地等他们吗?”   萧明朗故作沉思“人流这么拥挤,只怕我们留在原地,他们也很难找回来。”他又安慰道“没事的,不过就是走散了,他们俩肯定会相互照应。我们干脆直接分开行动,自己玩自己的。到时玩的差不多了,再直接回客栈就行了。”盈玥只好点点头。   天色黑的很快,街上的人流越发拥挤。盈玥在萧明朗身后,慢慢的走着,跟得很紧。   他们穿过一条小巷,走到了一条河边的长街。不仅灯满长街,连漆黑一片的河上都飘着几十盏莲花状的河灯。盈玥看的一时晃了神,放缓了脚步,又被过路的人挤得后退。有两个衣着不凡,却行止不端的少年公子驻足在盈玥身边。   她初时尚未察觉两人意在她,仍是入迷的看着河上漂流的花灯。直到脸上突然被人摸了一下,她才愣愣的察觉。   她融入凡人世界,松懈防备,待回转过心思,心中起了星火怒意,冷眼看着那两人脸上调戏的猥笑“小姐上元节孤身一人独自赏月可是孤独,在下不知是否有幸陪伴小姐共游长街,也算得不辜负良辰美月。”   盈玥心中克制隐忍,那人却以为她只是矜持自羞,更加靠近一步。   盈玥欲扬手教训那人,手却被抓住往后用力一拉,被迫站到了不知何时回来的萧明朗的身后。   萧明朗挥拳上去,一下打翻了那人。两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怎么可能比得上刻苦修习的萧明朗。他甚至在还未引起多少人注意的情况下就已经打的那两人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痛的直叫唤。   他整整自己的衣襟,转身对盈玥爽朗一笑,在数盏明灯的光前,灿若星辰,笑意明朗。   萧明朗说“在我们人间,打架是男人的事。”   四周的人越聚越多,盈玥细想,掏出手绢准备蒙上自己的脸,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却被萧明朗按住手。他伸手替她紧了紧毛领披风,理顺那一圈白毛。他看着盈玥毛领中小小的、瘦削的脸,心觉盈玥今夜格外特别,特别惹人怜。   他牵住她的手,又对她笑“不必如此,今夜我陪在你身边,你只需做你自己。”萧明朗的手在狭窄的人流中紧紧握着,带着她往前走。盈玥望着他的侧脸,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的笑意。即便是完全陷在了密不透风的人群中,她心中的不安却已荡然无存。她亦不觉间握紧他的手,第一次不抗拒自己的软弱。   这是她幻想多年却无人肯帮她实现的微小愿望,也许只有元瑛才知道,她有多么渴望像别人一样做一个手无寸铁、依赖他人的小女子。   萧明朗突然回头,调皮的一笑“上元节宫里会放焰火,我从前总在这一天溜出宫,因为宫内忙碌,守卫比较松懈。但我又不想错过焰火,所以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能将焰火看的最仔细,丝毫不逊于宫内的观景台。你想不想看?”盈玥的眼神也被染上了一丝轻快,点了点头。   萧明朗满意道“那就跟我走。”萧明朗熟路的顺着河走,直到到了一座桥高高的架在河上,桥上人头攒动,满满当当。   桥头下,有小贩吆喝着糖炒栗子,热气蒸腾在寒冷的雪夜,团团白雾温暖了行人的脸。盈玥从没见过,更没吃过,压抑不住好奇,望向了铁锅里小贩使劲翻炒的板栗。   小贩立刻热情高声招呼她“板栗新炒的,热腾腾的最好吃了,小姐要不要来点。”盈玥性情素来冷清,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小贩的热情。   萧明朗感觉到盈玥没有跟着前进,便回头查看。看见盈玥站在小摊前,面对小贩的热情手足无措,脸被炒板栗的热气蒸的红润,一改平日的冷漠,竟然有些可爱,不由笑出声来。   盈玥本就尴尬,见萧明朗还嘲笑她,瞥他一眼,低了头不讲话,脸上却更红了。小贩看他们亲密的样子,立刻对着萧明朗道“公子,天这么冷,我这板栗都是新炒出来的,买点给小姐尝尝吧,暖暖手。”   萧明朗心情好,二话不说买了一大袋,放开盈玥的手取出袖中碎银给小贩。   盈玥的手空出来一下接触到寒冷的空气,顿时像寒到心里。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披风里。   小贩接过钱,高兴的满脸通红,不住弯身道谢,忍不住讲道“公子和小姐真是一对璧人,模样都好生俊俏,可是比这长街所有的元灯加起来都要惹眼,我看这街上的人都艳羡的很。”   萧明朗和盈玥对视一眼,盈玥浅浅一笑,低着头没讲话。萧明朗笑意灿然,竟多给了一块碎银子,没有开口解释。   他接过那袋糖炒栗子,对小贩不住的感谢摆了摆手。   盈玥手中一暖,多了个袋子,抬头对上萧明朗的笑眼。   他对她伸出手,弯弯的嘴角比盈玥手中的热板栗还要温暖,他道“把手给我。”   萧明朗见她发愣,忍不住发笑,然后将伸出的手搓热了手心,直接拉过盈玥接栗子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走吧,你的手真冷。”   他手臂用力一收,盈玥被迫靠近他一步,交握的十指放在他的衣服里。搓热的手心不断传来热度,被有力的手掌包围着困在盈玥的手心里。动作熟稔,亲密自然,就像他们做过无数次那样。   盈玥无声轻笑,笑弯的眼角像初一的新月。   突然一声巨响,身后忽一闪光,焰火已经窜上了天空。萧明朗赶忙护着盈玥千辛万苦挤到桥边。萧明朗将盈玥推到身前,贴着栏杆,将拥扰的人群阻隔在自己背后。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萧明朗大声叫着对盈玥讲“就是这里,宫里的焰火在这里看的最清楚了。”   “真的好美。”盈玥感叹。   “你说什么?”周围人声鼎沸,焰火声更是震耳欲聋,萧明朗看见盈玥唇动,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于是将耳朵靠近问道。   “我说好美!”盈玥对他讲道,即使提高了音量,在着嘈杂的背景中仍旧是声如蚊讷,萧明朗又靠近一点,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身后的人群突然大力一挤,萧明朗的手没撑住,瞬间缩小了怀抱的范围,一下紧紧抱住了盈玥压在护栏上。而这一下靠近,盈玥转过去的唇便紧紧的压在了萧明朗的脸颊上。   两人都愣住,然后一下分开,空气中盛满暧昧。可拥挤的人流仍是没有放过他们,所以萧明朗不能放开盈玥,手还是环绕着她的腰身。   河的那头就是皇宫的城墙,河流使得面前没有障碍物,是以视物清晰。盈玥看着天上绽开的火花,不觉忘记了方才的尴尬,痴迷了过去。   焰火声势宏大,十分气派。萧明朗低头看着盈玥,她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专注和喜悦。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挺翘的鼻尖和腻白的脸颊如同萤石一样润泽发光,笑容消冰解雪,叫人移不开目光。   盈玥兴奋的看了一眼萧明朗,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刹那间迷失。忘却身旁的嘈杂人声,身后的天光辉映。唇齿间的温柔,似是情不自禁,一时迷乱。又似是水到渠成,船到桥头,冥冥中早已有情愫萌芽,只差那一星火点,刹那迸发。   两人好像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的迷惑。两人相拥而视,相对无言。萧明朗想要理清心中纷杂的心绪,而盈玥的心里却渐渐清明。   “盈玥……”萧明朗喃喃唤她,这一声盈玥听的很清楚。   她的笑容还未至眼角,萧明朗身后突然一声闷响。人群骚动,不断的有人乱走乱撞。人太多,有人跌倒了。   萧明朗立刻抓着盈玥想要从桥上退下来,可是人群失去理智,没了秩序,越来越多人摔倒,他们也被推撞的站不稳。萧明朗当即不敢再动,下意识紧紧把盈玥护在怀中,双手握住桥上的栏杆,用力量强撑着不被人群冲撞。   盈玥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中思索办法。她顾不得那么多。这样无作为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无辜死去。她一手抱住萧明朗,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扬起,将所有还没摔倒的人都困在了原地。   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被骚动的人群带的被迫走起来,还未摔倒的人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像是被冻在了冰块里,半分动弹不得。   萧明朗放开手,回身看看,立刻抓住盈玥的手说“出了事,官府肯定很快就来,我们不宜久留,马上回客栈收拾离开吧。”   盈玥离开桥面以后,便解了法术。人群已经冷静下来,应当不会再有乱事发生,再添伤亡。      ☆、第二十二章      盈玥静静的将手缩回披风里,没有说话。   萧明朗始终目视盈玥的动作,心中有捉不住的懊悔和无奈。   那女子蹦蹦跳跳的到了萧明朗跟前,仿佛没有察觉眼前两人之间的异常,一上前就亲昵的挽住了萧明朗的胳膊,贴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身量较盈玥更为娇俏的姑娘,灵气十足,笑容甜美,如清水芙蓉嫩而饱满,却又如雨后荷花清丽娇矜,是个与冷清孤绝的盈玥截然相反的人间贵女。从她对萧明朗的亲密,便可知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那人看向盈玥,目光里深藏打量和惊艳,而后似有嫉妒。只是一闪而过,盈玥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有看见。   那人撒娇一般晃了晃萧明朗的胳膊,娇嗔道“朗哥哥,她就是你说的要带我见见的人吗?快给我介绍啊。”   萧明朗仍是看着盈玥,眉头轻皱,目光闪躲,似是说不出口。   盈玥倒是平静下来。她素来知道如何退让,两人的表现已经如此明显,她甚至无需费劲多猜。只是这时辰偏是这样凑巧,她禁不住生了一丝尴尬。   萧明朗禁不住那人的摇晃,终于开了口“她就是盈玥。”他又对盈玥说“我要说的事情就是她。”   那人放开萧明朗的手,又热情的挽住盈玥,笑道“原来你就是朗哥哥口中的恩人,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倾城美丽,连晏如都自愧不如。不过恩人有这般难掩丽容,怎么从未听闻过恩人的大名。”   她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又恍然大悟状道“恩人必定是世外隐居之人,不为人知也是应当。”   她又搂回萧明朗的胳膊,更紧了些,靠了靠他的肩膀,笑容甜蜜“若不是你救了朗哥哥,我们便没有重聚的这一天,如此你也是我的恩人。我是天阙国国相的嫡女,你若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只管告诉我。”   她伸出手来,对着盈玥介绍自己“我叫柳晏如”她含羞的看了一眼萧明朗“我是朗哥哥的青梅,也是未婚妻子。”她见盈玥有些失神,便撩起盈玥的一角披风,拖出她的双手握住,热情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突然出来一人跑出来打掉她的手,将盈玥推到自己身边,离柳晏如两步远。元瑛瞪视着柳晏如“谁要和你做朋友。”   柳晏如有些惊吓,继而委屈,看着充满恶意的元瑛,默默地退回了萧明朗的身边。   萧明朗拍拍柳晏如的背,以示安慰,对元瑛说“元瑛你不要这样,她只是想和你们做朋友。”   元瑛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们为何要和不认识的人做朋友。”她说完就拖着盈玥回房了。   盈玥进了房门,无奈的对元瑛开口“你用不着这样,萧明朗的确是有定亲的未过门妻子,是她先,我后。”   元瑛满不在乎的讲“那又如何,如今仍是男未娶,女未嫁,凭什么就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更何况你又不是人界之人,何须理会这些人间凡俗的繁文缛节。她不过是人界小小国相之女,你可是这六界之主的独女,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评高低。”   盈玥苦笑“可是你口中的六界之主的独女的确未必有她小小国相之女受尊荣。”   元瑛知道讲错了话,急忙截断话头“我不管,总之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假惺惺的脸孔。我在上面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她面上表现的热情可爱,平易近人,可是始终将你们三人的亲疏远近划分的清清楚楚。真不明白萧明朗以前怎么喜欢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盈玥捏了捏元瑛为了她气鼓鼓的脸,反而没了失落感,只有忍不住的好笑“爱一个人哪里讲得清为什么。你不喜欢她,不来往便是,犯不着非要冲突。”   元瑛看盈玥无所谓的样子,不禁纳闷“你都没想法吗,你喜欢萧明朗,怎么还能对柳晏如无动于衷,你应该比我更气才对。”   盈玥淡笑“我本就不确定萧明朗的心意,他不喜欢我也是意料之中。我对他直陈心事,只是不想压抑自己的感情,有是最好,无也无妨,我绝不勉强求来幸福。”   元瑛不死心“萧明朗并没有说他不喜欢你啊,你这就放弃了吗?”   盈玥敷衍“顺其自然吧。”她将元瑛推出门外“你也回去吧,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就回去。”   元瑛站在紧闭的门外,没有立刻离开。   她叹了口气。她能不懂盈玥心里在想什么吗。盈玥不是无所谓,只是不想去争,不愿意勉强,感情在她心里太珍贵,她要的是绝对真心,至少要与她的对等。她害怕豁出去,拼尽一切,却最终受到更大的伤害。有多少的勇气,就会有多少的害怕,她能够主动坦然自己的心迹去寻求回应,但这无边的勇气也只能到这里为止。   元瑛看了看房门,好像能看到房门的另一面也靠着门站着不动,暗自失落的盈玥。   只是盈玥,你说不争,就能避免伤害,就能忍住不付出了吗。从你喜欢上一个人开始,痛苦就已经如影随形了。   一大早就有人在盈玥的房门口敲门。   盈玥打开门,就对上柳晏如温柔娴淑的笑脸。   她径直走进盈玥房内,将手上的提篮放下,对盈玥道“盈玥,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盈玥微微点头,不想刻意对柳晏如太过冷漠。   柳晏如笑的更深,打开提篮的盖子“这些都是宫中的糕点,我特意吩咐府中的下人准备的。想来盈玥你可能没吃过,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她拉着盈玥坐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这是芸杏酥,是朗哥哥最爱食的糕点,我也觉得特别好吃,盈玥一定也会喜欢。”   盈玥接过,淡笑着放在一旁的茶盘里,没有吃。柳晏如看着,并不介意,热情不减“朗哥哥说你们刚到京城两日,我猜想你们肯定对这京城还不熟悉,所以今日特地早早的来带你们出去游玩。”   盈玥平静的拒绝“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去,不必麻烦了。”   柳晏如劝说“你才来两日,怎么就着急离开。京城大好风光,你不去观赏一番,着实是太可惜了。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也表示表示对你的感谢。”   盈玥还是不为所动“我并未施恩于你,何谈感谢。若是为了萧明朗,那就更加不必,我举手之劳,不求回报。”终究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柳晏如坚持道“那让我请你们吃一顿饭总是可以的吧。就当是让我和朗哥哥尽一尽地主之谊。着急上路也不过耽误两个时辰,应当是不打紧的吧。”   盈玥知道她不同意,柳晏如定不会罢休,她总不好用法术硬将她赶出去,最终还是答应了。   盈玥告诉元瑛,元瑛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去,更不必说与元瑛寸步不离的渔逐了。盈玥只好和她约定两个时辰后城门口见。   柳晏如回府去换衣服,盈玥和萧明朗先一同去往京城中最繁华的九云楼。   两人乘坐柳晏如安排的马车。想来她也没想到元瑛和渔逐不肯前往,是以两人乘坐的马车极是宽敞。   萧明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靠近看着马车外,始终没有言语的盈玥,说道“盈玥,我有话要说。”   盈玥放下撩起的窗帘,转头看着萧明朗,神色并无异常“若你是为了昨日我所说的话苦恼,那你大可不必。我所说的话并没有想强迫你做出我想要的回应,希望你不要觉得困扰。”   “不是的……”萧明朗又吞下想说的话,“抱歉,我不能对你有所回应。”   他靠着马车的后壁,随着马车颠簸,声音里有些沉痛和不稳“昨日陈天仪告诉我,晏如在我死讯传来后,始终不肯放弃婚约,坚信我还活着。她背负他人的嘲笑和父母亲的失望等了我如此之久,我不能辜负她的深情厚爱。”   盈玥深深看住他,想要弄清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不能辜负的意思是……若是她并未等你,你就会……”   “不!不是的!”萧明朗下意识的否认,他飞快的看了一眼盈玥失望的眼睛,自己也十分诧异,原来他心里始终存在无法跨越的心结。   “是我多想了。”盈玥忍住失落,“如此也好,说明白些对我们都好。”   萧明朗攥紧拳头,不去看盈玥的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等我。”   盈玥不解他前后矛盾又意味不明的话。陷入情网,便被情丝缠绕去了清晰的思考,盈玥从前大概也未曾想到过自己也有糊涂不明的一日。   萧明朗继续道“我此次不能同你一起回去。陈天仪告诉我,前些年他尚未成仙,又远离庙堂的时候,在民间看到的疾苦。我皇兄弑父篡位,却没有好好治理好这天下。”他双眼喷出怒火,“我从不屑这皇位,可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族几辈传承的江山就此被战火尽毁。百姓煎熬于水火,我不能无动于衷。”   盈玥并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回到守山,你是有抱负的人,守山只是一处不愿被打扰的方外隐地,你早已不适合留在那里。”   萧明朗摇头说“其实我向往的反而是神仙那样的自在生活,我在守山的时候,也曾想过修道成仙,拥有无上修为。”   盈玥浅笑“你若是想成仙,凭你资质和努力,至多二十年,定能做到。若你登上皇位,在位励精图治,为百姓做事。所积福德,常人根本无法比肩,成仙更是十年之事。”   萧明朗似是开玩笑一样笑说“其实我最想的是打败盈玥,若能有那一日,盈玥可会讨厌我。”   盈玥并不在意“世上本就没有人能常胜不败,你能打败我,就是我努力不够,怪不得你。只是我千年修为,再不济也不至于十年之内就被你击败。你切勿好高骛远,急功近利。”   萧明朗大笑,笑声却越来越低。“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总是如同长者一般对我教导,不曾视我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轻轻的说出一句,被窗外喧闹的人声淹没,他甚至不知道盈玥究竟有没有听见。   九云楼是京城最繁华的酒楼,许多皇家贵胄都极爱在此聚会吃酒。酒楼菜肴,绝技难学,更兼古韵风雅,所以即便是要价千金,也是高朋满座,一桌难求。   但他们一下马车,便有酒楼认客的小厮早在门口恭候。萧明朗轻车熟路,显然曾是九云楼的常客。   盈玥一进楼就敏锐的察觉到大堂里有很多人都在偷偷观察他们。盈玥在马车上就已经戴好了帷帽,是以那些人的眼光应该都是在监视萧明朗。   她不动声色,跟随萧明朗和酒楼小厮的脚步穿过大堂,上了四楼的厢房。柳晏如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见只有他们两个前来,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笑语嫣然的模样,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自然的落座在萧明朗身边。亲疏、主客之分立显。   柳晏如一直活泛气氛,回忆她和萧明朗小时候的趣事。盈玥但笑不语,双眼望向窗外。他们的厢房位置极好,可以俯瞰京城繁华街景,又不至为街上吵嚷喧闹所扰,想来夜景更妙。   盈玥看了许久才突然察觉这好像就是昨日上元节他们走过的地方。她顺着记忆往前看,果然看见一条河流,而那河上架着一座拱桥,上元节的灯笼都还未撤去,昨日的骚乱已经了无痕迹。她不觉望着昨日和萧明朗倚靠过的栏杆出了神。   柳晏如自说自话了半天,发现其他两人都甚是沉默。她尴尬一笑,夹起桌上几乎没动过筷的佳肴,放在萧明朗碗中,才注意到身边的萧明朗一直看着出神的盈玥。   她故意敲了一下碗沿,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回过神来看她。萧明朗及时收回了目光,所以盈玥并没有发现他的注视。   柳晏如掩饰的一笑,招呼盈玥“盈玥快吃啊,九云楼的珍味可是世间难寻,连皇家子弟都赞不绝口呢,是吧朗哥哥?”萧明朗笑着点点头。   盈玥突然生出一股无奈,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趣,拿起身旁的帷帽站起来“你们慢吃,我和元瑛约好了在城门口相见,时辰差不多了,我先离开了。”   “何必着急走,这满桌佳肴,你一口都没动呢。”柳晏如急道。   “我本就不喜这些吃食,亦甚少有食,早已淡了俗尘食欲,不懂滋味,故而这些千金菜肴给我吃着实是浪费,还是让你们慢慢享用吧。”盈玥去意已决,实在懒得继续客套下去,只付之淡笑,不等她回答,就提脚离座。   萧明朗也站起来,隔着桌子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那让我送你一程。”   柳晏如见状也站起来,着急的挽过她的手臂,萧明朗便只好放开手“是啊盈玥,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我们怎么放心的了,我们一起送你出去。”   盈玥不动声色的脱开手“我不会有事,不必劳烦你们了。”   她转身就走,萧明朗追上去拦住“不过送你到城门口,你何苦非要拒绝。”   盈玥想想,终是妥协,不再开口拒绝。   外面又开始下雪,纷扬的雪花掩盖了路上的车辙和足迹,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归家躲雪。   萧明朗第一个下了马车,他打起伞伸手扶盈玥下车,盈玥却避开他的手,轻盈一跃,身形稳立,然后戴起帷帽遮雪,走出萧明朗的伞“你还是照顾她吧。既然决心不辜负她,便全心全意。”   萧明朗将柳晏如抱下马车后,两人走到盈玥面前,盈玥掀起白纱,露出面容,仍是平静无波“此后可能再见无期,望自珍重。”盈玥转身出了城门,准备到城外的茶摊边等。   柳晏如拉着萧明朗也准备回去,萧明朗却脱开她的手,将伞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手臂“你在这里等我,我和盈玥还有话要说。”   没等柳晏如阻拦,萧明朗已经冒着雪大步追上去。柳晏如气的跺了一脚,恨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她痴痴等了四年才等回他,可他的眼神却总是望向另一个女人。她无可奈何,只能转身回了马车等着。   萧明朗喊住盈玥,盈玥看着他飞快的跑到跟前。   萧明朗站定,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只是相顾无言“我陪你等吧。”萧明朗只挤出这一句。盈玥沉默。   两人又并肩站了一会儿,盈玥抬头望见萧明朗的头上肩上都已经落满了雪,披风上的黑色毛领都已经有些湿了。她无声叹口气,四下张望了下,见没有人走过,便伸出手幻化出一把雨伞,递到萧明朗眼前。   萧明朗接过撑起,却握住她要离开伞柄的手。平素处事游刃有余的他,却好像突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左思右想讲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没有告诉别人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和晏如讲一个字,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去打扰你们。”盈玥看了看他的眼睛,这不是她等的话。   两人又陷入沉默,盈玥垂下眼帘,不想再去想。她叮嘱他“你的回来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你自己小心。今后我帮不了你,也不会插手凡人的生死命数,所以你的命运也都将与我无关。柳晏如既然是国相之女,你就好好珍惜她的情义和势力,过去在守山的种种,还有我对你说的话,你都不必记在心上……”萧明朗突然抱住她,帷帽被挤落,掉在地上,伞也被丢在脚边。   萧明朗的发已被雪落的湿透,阵阵刮过的寒风被萧明朗挺拔的身躯阻拦在外,前所未有的温暖。盈玥怔怔的站立,任萧明朗紧拥,心绪又一次被打乱。   “你等我。”仍是这三个字。   盈玥趁自己还未深陷,用力推开了萧明朗,眉头微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明朗闭眼,掩住自己心中的挣扎“我也不知道……”   盈玥不能接受萧明朗飘忽不定的心思“我希望你能确定自己的真心,我要的不是你的模棱两可。”   萧明朗只有抱歉“对不起……”   “盈玥……”他们来了。   “你不必抱歉,感情没有对错。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敢承认我喜欢你,就能接受你不喜欢我。”   “你再给我点时间……”   元瑛和渔逐相携走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渔逐用力的打了一下萧明朗,笑意爽朗“我先走了,等你当上了皇帝老子,我再来找你,到时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萧明朗勉强扯出一个笑意“那是自然。”   渔逐看出他们两人的不对劲“你们怎么了。”   元瑛狠狠掐了一下渔逐的腰,让他不要多话。渔逐吃痛,却不敢多言。   盈玥转身,不再看萧明朗“走吧。”纵身一跃,先行离去。   元瑛瞥了萧明朗一眼,忍不住道“我觉得你是喜欢盈玥的,为什么你就不肯说,真不明白你有什么苦衷。”   渔逐还想和萧明朗讲两句,元瑛却硬拉着他追盈玥去了。   萧明朗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只有苦涩。天地间只有一片雪白,和几处饥饿猎食的孤鸟。   萧明朗捡起盈玥遗落的帷帽,在雪中立了许久。      ☆、第二十三章      盈玥回到守山,就躲开元瑛和渔逐独自在瀑布下的深谭中沉了许久。她试图平静心绪,找回过往的静如止水,慢慢展开心法,涌动四周的湖水,催动内力,练习法术。   突然她眼前闪过萧明朗对着她意气风发的笑脸,内力一时不稳,竟然呛了一口水,霎时心法大乱,挣扎着浮出水面,趴在岸边的大石块上呛咳不止。   终于吐尽呛入的水,她不禁苦笑。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她竟然在人间与一个刚满双十的女子争风吃醋,如今还耽误了自己的练功,差点被自己修习术法的根源狼狈溺死。而那个男人其实根本不喜欢她。   以为自己早已经能够学会不再执着于任何事物,不再喜怒形色。可她躯体深处还是血肉而铸,遇上情字,便会打回原形。   她慢慢坐起来,任自己全身湿透,发丝滴水,凌乱的贴在脸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懈怠的神了。   她下定决心,从书房里抽了几本珍藏的法术典籍和《武道》,召来一只守山已经化形的小妖,让他将这几本书带出去交给萧明朗。   “等等。”她叫住那只小妖。提笔想写一封信给萧明朗,最终却还是只写下了“珍重”二字。   七年,人间改朝换代的时间应远超于此吧。   她和萧明朗也是缘尽了。   元瑛和渔逐准备在七夜花开花的那一天成亲。   元瑛告诉盈玥的时候,盈玥觉得有些好笑。她知道他们两人别扭了这些年,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元瑛还记着七夜花的仇,竟然拿这个搪塞渔逐。要知道七夜花是十年才可能开一次花,元瑛种下才刚刚三年。   渔逐难得低声下气的来找她,盈玥早就预料到了。   盈玥知道元瑛其实也非常期待,但却非要拖着不成亲的原因。所以她早在听说了之后,便已经用法力催生了七夜花。   当她告诉渔逐七夜花一月后便会开花,让他早早去和元瑛准备成亲的一应物品的时候,渔逐竟然郑重的对她言谢。她面上淡漠着接受,心中却是有些欣慰元瑛的心上人终究是个可托付的,而她也终于多了个朋友。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难得的聚在一起,对月畅谈。元瑛知道盈玥所做的一切后,竟然只是静静的流泪,然后紧紧拥住盈玥,笑着邀请她下山一起准备嫁娶物品,倒是令盈玥突然间感慨,是否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还活的千年如一日,从不去改变。   而从来嬉笑着,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元瑛早就找到了自己心目中该有的模样,可爱时可爱,成熟时成熟。   渔逐和元瑛都醉倒了,纵情恣意的玩闹,然后两人相互依偎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盈玥静静的含笑看着,心中是对他们有情人终成佳偶的祝福,也有自己只影独酌的酸楚。她抬手默默的敬了对面醉的意识不清的两人一杯,一饮而尽,不可抑制的思念起从前那个相似夜晚里的萧明朗。   五年了,时间忽快忽慢,转眼间竟又是剩下她一个人。   元瑛是元心一族的遗脉,又或者说是孤种,只因元瑛是这天地间最后一棵元心花树,化人形后耳后独一无二的幽蓝元心花纹便是族印。   她的族人在混沌时期,便因为其心头血的奇效遭受屠戮,最后不得已演化成寄宿人心,以求庇护,并在宿主间不断转移,得以实现永生。即便是如此,最后也还是只剩下元瑛这最后的一脉,历经万世,仍生生不息。若非族亡,如此能力想来也封上混沌时的神族了。   只是每每宿主转移而致的遗忘,另元瑛也无法回想起从前的历届主人,和曾有过的经历。否则若能记载,只怕是六界中极具重量的一本史记了。   元瑛没有族人族规的拘束,渔逐又是素来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人物。所以他们并没有准备要循任何一种的成亲礼,只完全按元瑛的喜好,在守山拜个天地,入个洞房,便做礼成。   若不是渔逐希望通过一个仪式牢牢的锁住元瑛,他们两人甚至不想拘这些虚礼。   元瑛从前在人间一处大户人家成亲酒宴上蹭过饭,对新娘的喜服尤为喜欢,所以也准备照着那样式去购置一件。   他们去人间京城里最好的成衣坊问了才知道,那些上好的喜服都是提前定制的,需要时间制作。皇后的翟衣,宫中的御用的成衣司甚至要提前一年开始制作。   三人在客栈里先住下,渔逐决定第二天去各个布坊,绣坊,成衣坊看看,也要给元瑛做一套称心的喜服。   三人都没想到只是选个样式都是这么累人的事情,选完了布料还有裁剪样式,之后又是量尺寸,选花纹。一路元瑛都拉着盈玥一起选,尺寸也一起量,盈玥若是拒绝,元瑛便又要撒泼哭闹,弄得她不能不妥协。   终于最后只剩选凤冠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三人都疲惫不堪,准备进家茶馆歇歇脚。   在茶馆门口,元瑛携着渔逐在前面已经进去了,盈玥却忽闻远处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唤“盈玥?”   盈玥回头,看见远处转角一人飞快靠近,后面还紧跟着三个侍从。   那人装扮朴素,却是掩不住的器宇轩昂,五官早已是刀削般的硬挺,气度不凡,正是数年不见的萧明朗。   盈玥虽有意外,却下意识的扭头就走,不顾街上行人如织,脚尖一蹬,便飞起,用轻功刹那逃去。萧明朗心感意外,却也立刻以轻功跟上,可一炷香的跟随,仍旧是让盈玥逃脱了去。   萧明朗的身形一个起跃,消失在屋宇之后。盈玥从一处不起眼的墙根的阴影中走出,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终于离开。   盈玥返回茶馆,寻到元瑛和渔逐的位置坐下,始终沉默不语,其他两人也就没有询问她的去向。   良久后,元瑛突然推推盈玥,神秘兮兮的跟她耳语“一路上虽都有人盯着你看,可都比不上你前面的那个玉面公子,你快看啊。”   盈玥草草看了一眼,却突然定住了目光。   元瑛见她如此,只当她也感兴趣,在一旁不住偷笑“终于也有人能入得了盈玥的眼了。”   那人身着玄袍,简单却华贵,袖口和衣襟上的深色绣线不时流转金光,足见此人身份不凡却极其收敛。五官端正而温和,鼻梁如同刀刻,确实俊逸不凡。此时他正勾起一边嘴角,深邃的双眼饶有意味的盯着她。   “我见过他。”但是想不起来。   那人突然举起桌上的茶杯,对她抬手劝茶。她倏然记起聚仙会上,他就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阶位的玉帝左手边。   她于是定睛去看,果然看见他左手尾指上戴着一环血玉戒指。   “他是地界冥王伏烨。”盈玥她立刻有一些防备,提示他们两个。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他功力远在她之上,修为深不可测。   地界三大尊主,他已经成为首尊,即地界之主。不知和他们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   其余两人有些吃惊,却完全不像她一样警惕,他们还是慢悠悠的吃点心,元瑛倒是有些更为兴奋“这么说,连冥王都对你感兴趣,盈玥的魅力果然不同寻常。”   盈玥对元瑛的稚语无言以对,只好早早的吃完,拉着他们离开了。   饰品店离茶馆不过百步远,休整过后,元瑛又变得精力充沛,兴冲冲的看这看那。盈玥却仍想着茶馆里冥王出现的原因。   突然元瑛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戴在了盈玥头上,盈玥只感觉到脸颊两侧长长垂落不断晃动的金线流苏。冰凉的触感不断擦过脸颊,盈玥一时有些怔然。   元瑛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惊喜的赞叹“真的好美,盈玥要是打扮成新娘子,只怕这六界的新郎都要从自己的婚礼上逃跑,非你不娶了。”   盈玥已经习惯了元瑛夸张的赞叹,置之不理,抬起手想摘下“你选凤冠,怎地戴在我头上。”   元瑛拦着她的动作“真的很美呀,你就当替我试试,让我看看戴上是什么样子。”她叫渔逐“你说说啊,是不是很漂亮。”   渔逐懒洋洋的看了一眼,随便点了个头。   元瑛正想责备他敷衍,一人的声音却从门口响起,低沉稳重“很美。”   伏烨从托盘中拿起一支簪花的金钗,金花中间镶嵌着六颗滚圆的红色宝石雕饰为花蕊和花瓣,仔细的插在盈玥的发间。   他端详,满意的点头“你应该着红。”   盈玥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平静地取下头上的金钗和凤冠,置在桌上“可惜我是个特殊的存在,只喜素净的寡色,辜负殿下的谬赞了。”   伏烨并不在意,拿起盈玥放在桌上的金钗,放在手上把玩“霄女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冰冷如霜。”   盈玥还是懒于表情,语调不变的敬而远之“那殿下也应该知道我在神界地位低微,神力更是人人可欺,我更是霄公最为轻视的人。”毫无利用价值,与她亲近没有任何益处可图。   伏烨显然听懂了,嘴角浮起一丝玩味“霄女何须如此贬低自己,你我皆知并非如此。”   盈玥有些意想不到。她自小便被霄公排除在一切可展现神力的地方,再加上她无人教授,身为火凤神族,却习练水术,向来被人看低能力。伏烨虽为地界首尊,但神力怎能与神族天生神力相比,竟然能够感觉得出她的实力有所隐藏,不知其修为究竟有多么深厚。   “殿下说笑了,千殊不知殿下在说什么。”她仍旧淡漠回应。   伏烨一笑,不再问,只是走上前一步,拉过盈玥的手。   盈玥下意识想挣开,却又忍住,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伏烨却只是将那支金钗又放入盈玥手中。盈玥很少如此猜不透一个人的心思,他说“你确实适合着红。”他放开手,脸上还是那样不深不浅的笑容,带着随从离开了。   元瑛见他走远,才探过来问“他的气势真是由内而生的慑人,不愧是地界的首尊。可是他刚刚那样究竟是想干什么,我怎么反而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喜欢盈玥了呢。”   盈玥摇摇头,又将金钗放回托盘。她亦是不知。   渔逐将一个自己中意的金步摇放到元瑛手中,狠狠敲了下她的额头“是不是终于可以好好挑选你自己的首饰了?”      ☆、第二十四章      出店门时天色已暗,他们已经挑选好了东西,也付了定金,只等他们赶制好了嫁衣和首饰,到时下山再拿就好。   本来已经准备出城回去,元瑛却突然吵着非要去那九云楼吃饭,说是五年前没去,现在想来有些可惜。   对元瑛,渔逐向来言听计从,盈玥也总是无可奈何,随她喜欢。三人自然而然的改向九云楼。到了地方,本想要个厢房,却因没有官家身份或是名气地位,只能坐在吵嚷的大堂里。   三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盈玥落座一摘下帷帽,四周的声音就突然小了很多,但盈玥始终眼角凝霜,面色冰冷,且气度慑人,所以即便觊觎者众,却始终无人敢上前更进一步。反倒是元瑛看起来俏皮可爱的模样,不时总有人起座搭讪。   渔逐终于忍无可忍和元瑛调换了位置,将她挡在里面,并厉声喝退了一个人,才得了些安宁。   好在虽有些不愉快,但九云楼的菜式确实是名不虚传,除了盈玥,其他两人都是大快朵颐,好不快活。   盈玥进了九云楼却总想起那天上元节后的早晨。她不喜吃食,萧明朗心不在焉,而柳晏如又始终端庄,所以她并未觉得菜肴有何特别。   但元瑛自第一道菜上桌起,便始终狼吞虎咽,吃的满脸是油。大概除了渔逐,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接受元瑛这粗犷的吃相了吧。盈玥私以为这才是终于无人来打扰的原因。   周围的人渐渐不再注意他们这一桌,又开始了先前火热的聊天。能来九云楼里吃饭的,多半不是达官贵人就是些小有资材的乡绅富豪,自然天南地北,上至庙堂,下至黎民,都在他们的话题中。他们才是这世间阅历见识最丰富的人。   新朝的皇帝不断被提起,评论、赞美,萧明朗的确做成了好皇帝。四年前联合旧朝国相与手握重兵的亲王,集兵围宫,两日内就从前朝天子手中夺过了皇位,并重翻前朝旧案,彻查了前因后果,正名了帝位。   新帝迎娶皇后的第一日就四处亲征,从纸上谈兵的天子,到一拳挡百人的百战真龙,平定了四方动乱,击退了八方来犯,而这仅仅只用了七个月。   从不懂政事的双十小儿,到天下传颂的廉政帝王,他还了百姓安定祥和,开启了前所未有的兴盛纪元,而在他的事迹里也总是跟随着那天下女子表率的柳氏皇后。   帝后和鸣,琴瑟和谐,大约也就是这些话本里写烂的故事。盈玥只当自己是听客,一笑置之。   元瑛终于清空了所有盘子里的食物,盈玥猜想她大婚之前应该都无需进食了。她惊人的胃口,大概也就同行的盈玥和渔逐习以为常了吧。   结账走出酒楼,渔逐身上带出来的珍珠全抵了饭钱。一下子身无分文,渔逐终于明白自己要娶的是一个多么会败家的女人,一气之下取消了饭后的游湖,以示惩罚。   是故他们跨出了九云楼的门,就徒步向城门方向走。他们连马车都雇不起。   “你就不能变些黄金出来吗,反正对你来说是毫不费力的事。”渔逐走了一阵,被元瑛翘到天上的嘴气闷到心烦,忍不住抱怨盈玥。   不待盈玥开口,元瑛却像是终于找到了鸡蛋里的骨头,一下子战力全满。她一下就翻了个极顺溜的白眼“谁说不费力了,你又不是盈玥,你怎么会知道不费力!谁让你不多带点珍珠出来,你自己没点准备,又不如盈玥有本领,还敢埋怨盈玥!”   渔逐一下捏住她脸颊两边圆鼓鼓的肉,用力一捏,捏的元瑛哇哇大叫“你还好意思说我,还不是你非要吃什么九云楼,一盘菜贵的和金子一样,你还吃了那么多。我那些上好的珍珠都一颗不剩,你也不心疼心疼我,整日光知道盈玥盈玥,你要嫁的是她还是我!”   元瑛的脸疼的眼泪打转,他用力的推了渔逐一下,又扑上去捶他,每一下都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她大喊道“不嫁了,不嫁了!你这个负心汉,当初说的好听,现在都还没到手呢,就嫌弃我吃得多,你终于说实话了吧你。我就吃这么点你都养不起,你还娶我做什么!我不要你了,不嫁了!”   渔逐听到这话,立刻好声好气的哄她,把她硬拉在怀里“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肯定是养得起的。你不要我,我要你不就行了吗。乖,累了我背你。下回我一定带一马车的珍珠来,你若是想要,这九云楼我都买下来给你。”   渔逐蹲下身子,示意元瑛上来。元瑛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退后两步,然后跑过去跳上他的背,让渔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还是紧紧的抓着元瑛,生怕她掉下去。   盈玥对这样每日的腻味斗嘴,早已肉麻的没了感觉,此时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倒也是看的别有一番乐趣。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脸贴脸的走着,心底却又是忍不住欣慰,他们至少有情人终能如意,拥有了千万人希冀的,人生一大幸事,相爱相守。   穿过了市井小巷,他们走到了一处河边,路上许多吃过晚饭出来消食的行人。川流的人群另盈玥记起多年前在这里曾和一人两手紧握的情形。   尤其当经过那拱桥边时,她竟不由自主的偏了方向,行到桥中央,在那里驻足看向河流尽头,缩得像拳头一样大的皇宫。   “盈玥!”有人在身后呼唤,言语中有不敢相信的激动。   她一愣,没有转身,却也终是没有动作。萧明朗绕到她面前,身后是追的气喘吁吁的侍从,嘴里还在不断的喊着,有气无力“陛……公子,您慢点。”   萧明朗抓住她的肩膀“盈玥,真的是你!”就算带着帷帽,身形也早已刻入心中,决计不会认错。   盈玥想挣脱,但萧明朗的力气太大了,她竟然没办法挣脱。   长进不少,盈玥无声叹口气,放弃了挣扎。   萧明朗确认了是她,十分开心,笑的像个大男孩。后面的侍从十分惊讶,皇上从不曾对谁笑的如此开心,四年皇帝,从来都是一副沉稳有序的样子,从不乏王者的威严。他们不禁猜测这帷帽后面究竟是谁。   渔逐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也不顾元瑛的反应,背着吃撑的她就先走一步。   萧明朗也挥退侍从,让他们离远一点。   “先前逃去的那人就是你对不对,你为何要逃,你为何来了却不肯见我。”   盈玥垂眸,默不作声。   “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不来你,一直都想直接过去,可我脱不开身,这里的百姓需要我。”   盈玥的脸隔着面纱,看不清表情,只听见疏离的声音“我那时说过此后再见无期,若若非有事,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萧明朗听见这话,突然有些生气,一下打掉她的帷帽。盈玥没料到他会这样,脸上现出一丝意外,按捺怒气,弯腰想去捡。萧明朗却抓着她的手臂,按住不让她动。   “我不想你隔着白纱和我讲话!”   盈玥对萧明朗不容置疑的霸道有些不适应。看着周围围观的人,虽然被他的侍从阻拦,但目光仍是不断,她又不能施法。单凭身体上的对抗和力量,她如今已经有些不敌萧明朗。对自己的无力,盈玥心中也起了无名火,眉间紧蹙,冷冷道“你放开!”   萧明朗见她生了气,心中反而稍稍痛快,“我不放!我放开你又要走。有些话要你要听我说完。”   盈玥冷笑“我若偏是要走,你难道能拦的住我?”   萧明朗被这句话刺伤,手上用力,靠近盈玥压低声音“那你走啊,你若是暴露自己的法力,伤了阙国的皇帝,乱了人界的秩序,别人会放过你吗?”又会给天界那些整日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一个由头。   盈玥手上吃痛,却知道萧明朗说得对,只能皱眉不看他,道“你要说什么。”   萧明朗见她终于愿意听他说话,不禁喜上眉梢“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随我进宫,等几天再离开。”   盈玥抬眼,眉间蹙得更深“我为何要随你进宫?我没有旁观你们帝后如何恩爱美满的兴趣。”   萧明朗犹疑了一瞬,随即目光被点亮,笑容放大“你不想旁观,可是因为,对我的感情还如从前一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盈玥仍是冷着一张脸,口中却明显的装傻。   萧明朗忽然将盈玥一拉。盈玥被迫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盈玥身子僵住,如何也推拒不开,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默了一默“这个答案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萧明朗一字一句重重的说道,仿似情真意切,句句真心。   “可它对我不重要。”盈玥硬着心讲。   萧明朗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双手就是死死的缠着盈玥的背和腰身,将她压在自己面前。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身影别无二致。   “我不信!”萧明朗亦是倔强的很。盈玥忽然怀疑起自己方才在九云楼听见的那些传闻中的主角,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人。   一阵僵持之后,盈玥对他铁一般的手臂,实在是无可奈何。元瑛和渔逐早已走远,渔逐更是没有回来救她的意思。她对着眼前这个五官坚毅,气度不凡,却实则幼稚无比的人颇有些气恼道“是又如何?我承认自己对你仍旧有些不同的感情,但是这种感觉总有一日可以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所以从前,现在与将来,你于我而言,其实毫无影响。你更不必在意我会打扰你的生活。我和你的交集本来就已在那一个雪日终止,今日只是凑巧遇见。”   萧明朗的眸中像是汇聚了一整个上元节的焰火,热度逼人。他脑中只记得住她前面所说的,对后半部分听若罔闻“盈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欢喜。”   “留下,我有话一定要对你说。”萧明朗更是急切道。   盈玥无声皱了皱眉,又是沉默。   半晌突然对他笑道“好。”   萧明朗眉眼掩饰不住的开朗,终于放开她,转而去牵她的手。盈玥却趁机突然伸手想要重击他的腹部,被萧明朗在沙场上锻炼出的敏锐下意识的挡住,却是中了盈玥的圈套,反而被点了穴,定在那里。   萧明朗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盈玥平静看他“我坦诚面对自己,亦是需求别人待我同样坦诚。你若想留下我,不应该靠这样的方法,我要的只是你一句话。你应当知道,我从不愿和别人争抢,除非那人坚定的靠向我,否则,我也绝不会去伤害别人。”   几个侍从见他们的陛下以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察觉有些不对劲,试探的靠近。盈玥捡起帷帽戴上,踮足使出轻功,一跃而起。她越过屋顶前,手上弹出一根石子,给萧明朗解了穴。萧明朗立刻追上,奋力追赶,却又在缠绕的街巷之间失去了她的踪影。   他立刻转头去往城外的小林,却最终只看到盈玥施术逐渐消失的背影。      ☆、第二十五章      整整二十七日都没有人进得了湖底灵脉上的洞穴。   元瑛本来还担心盈玥可能为了练功赶不上她的成亲礼了,在考虑是不是该延迟。突然守山湖心地下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动,正是盈玥所处的位置。   山体瞬时塌方了一块,伴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滚入深不见底的湖水,抬高了一丝湖面。山林中、深湖中的鸟兽鱼精皆是惊慌的四散而逃。强烈的震动甚至让远在山脚下的村民都有明显的感觉。   渔逐本来在训练元瑛,敦促她提升修为,减少元瑛化形对盈玥身体的依赖。这时对视一眼,两人立刻默契的钻入湖底,潜到湖心。渔逐奋力翻动湖中的水,将洞口盈玥设下的结界轰开。   结界竟然十分脆弱,甚至没有尝试第二次,就一下碎裂,大水骤然涌入洞中。两人顿觉不妙,赶紧将洞口设置另一个结界,阻挡水流淹没洞穴,然后急忙飞入寻找。   洞穴不久前被盈玥扩张过,所以湖水大量涌入却只是淹没到了人的大腿。   此时盈玥形同走火入魔,脸上有黑色纹路忽明忽暗,双目在黑红之间转换不定。盈玥全身青筋暴起,皮肤愈发苍白,发丝无风狂舞,形状极其痛苦,似乎在和身体里另一个魔化的自己斗争,身上已经有几处见血伤痕,染红了四周的清水。   渔逐和元瑛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极力克制她自伤的行为,并灌入真气,引导她体内紊乱的内力恢复秩序。两人都不是盈玥的对手,但好在盈玥仍存意识,不至无可奈何。   盈玥最终脱力昏厥。   元瑛抱着昏迷的盈玥,她脸上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不见。渔逐靠着洞穴中的墙壁喘息,忍不住问元瑛“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走火入魔也不是这样啊。”   元瑛却看着盈玥脚边染红的湖水,突然淌下泪来“是心魔。”   渔逐难以置信,连疲惫都忘记,立直身体,强烈否认“不可能,她是神啊!神生来就是世上心性最坚定神圣的人,怎么可能为魔所趁。”   元瑛闭着眼摇摇头,眼泪越发汹涌“你不知道。”她第一次告诉他幸姑的事情“那个地牢是神界的地牢!需要神界关押的都是些多么可怕的妖物。即使是被废弃,里面所残留的魇气,残魂经历万年都难以消解。盈玥被困在里面那么久,如何能完全不受影响。”   “她一定是练功急于求成,一时松懈了心志,才会这样。”渔逐沉默的看着昏迷的盈玥,第一次流露出了同情“生为神身又有何用,还不如我们这些妖过得幸福。”   渔逐叹口气,将元瑛怀里的盈玥接过来抱起,送回寝房。   “心魔无计可消除,只怕她此生都要活在幸姑的阴影里了。好在她仍存生志,只要她一日对生活仍有希望,心魔仍是无法占据她的身体的。”渔逐安慰情绪低落的元瑛,“你也放宽心,她现在只是消耗过度,明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元瑛无神的点点头,看着盈玥仍然有些痛苦的面容不说话。   盈玥好像前一天晚上喝醉了酒一般,醒来时头疼欲裂,有些记不清先前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练功深入,已经更进一层的时候,丹田内突然生出一股与经脉完全相冲的热流,仿佛一只猛虎在身体深处四处噬咬她的内力。经脉颠倒,极其痛苦,心志骤松,心魔便趁乱而出,想要攻陷她的意志,强占她的身体。   她即便是不肯承认,也无法再继续逃避。现实就是她的体质是天生炎体,修炼水术是大忌。   她无人教养,所以知道这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的时候已然太晚。她需要自保的能力。为了不受欺凌,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保全自己,她不能废掉修为,重头开始。是故在这条注定是死路的路上越走越远,愈来愈无法回头。   先前还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而这一次突然的变故险些酿成了大祸。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只怕她现在已经成为心魔的奴隶,成为混沌以来第一个被心魔夺舍的神。   她不由暗自苦笑,命运对她,何其不公。   元瑛见盈玥可以下床正常走路,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他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本来想拉上盈玥一起去人间取回定制的喜服,如今看来,也只有元瑛和渔逐两人前去了。   少了盈玥,他们的动作就没有那么快,来回也要半天时间,所以等他们回来,已经是第二日。   元瑛神神秘秘的靠近书桌后脸色已经稍微好转的盈玥。   盈玥瞥了她一眼,不理睬她,知道等她自己忍不住了就会主动开口。   果然元瑛见盈玥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急急的凑上来“盈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盈玥扬眉看着她。   元瑛见她还是不问,忍不住说了“我去人间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元瑛认真道“人界又有新帝登基了。”   盈玥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敢相信“他……死了?”   “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元瑛突然卖关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盈玥看元瑛不正经的样子,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松了口气,反而对她接下来的话不感兴趣,低头不去理她。   元瑛见她不中招,自己招了“你可真没意思,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站直身体“好消息就是我遇见萧明朗了,就在守山外。”   盈玥顿住身体,看着她“他想回来?”   元瑛点点头。   “可是”元瑛观察盈玥的表情,“柳晏如也跟来了。”   盈玥眼神一黯,恢复沉默。   元瑛又问“明朗让我问你,你愿意让他们进来吗,他会保证柳晏如不知道我们在哪。”   盈玥突然笑笑,眼里却是无悲无喜“让他们走,我不会见他们的。”   元瑛欲言又止“可是……”她小心翼翼的说“不然我把柳晏如赶走,只让明朗进来。”   盈玥突然转身看定她,用冰冷掩饰难过“进来又如何,不进来又如何?我决心忘记,他对我已是无关紧要的人,去留对我又有何影响。”   “盈玥……”萧明朗声音突然响起,盈玥看见他就站在书房门外。   他全都听见了。   渔逐站在一旁尴尬的挠挠头。他向来不像元瑛和盈玥想得那么多,他们想进来就带他们进来了,柳晏如不会功夫,便留在了下面。   因为是渔逐解开的阵法,盈玥又正好体虚气弱,才没有敏锐的察觉,全让萧明朗听去了对话。   元瑛懊恼的跑到渔逐身边,捶打了一下他的胸膛,极小声的责备他自作主张。渔逐不敢反抗,被元瑛使了使眼色,强拉着离开了。   萧明朗神色凝重,慢慢走近冷静坐在书桌后的盈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郁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盈玥神色恢复如常,并不想为刚才所说的话解释什么,低头继续看书,提笔划注。   萧明朗失落异常,喃喃问道“你先前还说你依旧喜欢我。”   盈玥“啪”的一声放下笔,落在平滑的石面书桌上,无比利落响亮。   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冰冷“所以你就认为我一定会让你留下,一定会助你成仙,帮你做任何事?”   萧明朗皱眉“你竟是如此想我的?你觉得我会利用你的感情来达到我的目的?”   “难道不是吗?”盈玥合上书,站起来“否则你为何要放弃皇位回来,比起皇位更能诱惑人就是成仙了吧。”她走过萧明朗,将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若我说……是因为你呢。萧明朗的声音从身后闷闷的传来,盈玥站在书架前背对着他。   柳晏如。她不可抑制的想起。   她突然低声讽笑“你为了留在这里确实不择手段。”她转过头对视萧明朗“十年前是因为你重伤我才让你留下,而这一次我又该为何不让你离开呢?”   萧明朗不能理解盈玥突然的改变,字字含冰。   他吐诉衷肠“我做皇帝做的并不开心,总是会想起在守山的日子……会想起你。我觉得我在位这四年任贤选能,心力交瘁,对这天下子民和我地下先皇已经有所交代,而我也有足够的成就来让我敢于面对你,敢于回来与你说出没说出口的话。我将皇权交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一心想回到这里。晏如待我真心不改,多年情谊让我不能隐瞒她,她坚持跟随我,才和我一同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低首,显得有些沮丧“我承认我想要成仙,可我所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我是为了你回来,但既然你并不想我留下,我们也可以离开。”   沉默在空中弥漫到令人窒息。   盈玥心情复杂到无法纾解。爱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可以动摇一个人多年的坚持,让人奋不顾身放弃信仰,一次一次心软,一次一次甘心放弃抵抗。最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你明明知道,却仍旧沉溺,眼看自己越陷越深。   “我说了,你走或留都与我没有关系。”盈玥终于还是松口。可她不会知道,这一句话,如同割断自己求生的绳索,万丈深渊已在身下。   盈玥不会让他们住在浮岛上,萧明朗猜想。他也不愿再入侵盈玥的防备,逼她退了一步又一步。所以他求助渔逐在湖边搭了间房子。   柳晏如是被蒙着双眼带入,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静静的坐在河边戏水,不时转身看看渔逐和萧明朗,还有一群奇怪的人和动物在远处忙碌。   萧明朗在宫中对她娓娓道来时,她是难以置信的。她以为什么仙,什么妖离他们这些深宫帝后是非常遥远的。自她成了皇后,又是后宫圣宠不衰、坊间美话的主人公后,这世上不会再有哪个女人能够与她的尊贵、她的荣耀相提并论。   可她没想到,当初那个客栈中匆匆一瞥却艳铩群芳的,不苟言笑,眉自凝霜的女人,偏偏站在了萧明朗的身边。   若将她自己比作地上的明灯,那她就是天上的整片星辰。她还自命不凡的在她面前摆出贵女之姿,却不知在那凤盈玥的眼中看来是多么从心底蔑视。   而最令她不能释怀,以死相逼,绝不愿让萧明朗抛下她的原因,是她苦恋她的朗哥哥十几年,甚至愿意背负终身不嫁的誓言,一心等来的良人,却再也看不见她的真心,眼里心里都装了别人。即使是无上尊荣的皇位和天下黎民的重责都只能留住他五年,而后就要假死离去。   同床共枕四年有余,他们却从未行过夫妻之事。即使是她借酒行醉,厚颜无耻,却仍换不了他一分过矩的行为。和他最像恋人的时光,竟是在他失踪之前。   她眼带恨意。任谁都无法甘心吧,痴心相付的爱侣竟然对自己诉说对他人的情义,竟还相求理解。她不能相信,更不会相信自己爱错了人。   但是这又如何呢。湖面的金光映射入她眼中,明媚的春光却被反射成狠毒。她转向另一个方向,很远处,盈玥背对着她的方向摆弄她的花草。   她留不住的心,同样也不会和凤盈玥靠近。萧明朗如何爱凤盈玥,都不会告诉她。有些东西,不只是她会阻拦,连上天都会帮她。   她冷笑,神又如何,古书里才存在的奇迹,只怕早已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凡俗的男子了吧。一个强过男人的女人,怎么能够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屈居于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萧明朗的想法,她已经努力了十几年去抓住一个人的心,她不介意再多努力一阵。   “阿如!”萧明朗唤她。她微笑着转过头,萧明朗满头大汗,自豪的向她展示“你看。”他身后是已经建好的小木屋,里面有两个房间。与红墙黑瓦的恢弘宫殿相比,小木屋简直简陋到尘埃里,大约也就比京城里的叫花子的住所稍稍好些了,但萧明朗却是比当初入主皇宫还要开心。   柳晏如面上的笑意和惊艳信手拈来,穿好鞋立刻小跑着过来,亲热的挽上他的手臂,赞不绝口“夫君好棒。”出了皇宫,便不必使用等级尊称了,所以她换成了夫君。   萧明朗却是面色一僵,微敛脸上的笑意,加深认真的神色,郑重的对柳晏如再说一遍“你我离开皇宫就已不再是夫妻了,你不用如此唤我。”   柳晏如勉力支撑自己脸上的笑意不败“我只是习惯了,我以后会改口的。”   萧明朗也是有些愧疚,安慰似的搂住她的肩膀,指着内间的房间“那个大的房间给你住。”柳晏如笑容中的苦涩更重。连同床都不能了,还能怎么靠近。      ☆、第二十六章      萧明朗在瀑布那个狭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盈玥出来。但盈玥是从上方崖口而出,显然是不想和他照面。萧明朗立即跃起而追。   他虽然可以做到御风,但速度完全及不上盈玥,所以盈玥不疾不徐的展翼而飞,然后将萧明朗关在了药房外。萧明朗落定敲门,一直喊她,但盈玥就是不理会,房内悄无声息。   萧明朗知道盈玥存心要躲他,这门肯定是不会开的。他只好叹口气离开。   第二日就是渔逐和元瑛的成婚礼,他们定在晚上成亲。   盈玥在元瑛的寝房内给她梳头,一下一下梳的仔细。她亲手绾起元瑛的每一根发丝,仔细的结好发髻。   元瑛始终带笑端坐,随盈玥摆弄。盈玥将流光溢彩,叠金重翠的凤冠稳稳戴在她高高绾起的发髻上。   闪着幽蓝色深光的宝坠,仍旧如昔的吊在凤冠的最前面,垂在她眉间,那是她最珍惜的一件物品,从未离身。   盈玥捧出她的大红喜服,仔细给她穿上。平滑似水的锦绣红若傍晚沉沉的云霞,繁复金线花纹在绮霞上绕出流转的光华,只在行动间熠熠生辉。   喜服太讲究,顶着沉重头冠的元瑛光是维持不动的姿势,便已经叫苦不迭。   盈玥伸指戳戳她的脑袋让她安静些,却引得元瑛头顶一阵花枝乱颤,金片长流苏碰撞作响,好一会儿才停。元瑛却似发现了什么新奇,故意晃着脖子,又是一片清脆作响,也带起她咯咯的清脆笑声。锃亮的眼眸在大眼眶里溜溜的转,亮如黑夜照临的月光。   盈玥对面前即将成为人妇的新娘如此稚气的行为感到哭笑不得,却又庆幸她永远也不必改变这样的性情,能够有人包容她的小天地。   元瑛不过晃了几下,脖子就酸的不行,也只能是停下不敢再乱动了,惹得盈玥轻轻笑起来,元瑛亦是跟着她傻笑。   山顶上的渔逐今晚显得格外有耐心,站着等了许久,依旧是挺拔着一动不动。按捺着兴奋不已的心情,一分一秒的等待都让他觉得值得。   盈玥搀扶着僵硬的元瑛,一红一白由远及近,像是千年才下凡一次的仙女。   渔逐目不转睛的盯着傻气的不敢乱动,生怕折了脖子的元瑛,嘴角忍不住笑容,眼里盛满爱意。   萧明朗和柳晏如也并肩站立在一旁稍矮的山坡上,静静注视。萧明朗的眼里始终只注意到那抹白中透着水色的身影。她为了今日,特意的稍加打扮,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留下一小撮长发散在身后,还戴上了聚仙会时元瑛给她的耳坠。   依旧的淡然,却夺取所有光彩。   盈玥将元瑛的手交给渔逐,他稳稳地接过,将元瑛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盈玥浮起自己的身体,悬立在两人眼前,身后展开一双无暇的白翼,现出神砥天姿。   渔逐和元瑛携手,对着她鞠躬,然后相视郑重的念出誓词“天地为证,神明为鉴,今日我们二人守山缔约,盟誓良缘永结,不求长生共死,但求两心美满,不负此情。”   盈玥内力振声,声传百里“吾凤千殊,以神之霄女,此证元瑛、渔逐二人白头之约,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盼汝长情,岁月无改,至死无渝。”   渔逐和元瑛双双跪下叩首,交换信物,然后站起,深情对望,一吻结束这礼节。   尘世间最简短却最深刻的成亲礼莫过于此了。持续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却将二人百年修得的恩爱情缘,丝丝点点、分分毫毫都展露。   是谁说相爱必须人尽皆知,需得到许多人的见证才能幸福。只要两人拥有誓不回头、风雨无改的真心,那么爱便是两个人相守白头的所需要的唯一,从此岁月无转移。   柳晏如看着此情此景,看了一眼萧明朗,想起自己与他四年前的大婚。倾国盛典,举世同欢,万千目光都在她身上,比之这荒山野地,不知风光多少。   只是……   渔逐和元瑛的深吻久久没有结束,元瑛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渔逐却还是紧紧的压着她的后脑勺,不肯松开。   柳晏如看着萧明朗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不断投射的眼神,只是目光越过深吻两人,投射在远处背对一轮圆月,眼神含笑的盈玥。她握紧了双手。   她强制中断了自己的想法,强打精神,突然用力鼓起掌来,笑着祝福,只想打断这种气氛。萧明朗也跟着鼓掌,渔逐终于放开元瑛,元瑛竟然羞涩的退到盈玥身边,瞪了他一眼,眼中却满是风情和蜜意。   盈玥无意中碰上萧明朗直接的眼神,怔忡了一瞬,又看到柳晏如,不自然的收回了眼神。元瑛伸手幻化出一样东西,扯了扯盈玥的广袖。   盈玥看着她手里的凤冠,赫然是那日挑选时她给她戴上的那一个,有些不解的看着元瑛。   元瑛将那凤冠小心翼翼的捧到盈玥怀里,真诚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去下山取喜服的时候,又看到它,实在是觉得它太适合你。它就像我眼中的盈玥一样,美而不放,默而不俗,只是平静的喜悦,所以把它也买下来,希望我也能有一日看到盈玥戴上它,比我还要幸福。”   盈玥默然而笑,但却将凤冠化入了自己的袖中,接下元瑛这份心意。元瑛开心的笑,面容上更添三分妍丽。   渔逐看的心痒,走上去拉过元瑛,蓦地抱起“娘子,我们是时候洞房了,莫要辜负良辰春宵。”不理睬她的反抗,他足下一点,飞也似的离去。身形已经消失,元瑛的惊骂声却还在山顶萦绕不去。   主角已去,只剩不相干的三人,盈玥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不欲多留,但萧明朗已经一下挡在她面前“我们谈谈。”   盈玥瞄了一眼仍旧端着笑意的柳晏如,冷声道“没什么好谈的。”   萧明朗好像没听懂她的拒绝,仍是笑着“这么好的日子,你难道不该替他们好好招待我们吗,一桌酒宴都无,如何让我们分喜气。”   “你要分谁的喜气,就找谁去讨酒吃,如何来赖我。”盈玥一个眼神也没回看,绕过他直想走。   萧明朗拉住她不放“别走。”盈玥被抓住手臂,怎么都甩不掉,柳晏如还站在身后,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得她寂静无声,反而更觉心烦意乱,一时气愤,面上带郝。她厉声道“你放开!怎么做了几年九五之尊,反倒越发行的无赖行径了。”   萧明朗反而不以为然,满脸笑容,似乎那是一种夸奖,手上用力将她拉近,抓的更紧了一分“我也是如今才发觉,只有无赖才克的了你。”   盈玥冷横他一眼,但萧明朗笑意却更深。俊俏的五官就在眼前,眉眼经年越见凌厉刚毅,他确实与当年不同了。她努力维持漠然,语中泛冷“你再要如此,休怪我出手伤你。此处是我地界,我可无需畏惧后果。”   萧明朗仍是懒懒的笑,不肯松劲“我的命格里已然添有真龙的印记,兼之我修行尚可,人界几年躬身治理,福德累积,想来不日便可收到成仙天旨。”他忽的靠近,消冰解雪的笑容近在咫尺“如此,你还舍得伤我吗。”   盈玥怔了一瞬,未意料到萧明朗竟然已经可以成仙。她神力与生俱来,又对天界诸多常识知之甚少,是故其实并不了解究竟成仙需要到哪一种程度。她见过的新飞升之人不是华发满头的老者,便是皱纹新生的中年之龄。他未及三十,当真已经得道了吗。   见盈玥一下去了气势,萧明朗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那我今晚可以有酒吃了吗?”   盈玥只看着他,仍旧满是怀疑。萧明朗当她是同意了“那我去备酒,我们望山亭不见不散。”   盈玥不做声,甩了甩被他抓着的袖,先行而去。   柳晏如自觉如空气般自始至终被人忽视,可她有怒不敢言,生怕一句抱怨就给了萧明朗顺理成章离开她的理由。   她跑到萧明朗身边去,赔笑般问“明朗,我们去哪里取酒?”   萧明朗有些歉意“我去拿就好,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早些休息吧。”言下之意就是他只想和盈玥两个人单独相处。   她无法反驳,她是这里最无力反抗的人。从前高坐中位,恣意呵斥,受万人跪拜捧举的日子像是压在她井口的一块巨石,掩盖着她今日的骨气,反衬她现在的可有可无,就像一双长着利爪的手,如黑夜般无所不在,撕扯着她的心。   但纵使心中百爪千挠,但到了嘴边终究是化成了一个盈盈笑字“好。”      ☆、第二十七章      月朗星稀,明月空照。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暖晕的月华毫无遮挡的落了一地,照醒满山乌压压的树,如同结了层暗暗的霜。   长夜无声,偶有栖止的鸟乍惊而起,惊醒一片夜色,但也不过是黑夜中的几点不甚分明的影子罢了,眨眼振翅而走,又复为一片死寂。   于这样一成不变的沉寂,盈玥也感叹原来自己已经看了千年了。   夜夜独醒,今后更是要只影到天明了。   萧明朗……盘桓在心头的姓名总是纠缠,可这个人的心却又总像隔着瀑布的帘幕,幻真幻假,看不清摸不透。   夜风微凉,却吹的盈玥心口闷热,积郁的透不过气。她突然伸手触一触空气中流动的风,捏紧了手指,却是空空。   世事如风,只身去阻,不过徒劳。那些看不见捏不住的就随它穿指流缝,不做挣扎。   于是她决计此后再不去想,将来如何,便不烦扰现在了。   萧明朗姗姗来迟,看见的就是盈玥倚靠着亭柱,背身对他,安静的出神。月色临照,侧脸像是凝成了玉,润泽流光。黑夜像是为她铺就底色,只为让她在中心发亮。   他轻咳一声,盈玥只是转了转眼,然后才极慢的回转过身,走到亭中心的石桌上,与他相对而坐。   等他放下手上的竹篮,取出一应小菜和酒壶摆置好,她才似漫不经心的开口“你不带她来?”   他仔细打量盈玥的神情,只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可他却觉得这样淡淡的才是真的有所谓。于是他颇有意味的回问“你若想她来,我即刻便去将她带来,只消你一句话。”   盈玥似是对此话无动于衷,兀自垂了眼帘,抬手取筷。手却在色香飘散的空中逡巡一圈,最后还是放下,转而盛了杯酒,捏在手里把玩。   半晌才开口,语气仍是那样清冷“你与她要如何,何需有我一句话。她来与不来,都与我无关罢了。”   萧明朗抓不准她语中的情绪,这几年纵然看遍朝野浮动人心,却仍然猜不透盈玥的想法。   盈玥又如何不同于这压城黑夜,所坦白的心迹如同明月朗朗在空,直逼眼底,可躲藏其后的是更加望不到边的无声黑暗,任谁也看不清,无计可寻。   他夹了一小块煸炒的肉片放入她眼前的碟子里,似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先吃口菜吧,我方才去山下的酒馆里买来的,都是新炒出的菜,我向你保证味道一定让你惊喜。皇宫中的佳肴精美,技艺更是无可挑剔,可我最爱的仍是市集间小门小店即点即做的寻常小菜,因为只有这些菜才有人的生气,让我感觉自己也是芸芸众生中真是的一个角色。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盈玥却只看了他一眼,不出声,也未举筷,但却放下了酒。   大约觉得这样有些别扭,于是她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和他闲话家常,忽然开口,直切正题“你怎知你将成仙,你不过二十又四,如此年轻,着实有些令人不可思议。莫不是你信口胡诌,只为诓骗我罢。”   萧明朗倒不意外,不慌不忙的吃了片青菜,又啜了一口小酒,才道“我何时诓骗过你,我对盈玥说的话,从来都是字字肺腑,拳拳真心。”   盈玥的眼睛逼视着萧明朗,萧明朗也不闪不避,仍是那样带着一点暖暖的笑意。他接着解释道“是陈天仪告知我的。他在我做了皇帝后,便回天界去承他那迟到的诏令了,好像奉的正是那管仙籍和推演天道的职。前不久他借下凡的差事顺道看我,透了些口风与我。我的福禄已经积满,命格已经入仙轨,成仙不过是这几年的事了。”   他忽而一笑,似裂冰的一线暖阳“我既福禄已满,又自认无愧于民,又何必还要将自己拘在那三尺龙椅之上。如此,我才下定决心回来寻你。”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冰而出,让她连心跳都加快了。本就万籁俱寂的深夜,此刻更是沉静的忽然连一丝风声也无。盈玥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干的开口,带着迟疑,却又迫不及待“寻我做什么,我有什么能比龙椅和你的后宫更加吸引你的吗。”   他察觉盈玥隐隐的期待,突然狡黠一笑,笑出了声。低头给自己添酒,竟然不讲话了。   盈玥突生被戏弄的郝然,垂睫蹙眉,暗自懊恼,责备自己如何在他面前越发沉不住气,形容狼狈。   萧明朗虽喝着酒,嘴中脑中却品不出一丝酒味醇香,双眼只一瞬不动的紧跟着盈玥,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萧明朗觉得玩味无穷,心情不觉为之愉悦,身体越发舒坦放松。   盈玥闷闷的不讲话,只觉得极是难堪,如何坐着都十分难受,于是想着喝两杯酒,便早早的遁了,省的他没玩没了的调笑。   她伸手刚握住温凉碧滑的酒壶,萧明朗的手突然覆了上来,她一时动作凝滞。   萧明朗不知何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对上她存着疑惑的眼睛“我的后宫始终只有晏如一人。”他眸色明亮粲然恍如星辰,仿佛藏了一整个无云的夜空“而晏如,我并不爱她。”   她突然心悸如狂,每一下跳动都清晰入耳,震耳如雷声,让她几乎恍神无法听清他之后的话。   “我也已经与晏如说好,从此之后,不仅实质,连名分也都是兄妹。”   不仅连实质……盈玥从未觉得自己也能如此反应不及,几乎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萧明朗却像是看懂了她的疑问,觉得她此刻茫然的表情分外可爱,不由得有些好笑“我和晏如之间,也许曾经有过,但在遇见你之后,便再也没有存在任何远离兄妹情谊的关系。”   盈玥终于在迷惘懵懂中寻回了一些理智“那我听到的帝后和鸣……”   他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人前做戏罢了,百姓们需要这样的皇帝。”   盈玥定定的看着他,仍在努力接受他的话,完全失去了那日向他表明心迹时的爽直之感。   她沉默良久,终于问“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想要一个确定清晰的答案。   萧明朗勾起嘴角,柔和了脸部的线条,好似回到了当年那个站在黑暗中也如同沐浴阳光的,能令她温暖的少年。   “我看见元瑛和渔逐成亲,渔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禁锢在身边的样子,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我也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明白我也想像他一样,将你困在我的怀中,不让你离去。”   周遭一下宁静,不肯停歇的是胸膛的内包裹的心,奔涌着的热血像是要将它拱出身体,投向渴求已久的怀抱,手心却较平时更加冰冷,直冒阵阵冷汗。   “那时你对我表心迹,我心中其实千言万语,可是却来不及对你说出。那晚我思索了许多,我之所以迟迟不能说出口,只因我那时还有未完成的责任,也不能忍受以当时的自己去匹配你。你是那样遥远的存在,竟然倾心于我,我从未想过。所以我不敢回应你,我想等到我成为了能够匹配上你的人,再堂堂正正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你在一起。”   盈玥有一些惊讶,反问“你竟是这么想的?我从未觉得你有何与我不能相配。”   萧明朗苦笑“你不明白……罢了,我此时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将盈玥的手完全包入宽阔的手掌,脸上又是和煦笑意“我用五年时间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直到我在街上看见你,才终于明白我从未有一刻不想你不在我身旁。而你不假思索的逃离,更让我坚定离开,去成仙,去努力与你相配,能够做你坚实的屏障,然后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观礼了渔逐和元瑛的成亲,我才突然醒悟,有些事情,必须要先有你在我身旁才有去做的意义。若你早已变了心,那我又要如何去面对今后的漫长和过去毫无意义的努力。虽然我不能给你确定的日期和承诺,也暂时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但我知道那一天一定会来!所以我不能再等,我要先将你确定在我的身边,让你不能将属于我的心再交给别人,不会让我承受可能失去你的痛苦。   我要你是我的女人。”   萧明朗紧张的等待她的反应。原来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先前的诸般笃定,最终都还是变成此时的不安和惶恐。他只能静待,一息突然有轮回那样漫长。   盈玥根本没有想过,当初的情景会翻转个个儿,重新发生在眼前。而萧明朗说了千言万语,她却最后只记住了一句,他要她是他的女人。其他的话不需要理解,单单只这一句就已经让她停止思考,心如擂鼓。   可为什么疑惑,为什么沉默,为何心中有不能把握的犹豫?   她该开心吗?毕竟曾满心期待的,如今现实将它双手奉至眼前,期待的人,期待的话,都一分不差的终于来临。   可为何心中满是不安,总有个声音在心底置疑,叫嚷着让她不要相信,谎言从来是最甜蜜的□□,绝不可失去防备。   她该怎么做,她该听从谁的建议,她生怕自己走错一步,又是无止无尽的苦痛。   萧明朗看着她突然垂下眼去,心中突然一凉。但失望还未升起,却看见她突然伸手举筷,缓慢地夹起她碟中那块已经散去热气的肉片,默默的吃下,细细咀嚼。   于是失望再度沸腾,变成了狂喜。   只想好了怎么说,却没想过之后要怎么做,萧明朗突然手足无措,只傻傻的笑着,给盈玥夹了满满一碟子的菜,看她吃了几口。   盈玥的脑中纷纷乱乱,心意难平,忽然忘记了应有的情绪,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心中只是一片茫茫然,理不出个头绪。   其实茫然并非是欢喜或是惆怅,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她从来陌生于这种感受。所以当时隔五年后,她以为往事都已随风去,自己也在渐渐回归前路的渺暗无光,他却又突然这样生硬的不期而至,交出一个他五年前来不及给出的答案。   她还能如何保持全然的冷静思考,只是禁不住的茫然失声,用一口一口品不出味道的饭食填塞自己的口腔。   萧明朗却像是确定了盈玥的心意,忍不住站起,到盈玥身旁,将她拉起紧紧拥住,惊的盈玥用筷子打翻了碟子,又掉在地上,撞到石凳发出清脆的声响。   盈玥的头埋在萧明朗的脖颈,□□的皮肤向她传递着温度。她犹疑了一瞬,萧明朗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味将她满满地包围,有力的手臂紧紧锢着她的腰和背。   这一刻她只感受到,真实。   她的手拥住萧明朗坚实的后背。   无论理智如何叫嚣,她只知道,即使只有只言片语,即使不过只是一个月落枝头的功夫。她就是相信了,相信这个以心相许的男人会回应她的渴求,将她悉心保护,这样彼此点了头的,就不会受任何风雨的趁虚而入。而她也不必再漫长的等待,一颗心不必空无着落,从此更不需再有痛苦。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她被他拥在怀里的这一刻,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第二十八章      晨起时盈玥觉得身体有轻微的灼痛感,却不知道具体是身体的哪个部位,也不知因何而起。于是她猜想可能是昨夜不觉间饮酒过甚,加之先前旧伤未愈,一时放纵而致。   可是这理由又似乎有些牵强,人间寻常的浊酒,山下小民处买来,也不是多么烈或后劲十足,即便是最低阶的散仙也不至于第二日仍能有何影响。   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又加之痛感不甚强烈,她便不予理会。   虽是晨起,但盈玥其实并未有多长的深眠。昨夜如此刻骨铭心,纵使早早分散离去,盈玥亦是对窗而立,久久不能平息。   直至天公微亮,她也彻夜未眠,最后取了本书,倚在榻上,试图以此分散心绪,最后才不知觉的竟入了浅梦,混混沌沌的不知梦了什么,很快便又醒了。   只是心底怅然,挥之不去,仍怔怔的躺着,恍惚不定,直到忽的一下灼痛才让她彻底清醒。   于是不再惫懒,振作精神,抛开纷乱冗杂的乱念,准备下池沐浴。   瀑布水声震耳欲聋,她施术将两边崖壁上的树摇动,两相树头的月白花瓣,纷纷扬扬飘入水中,细看竟在极其缓慢的融化。   随后她沉入水中,便不觉得水声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并未习练水术,盈玥任身子漂浮,随着瀑布引起的水动起伏不定。全无杂念间,身体的痛感才缓解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毕竟没有使用法术,所以完全依靠自己的屏息,不到一刻盈玥便出了水面,有些吃力的喘气。还没等气完全缓过来,却被岸石上勾着嘴角,毫不避讳的看着她的萧明朗惊的差点噎了口气。   她自从很久以前被萧明朗慌不择路的误闯,便留了分心,每次来此,都在狭口处设立结界,只除了元瑛无人能进。   可萧明朗却分明进来了,还正大光明的坐在近处,毫不避讳的看着水中几乎□□的她。   定是元瑛放他进来的。想通的盈玥懊悔不已。   她察觉自己春光已泄大半,而萧明朗的眼神还毫不收敛的放肆打量,这清澈见底的湖水根本遮不住什么。想到这里,她几乎是立刻脸红到了耳根子。   盈玥仰头深吸一口气扎入水中,深深潜入湖底,还将湖面冻住,叫他不能进入。   可萧明朗却在岸边顽皮一笑,笑盈玥着实低估了他的本事。   萧明朗迅速脱掉自己的外衫,解下腰带和靴子,也猛地跃起,扎入水中。就在他接触冰面的刹那,他周围的一圈冰面都重新融化为了湖水,并不断扩大。   他从前顽皮,又年纪小,所以总跟着各个兄长朋友出去厮玩,暑日里最常的去处便是大小河流湖泊,还为此挨了不少打,水性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只几个浮潜,便一下找到了盈玥的影子,他于是加快追去。   盈玥纵使深谙水性,又习的水术,但只在水中比速度,仍是差了萧明朗些许,不过两下便立时被捉住了。   盈玥在水中早已施术穿好了衣服,倒也不怕他近前来。只是她却不知,她如此形容在萧明朗眼里,却是比方才不着一缕更加勾人。   本就是水色的衣衫,在湖中形若无物,反而随着水流飘逸流散,更显得曲线玲珑,若隐若现。   乌发披散,在水中漫开如水藻,飘动不定,映着照进湖中却被削弱的微微金光,宛若媚骨天成,全无孤冷的难以亲近之感。   哪怕是身处水中,萧明朗也觉得自己身如火焚,躁动难安。   盈玥被他捉了手臂,也不打算逃了,看着他水中明暗不定的脸,再也藏不住情意。偌大的湖底,只有他们两人,有一种仿佛天地间都无人能再来烦扰,从此之后就只用随心而活,依靠眼前之人的怀抱,就无需畏惧任何风霜雨雪的错觉。   她不禁露出微笑,好似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幸福。她伸手想抚上萧明朗的脸,印证自己的感觉。   萧明朗却猛然伸手控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后腰,将她的身体贴向自己。即使是这毫无着落点的空间,他仍是牢牢的控住她,坚实的臂膀不留分毫缝隙。   灼热的唇压下,像是燃烧已久的烈火撞上冰冻千年的寒霜,抵死交融直到双方生命的终结,无人能将他们分开,无人能将他们阻止,只有这漫天漫地的冷彻湖水见证这不知方向的爱恋。   盈玥靠在萧明朗怀里,浑身湿透也不想去理会,只觉得心满意足,从未有此刻如此安心过。哪怕怠懒了修炼,她也不在乎,只是这样坐着,就很好。   萧明朗把下巴放在盈玥的头顶上,手上玩着盈玥的手指。纤长细瘦,却苍劲有力,只是有些过于苍白,正如盈玥本人一样。   盈玥突然想起一件事,犹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萧明朗察觉到她欲言又止,于是低头看她,柔声问“怎么了?”   她浅声问道“她……你准备怎么办?”不用明说,两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柳晏如。   萧明朗也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我本欲将她留在宫中,让她继续做太后,毕竟她自小养尊处优,如此也能继续她无忧的生活。可是没想到她即便是知晓了一切真相,甚至于我不出几年就会成仙,彻底离开人间,也要执意跟随,甚至以死相逼。我只能带着她回来,免得她真的做出傻事。”   他仍记得他悄然从后城门离去前,柳晏如站在城门上,只是唤了他一声后,便毫不犹豫的跳下。他若是慢些,柳晏如只怕已经化作冥府轮回道中的一个魂魄,要令他此生都不能心安。   他长长叹了口气“她对我情深义重,我辜负了她,决不能再置她于不顾,至少我要保证她下半辈子生活无忧,能够有个好去处。”   他思量着开口,语中迟疑“她想要学习术法,将来也能与我在同处,我自然也不能放心让她一个人。所以将来我会带着她修炼,时时照拂她,直至她另许他人。”   他又急急地补充,似是起誓一般,紧紧握住她的手“只以兄妹亲人的关系。”   可也意味着此后不知多少年,柳晏如都将时刻在眼前。   盈玥从他怀里起来,半干的长发掩着脸,只是默默的。   旖旎消散大半,两人陷入沉默。   萧明朗伸出手想要抬起她的脸,盈玥先他一步向前倾了身,伏在他肩头,缓缓的拥住他。   她紧紧的抱着他,是不安与惶惑。她在他耳边静静道“我爱你,自会信任你。”   她什么也不能做,失去萧明朗抑或是面对柳晏如,她只能选择后者,她的珍宝屈指可数,得到了便打死也不愿放手。这一个女人为爱倾尽所有,她不能赞同却也于心不忍,况且只是一个凡人,她何必视若猛虎,避之不及。   萧明朗亦是感触的回拥,终于安心“我最怕的就是你要让我作抉择。”   盈玥笑笑,沉默不语。   萧明朗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道“你还有不到两年就要回去天界奉旨,如此,等我入了仙界,不如也去军中如何,这样就无需分离。”   盈玥却摇摇头,坚决的反对“不可,你去军中无妨,但绝不要与我在一起,那里绝对不是你能一展所长的地方。而且我们的事你不要在天界张扬,尤其切不可让霄公知道。”她语调低落,仿佛被揭了伤疤“若是让他知道,只怕会为难于你。”   萧明朗有许多想问的,但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紧了紧手臂,给了无声的安慰。   两个人相携走出狭口,远远便听到元瑛的叫嚷声,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走了过去。   未及走近,便看见元瑛背对着他们,渔逐在一旁拉着激动的她,而柳晏如则站在元瑛对面低首沉默,脸上似有泪痕。   柳晏如一下就看见他们,立刻绕过元瑛,快步向萧明朗跑来,萧明朗一下松开牵着盈玥的手,不想让柳晏如看见。   盈玥怔怔的看着萧明朗和躲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臂的柳晏如。萧明朗向她传递歉意的眼神,盈玥也只能无可奈何。   柳晏如跑来时,元瑛本是气急,想拉住她,却被渔逐拉回她伸出的手,于是只碰到了她的衣角。   等她愤怒地挣脱渔逐,转身回看到他们两人,怒气仍旧未消,却碍于他们终是作罢,拂袖而去。走时还生气的推了一把渔逐,对他骂道“你走开,既然你爱偏帮她就去管她好了,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盈玥看渔逐进退两难,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萧明朗说“我先去找她。”萧明朗点点头。她看了眼泫然欲泣的柳晏如,无奈安慰道“她就是这样直脾气,不是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待柳晏如回答,她又上前两步到渔逐身边“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别把她的话当真,你且晾她一会儿,我会开解她的,你放心吧。”   渔逐也只好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她曲解我偏帮别人,你可要帮我好生解释。”   盈玥“嗯”声应下,展翼而去。   元瑛也知道盈玥会来找她,倒也没有赌气闭门不见,只是气呼呼的坐在亭中,解气般的灌下一大壶茶水,然后仰天长出一口气。   盈玥无声坐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元瑛的愤怒终于毫无保留“那个柳晏如算什么东西,我管她是什么国相府的千金大小姐,还是什么天阙国的皇后,难道就可以随意糟践别人的东西了吗!何况那些都是珍稀的可入药可制香的植物啊,每一株都是你从各处辛苦移来,又辛苦养活保护的,哪株不比她那个曾经的皇后珍贵千倍万倍!”   盈玥听到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元瑛接着道“她说她不知道,她只是在那里戏水,然后不小心崴了脚,才弄死了几棵。”她嗤笑一声“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每日傍晚都会在那里,她来了这么些日子会看不到?我看她就是成心想破坏你的东西,想要让你难过!”   她咽了口口水,又继续激动的说“我果然没想错,从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先前还和我居高临下,态度傲慢的说辞,肯定是看到你们出现,才故意装作那种盈盈含泪,委屈无比的模样。我看就是说她道貌岸然,虚伪下作都不为过。”   盈玥忍不住轻轻呵斥她“元瑛,你这么说她就太过了。”   元瑛气闷的一屁股坐下,撇着头不理睬盈玥。   盈玥了解她从来都是这样极怒极喜的人,此时便只道“你的相公托我向你解释,他并未偏帮他人。依我看,也确实如此,他虽拦着你,但他只是怕你出手伤人,并没有帮她说话。”   元瑛一下转过头来,眼神带刀“他若是还帮敢她说话,那这夫妻情义我早就与他一刀两断了。”   盈玥静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可莫要迁怒于我。”   元瑛忍不住道“难道你都不想说些什么吗,此事你可无法置身事外,你难道没有看见那柳晏如和萧明朗两人之间的异常吗!口口声声是兄妹,可表现出来的是什么,你怎么能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   盈玥苦涩的笑“我能如何呢,让他赶她走?且不说他会不会这样做,即便真的这样做了,又何异于将她赶尽杀绝,我真的做不到。”   元瑛知道她讲的对,可又忍不住道“送她回皇宫去啊。”   盈玥仍是苦笑着摇摇头“她不愿意。”   元瑛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语气沉重,充满担心的对盈玥道“我只怕她留在这里,却是对你赶尽杀绝啊。”   盈玥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元瑛的话,半晌只是低低一句,不知是在说服谁。   “我相信他。”   这一句话噎的元瑛哑口无言,千万句心里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吞下。   痴女子……   最后元瑛只悻悻地说“但愿他对得起你这句话。”      ☆、第二十九章      “砰”地一声,药碗被摔碎在地,褐色的汁水流了一地。盈玥站在原地失魂般静止,仍是保持着端碗的动作。良久她才似缓过来一般,慢慢弯身下去收拾碎渣。   不慎被划破指尖,鲜血汨汨的的流出,划出一道红线。她怔然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一时竟没了反应。   元瑛叫了一声,急忙跑近,握住她的手,施了个止血术,关心的责备她的不小心。她突然顿住,睁大眼睛看着她“怎么会……”元瑛又看向她的指尖,血已经止住,伤口还是新鲜的血色。   “你怎么不能自己愈合了?”元瑛终于发现关键所在,难以置信。   盈玥默默的缩了手指,藏入袖中,裹着衣袖去拾起破碗。   元瑛见盈玥不回答她,有些急了,阻止她的动作,音调都拔高了一个度“你究竟怎么了?你甚至连碗都摔碎。我感受不到你的一切想法和身体状况,是不是你已经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故意不让我知道!”   盈玥无奈的回看她,只得回答“我不过是休息不好,这两日精神头差了一点,所以伤口愈合变慢了,也不小心摔了碗,左右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你感受不到,是因为我安然无恙,心境平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瑛将信将疑,但也总算放下了一点心,仍是责备道“所以说你为何不听我的劝,这么急进呢。尤其这几个月你是越发没日没夜的修炼,我生怕你又哪天走火入魔,没人救得了你。”   盈玥却只是一笑付之,并没什么讲话的兴致,似是真的十分疲惫。元瑛心疼的推推她“你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看你脸色多差。”言罢就开始撩袖要捡。   盈玥一把将她拉起,不由分说的推出门外“你啊,就别总是耗在我这里了,这里我自会收拾,你还是赶紧找你相公去吧,若是实在闲得慌,就去生个小元瑛,给这里添添生气,也别总像从前那般顽皮了。”   元瑛一下红了脸,一时竟恼羞成怒,气的跺脚“你个没良心的盈玥,我关心你,你还这样取笑我。我看你就是嫌我在这里碍事,怕我等下打扰了你和你的情郎,才这般急匆匆的寻借口赶我走。你且明说,我自然即刻就走,绝不坏你好事。”   盈玥见她误会,赶忙安抚“我的好元瑛,我怎么会嫌你碍事,我不过是累的紧,要休息了。”   元瑛“哼”了一声,半晌不情不愿的说了声“那你休息,我走了。”   盈玥关上门,背靠着门蹲下,将自己抱个满怀,唇色霎时苍白,额头都出了层薄汗。   身体像是突然被天雷劈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是抽痛到扼住呼吸,双眼模糊。起初不甚明显的疼痛在缓慢恶化,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突然的剧痛。而最令盈玥感到害怕的是,她根本不知原因,不知应对方法。而那疼痛像是有巨嘴的怪物,一口一口的吞噬她的功力。每一次练功都是缓慢倒退,然后引来身体更剧烈的反抗。她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终日的惶恐。   忍过了那一阵销神蚀骨的疼痛,她缓缓站起,对地上的碎片施了一个复原术,幸在药碗还是成功结为完整,那地上的药汁却是只能浪费了。   清除了痕迹,她将捏诀的手指伸到眼前,短而深的伤痕仍旧疼痛,全无好转。她垂下手无声叹气,满心俱是茫然的不安与疲惫。   敲门声却很快又突兀而急促的响起,元瑛的声音隔着门仍旧显得很着急“盈玥!你在睡吗?快起来,出事了,快出来快出来!”   盈玥只得拉回思绪,先运气调息,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一点。   她拉开门,元瑛不等她详问,二话不说离开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也不过几步,元瑛便停下来,然后指着天上说“你快看!”   盈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申时一刻的时间,天上已出现晚霞。而那晚霞烈红如火,仿佛半边天都烧了起来。天上群鸟齐飞,鸣叫声不绝于耳。为首的是十二只五彩长羽的神鸟,飞到之处,皆有鸟兽出林相随或在地面嚎叫。   漫天赤霞,鸟兽齐鸣,甚是怪异。   “我方才离开时,天还是大亮着,不过眨眼,这天空就像是被人划了脖子一样,突然成了这样暗沉沉的红色。”元瑛在一旁好似心有余悸。   一道黑影从边际跳跃而出,站定在眼前。元瑛一下就扑进他怀里,渔逐也顺势搂住她的肩。   渔逐皱着眉,显然也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疑惑的看向她。   盈玥看着那赤霞,倒并不慌张,语气平静的解释道“那十二只五彩双翼的鸟是神界神兽林里的神鸟,后面的都只是半路跟随的凡鸟。   赤霞盈天,百兽齐鸣,又能令神鸟出的,皆是天神凤族真神涅槃的天象。按说如今的神族之中,今日涅槃只能是凤怀柔。”   她看着天上盘桓的鸟兽,心中一片怅然,这样的景象,是如何也不会为她这个生于凡胎肉体的神出现的。   “六界大约也有几万年没出现过这样的景象了。霞光血色越浓,说明此神神力越强,况且又不过一千两百岁便已涅槃,想来神界一定极是赞许吧。自此之后,天下便是八大真神了。”   渔逐也忍不住感叹“八神立于天界,地界真是再难翻身了。”   六界自混沌结束,也已存在数万载,存世天神有真神血脉的不过八人,而今连最后一个凤怀柔也已经涅槃,具备真神之力。   除了新晋的凤怀柔尚未赐神名,其余七位真神中,首位的自然是霄公,盈玥的父神,原神名叙涯。   现其正妻霄母为第七神,神名为瑶里,曾育三胎。只是神脉子嗣难延,全凭造化。这三胎,两胎胎死腹中,一胎诞育不过三月便夭折早亡。   是以霄公只有盈玥一女,其生母却为凡人,此事被天界众人议论万年,喟叹不已。   之后是霄公的亲弟,墟夜真神。其正妻在混沌时,就在神魔之战中战死,膝下只一位独子,即是五神凤逸。凤逸两千岁涅槃,今已有八千岁,神名高轩。   三神是八神凤怀柔的父神,于渊真神。他与六神流霞为夫妻,只凤怀柔一位真神嫡女。凤怀柔之上还有一位长姐和一位兄长,分别名为凤怀虞和凤怀玉,皆是与偏房仙姬所生。   四神栖月失踪已近千年,本为前任霄公的侧室,后新婚不久,先霄公便在与地界魔头重魔的战斗中牺牲,随之栖月失踪。现霄公亲谕为其保留神位神名,并从未间断对她的寻找。然而天界多数人早已认定栖月已死,皆叹美人易折、昔日栖月一笑,尽掩日月之光。   如今八神凤怀柔涅槃,神族最后一位真神之血也已成凤。   盈玥将连心花的花汁滴入热茶中,又将早已制好的连心香投入香炉中,静坐一刻,才觉得心口稍稍纾郁,思绪平静,只有淡淡馨香萦绕在鼻。   身旁软塌微陷,熟悉的气息取代了连心香,却更加令她宁神。她仍旧闭着眼,嘴角却已经忍不住笑意。   身旁的人见她装睡早已露陷却迟迟不起,便伸手去抓她的腰窝。纤纤细腰,不盈一握。盈玥终于忍不住痒睁开眼,笑的停不下来。   她去捉萧明朗不安分的手,却被他灵活的躲过。闹了许久,他才老实一些,没有再逗她,只是松松搂了她的肩和腰,放她靠在自己胸口,静静躺着。   盈玥靠了一会儿,忍不住抬眼看他。俊眼轻闭,呼吸匀长,却是睡着了。   最近不单是盈玥,萧明朗也十分勤勉的在修炼。他不仅要看顾自己,还要带着柳晏如学习,自是十分辛苦,睡眠不足。盈玥房中燃着的连心香最是宁神,萧明朗才一下就入了梦。   盈玥心中惋惜,近日里本来就与他相聚的时间不多,这会儿他又睡着了。可她看着他安然的睡颜,却是不忍心叫醒,只好静静的躺着,一只手忍不住去描画他的侧脸。   指尖划过他浓密的眉,卷翘的长睫不逊于女人。之后是高挺的鼻梁,挺直如刀刻的悬崖。而后是凌厉的唇线,温热的触感多次近在咫尺。最后是精悍利落的下巴,青青的影子有些扎人,她却爱不释手。   大约是惊动了他,他忽然颤动了下眼皮,紧接着动了动身体,一只手抬起挥了挥,然后翻转个身,两只手将盈玥搂住,压在胸口,嘴里含含糊糊喊了句“别闹”。盈玥不敢乱动,却听他呼吸并未紊乱,原是没醒,不过是梦里的意识罢了。   盈玥却无声的笑了,不试图挣脱,只觉得依偎在这个人的胸膛,千山万水的跋涉也是值得。   不出盈玥所料,天界庆贺真神涅槃的邀请帖第二日清晨便来了。只是这回是一只五彩神鸟衔来一根凤羽,丢在门口便扑腾翅膀,片刻不留的走了。   萧明朗抓着竹林里鬼鬼祟祟的人来找盈玥时,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是意外“万年内出了两个真神涅槃,倒是罕事。”   盈玥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注意力倒不在那上面“他是谁。”   萧明朗踢了踢脚边的人,道“大概又是以前那种为元心而来的人吧,方才在林中,这人一下窜出来,吓得阿如还崴了脚,擦伤了手。”   盈玥从袖中掏出一瓶黑罐的药瓶,已经空了大半“这是伤药,你给她用,至多明日就能全好了。”她又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人“你将他扔出山外,最好是些偏僻小镇就好,不要伤害他了。”   萧明朗接过伤药,顺手摩挲了下她的手心“你的药都是好东西,我替阿如谢谢你。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她,她定然会很高兴。”   他见盈玥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疏远柳晏如,便将很久之前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阿如娇生惯养,住在小木屋中实在有些委屈,她虽然不说,但我都看得出来,我也很过意不去。如果你方便,我想让她上来住,我每日都会带着她上下,绝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放她乱走,你只管交给我就好。”   盈玥掩饰的极好,神色中并无异常,只凉凉道“这些你决定就好,我没什么不方便的。”萧明朗未觉自己言辞有失,又道“这真神晋升,我可以带阿如去吗,她一直很想见识一下,这也对她有好处。”   盈玥不再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   萧明朗走后,盈玥一回身,就看见元瑛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脸上一片漠然。这是动了真怒,盈玥一看也有些心虚,垂下眼,把脸转开。   两人静默了很久,元瑛终于开口讲话“我对你真失望,你何时变成这样软弱的人了。”   盈玥仍是看着别的地方,徒劳的辩白“我只有不到两年和他相处了,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矛盾。”   元瑛气闷“所以你就只让自己委屈,却不肯说一句?这样你真的开心吗?”   盈玥很想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告诉她肯定的回答,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底气“我害怕失去。”   元瑛无话可说,每次都被盈玥的傻话憋的说不出话,她也是实在忍不住脾气了“可我看不惯!那女人已经一步一步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忍得了,我忍不了!我是绝对不会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看她那虚伪的面孔,我现在就搬去住到渔逐那里!”   元瑛为了在盈玥走之前多陪陪她,即使成了亲也仍旧是住在盈玥的旁边,渔逐也只好委屈自己住在这里。元瑛说出这番话,就是决心与柳晏如势不两立,逼盈玥做出选择。   盈玥恳求的看着元瑛的眼睛,却仍是没有说话。   元瑛意想不到盈玥竟然没有立即挽留,气极了,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盈玥站在原地,只觉得十分倦怠,空气仿佛无止尽的冷水,即将将她溺毙,沉痛的四肢和五脏六腑灼烧一般的不肯停歇,她却连声□□都无法吐出。   她只能缓缓的蹲下身,期冀能给自己一些安慰,闭上眼不去看眼前又趁虚而出的幻影。可幸姑声声喑哑的呼唤就在耳边,仍牵扯出往事支离玻碎的痛苦,如万箭穿心的痛楚。      ☆、第三十章      柳晏如搬进了萧明朗北侧的空房,萧明朗忙里忙外为她添置了不少物件。元瑛本也是与萧明朗相邻,但在与盈玥生气的那一日便立刻搬离了,住到渔逐湖底的小宫殿去,头也没回的走了。   头一次与元瑛闹别扭,住了无数春秋的浮岛,忽然间让盈玥觉得不像家了。恍如幸姑死后的那些年,不真实的令人害怕。   柳晏如大概换了环境,抑或是与萧明朗又重回了更加亲密无间的关系,近几日似是很高兴。和萧明朗耍赖的偷懒时辰中,她也常常来找盈玥,问她些不明白的事或是和她学着炼药烹茶。   盈玥即使是渴望清静,也只能与她闲谈,以免伤了和气。而元瑛自从一次看见他们三人在盈玥房前围聚,之后就真的再没来看过盈玥了。纵然渔逐从中调和,盈玥也去找了元瑛几次,仍旧无济于事。   这一回,元瑛是真的伤心了。   十月初七,守山的灵脉又是最为活跃的时刻。晨起时盈玥就看得出守山的空气中已经流动着稍有实形的灵气。如此充沛的灵气,也许是能解决如今困境的唯一办法。有充足的灵气支撑自身灵力的运转,将通体筋脉尽数流转涤清,期望能借此察觉身体中隐藏的病灶,结束那令人心慌的功力倒退。   盈玥等着一天等的心焦,终于是来了。   往常山中无人,或是有元瑛护法,她从来不必担心有人趁她所虚。可今日……盈玥叹口气,好在明朗可以帮忙。   “你帮我张开结界维持不要让人能够打扰到我就好,山妖皆知规矩,所以你也不必一直凝神守着,想来应该不会有人不知事闯入。只是我此修习应会持续很久,为防事有万一,你切勿睡着削弱结界。”盈玥细细叮嘱。   萧明朗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近处守着你,多久都会等着。”   盈玥心中一暖“辛苦你了,本来这事都是元瑛来做,只是……她今日与我有些不合。”眼中闪烁,但情绪眨眼就隐入深眸。   萧明朗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为何突然不快,但他知道她始终很在意,一直也没有过问,此时安慰“元瑛不过是一时赌气,你们之间感情那么深,过几日就会好了,还有我在你身边。”   “是呀”柳晏如也附和,亲切的握住盈玥的手臂,如同姐妹情深“你不必难过,若你想找人聊或者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尽管来找我,我真的是很愿意为你做些什么来回报你对我们的恩情。”   你们的恩情。盈玥依旧是淡笑回应。   萧明朗轻拍柳晏如的后脑,显得疼爱有加,朗声笑道“恩情这两个字眼才是真正的见外,你只管将盈玥当做亲人般对待,盈玥也不会向你要求什么的。”他又对盈玥道“阿如说的也很对,你不要为元瑛的事感到难过,若是你想,我可以去找她谈谈。阿如性情向来和善,有分寸,你就将也当成你的妹妹,什么事都可以与她分享。”   “好。”盈玥回应了两个字,脸上笑容仍是那样轻淡,点点头就转身而去,走向对岸独自悬浮的浮台。   萧明朗本想拉住她的衣袖,再叮嘱她一句小心,不要操之过急,却收回手,在心里无奈的笑自己多此一举,若是这样做,只怕以后要被盈玥笑他啰嗦,于是只目送她。   闲暇间,他顾及身边的柳晏如,怕她因为盈玥刚刚不甚热情的回应心有难过,道“盈玥她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因为一些往事,所以与不相熟的人比较冷淡,也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她确实是一个极其善良心慈的人,你只要与她相处久了,就会慢慢发现她有多好。所以你不要在意她无心的表现。”   柳晏如很快回答“我明白的,我没有在意,我知道她没有刻意针对我,我会同她好好相处的。”萧明朗没有注意的她的笑容里,却有掩不住的苦涩。   萧明朗待盈玥衣裳微扬,刹那间飞离此处,便开始双手捏出法印,稍加动作,微风起静间就已缓缓张开结界,无形的笼罩盈玥,将她置于庇护下。   盈玥感知他结界建筑完毕,回首对他浅浅微笑,即使相隔很远,萧明朗也能看清她眼中的流云彩月,柔柔生辉。   她的长发早早已经被水色长绸带拢在身后,系了一个漂亮的结,柔软的垂着。她静立一会儿,随即双手结印,两指生光,闭上双目,微微扬起脸庞,身上的衣物在日光中变换成水蓝色,似是千山融雪都汇入其中。   萧明朗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眼神始终不离盈玥的身影。   他没有对盈玥说起过,他当初刚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爬到门口的那一次所看到的情景,在之后的很多个梦中都曾反复过。而即使是之后还曾见过多次,却从不曾减损一分,尤其此时更甚的,他的感觉。   那感觉就是眼前仿佛拥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的人,是他深爱的人,而这天地间有资格拥有怀抱她的资格的人,独独只他一个。   柳晏如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那感觉像是一种极辛极辣的□□,从口中疼痛到脚底,反复刺激这身体的感觉。久了仿佛麻木,其实却是深入骨殖,将这疼痛甘之若饴,转化为前进的生命力,以及摧毁一切的力量。二者融合成完美的整体,彻底驱逐朽腐的阳光。   她默默凝视萧明朗的侧脸。她自小就只望着他,不顾一切阻碍,将能付出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他的身上。明明就是命中注定会在一起的姻缘,谁知却被不属于这世间的女子斩断,让她数十年的凝望成空。   可命运纵是让她不得成全,她也要咬牙切齿的坚持。   她心中暗自计较,有了主意。似乎是起了兴趣,她自然的问道“阿朗,盈玥在做什么?”   萧明朗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并未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只简单的回答“盈玥修炼功法不适合她的体质,在灵气最盛时可以通过涤气洗脉减缓这种冲突。”   “涤气洗脉?”她回忆起书中见过的内容“可是书中说的以相近天地之气运通筋脉,可解相冲之毒?”   若人身体中同时具备两种相克的灵力,不断的相冲互食,会以毒的形式逐渐累积,侵蚀人经脉的韧度,最终在人的经脉难以再承受冲力时,寸寸爆裂而亡。重者丧命,轻者此生都成废人。   而以此法涤气洗脉,即是用最易令人体接受和最为柔和的外力——自然之力,增强自己修炼的灵力,将对冲之力迅速冲散,不至于成毒。   萧明朗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是赞许的目光,欣慰的抚了抚她的后脑“你确实没有偷懒,不枉费我耗费的心血。”柳晏如藏住得意的神色,谦虚的笑。   若不用功些,如何跟随你去仙界。   萧明朗将手收回,目光又移到远处“大致就是你说的这样,盈玥是精修水术,所以她才会长居于这片湖上,而这方圆千里最深的灵脉便藏于这湖下。”   她又有些不解“你说过盈玥的真身是红颈白鹭,无论怎么看,都应是适合水术的体质,怎么会反而最不适合水术呢。”   萧明朗也有这个疑问,甚至于担忧他们习术相反,恐怕会对将来产生影响。但他并没有对柳晏如说出,只道“盈玥毕竟出身火凤神族,再如何不像,那红颈也是受神族影响。”   萧明朗与盈玥相处的越久,两人越是无话不谈,他也逐渐了解盈玥的事情。所以即使他还不足以看穿盈玥的真身,探知盈玥修为的细节与深浅,却也知道盈玥是红颈白鹭,天生火质。   而萧明朗之所以担忧是因为他所习的是上乘武法,为了提升与增强武法威力辅修炎术。盈玥是水术集大成者,已经将水术的进阶分术—冰术修炼的出神入化。   两人习法相冲,盈玥法术已是上乘,绝不可能抛弃或后退,而萧明朗也绝不会有任何是否继续的犹疑。是以两人在一起,终有一日会互相伤害。除非……一方有绝对压制对方的能力。   萧明朗微微皱眉,心思深长,完全没有听到柳晏如的呼唤。柳晏如摇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终于迟钝的转过头来“……什么?”   柳晏如又耐心的重复一遍“我们站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不如一起去书房吧,那里也能看见。”   萧明朗随意的点了点头,眼神却又飘回了盈玥身上。其实盈玥的法力虽是短期难以追赶,可她终究是火质之身,有极大的局限和必然存在的顶点,能违背自然律法将法术精进至如此,皆是因她超乎常人的努力罢了……   萧明朗感到身子一个不稳,赶忙迈开步伐稳住,回头只见柳晏如扯着他的手臂朝书房方向去,还神色无奈的问他“你在想什么,快走吧。”   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们不必顾忌这些。   他跟着柳晏如的步伐,还是被她牵着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盈玥,纤弱却遒劲的身形,仍是那样令天地失色。   他会保护她,让她不再受苦。   天暗到最浓的时候,柳晏如还是强忍着睡意在萧明朗身边寸步不离。她毕竟不能与盈玥和萧明朗相比,短短一年时间改变不了她的凡胎肉体。萧明朗要守着盈玥,也无心教她习心法,她只能一旁安静的读书,如此更是加倍了疲倦。可她硬是忍着痛掐自己大腿,不让自己睡着。   萧明朗的注意力一直在外面,虽然盈玥让他不用太过担心,但他还是放不下心来看书,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今晚风有些强劲,听觉又远,身处高处更能听到风穿过整个树林响起的飒飒声,是以总会让萧明朗产生些错觉,更不能心安。   柳晏如实在是乏极了,连掐腿都无法驱散困意,她就干脆放下书,将头靠在萧明朗的腿上,侧卧着继续看。萧明朗只低头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的轻拍了下她的头顶,对她一笑,也将书翻了一页。   从前视物不似如今,萧明朗也是第一次看清盈玥的感觉在这时候并不如别人看到的身影那样轻盈美好。她的双目紧闭,眉头紧蹙,额上汗珠密密而出,随着颊线淌入衣裳,只怕内衫早已湿透。盈玥的痛苦尽数落在萧明朗眼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书从小榻上掉落的声音,萧明朗低头发现柳晏如已经睡熟了,呼吸匀长,长睫安静的垂着。   他轻轻托起柳晏如的头,极小心的站起,将枕头枕在她头下才抽回手,再弯身捡起掉落的书本放在一边。怕她受凉,又将被子拿来给她盖好,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心离开。他走下阶梯,却又折返回来,经过丹室,进盈玥的房间取了她一件外衣。   盈玥盘坐在地上,吐纳气息,将体内不属于自己的残余灵气全数引出,搅动周围的空气,引起了阵风,吹得鬓角碎发凌乱了脸庞,身上的汗也渐渐蒸发。   她指尖的光终于消失。盈玥伸手探了探自己的内息,平稳有力。静坐片刻,也不再察觉有任何微末的疼痛,她心中升起数月不见的喜悦,舒了口气终于不自禁笑出声。   一件衣服从身后裹住盈玥,她抬头望去,脸上还带着笑,萧明朗低头看她也跟着笑起来此刻平常美好的像暖日里的一束光。   他见她难得的傻气,忍不住问她“你笑什么。”   盈玥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只笑着说“看见你开心”从没有除元瑛之外的一个人始终守在她身边,并在她精疲力尽时依然还在。他一下做到了两样,她忽然对他们两人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盈玥站起身来,一下有些头晕,萧明朗及时扶住了她“你还好吗。”盈玥笑笑“只是消耗了些体力,很快就好了。”   萧明朗摸摸盈玥的手和脸,一片冰凉。他无奈的笑,突然一把将盈玥抱起往前走。   盈玥反应不及,过了一会儿等萧明朗飞到对岸才用手捶捶他的肩,轻声道“放我下来。”声音清冽如月色。   萧明朗见她脸红,忍不住笑,无视她的挣扎“没人在看,你大可不必害羞。即便有人在,你是我的人,更无需在意别人的目光。”   你是我的人。   盈玥脸更红了,方才被风吹得快要僵硬的脸颊,一下变得火热。   萧明朗又忽然道“你在我面前总可以脆弱的。”   盈玥听他意味深长的话,不禁抬起头看他。他一夜未眠,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明明该是有些邋遢憔悴的模样,现在看来却是成熟坚毅。凌厉的线条彰显他早已不复稚气,温暖宽阔的肩膀可以包容下她所有想要隐藏的。   他说她可以依赖他,重新像个会恐惧的小女孩,藏进信赖的人身后,不用只身抵挡所有风雨。   像是多年在心中许的愿终于被听见,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可以托付的意中人。   盈玥不再说话,只伸手紧紧圈住萧明朗的脖颈,头靠在他的肩头,全然的安心,身下托着她的手也愈发抱紧。   而在两人路过的书房中,柳晏如撑着身体半坐着,被子滑落到腰际,眼中全无睡意。      ☆、第三十一章      几道天雷引来满山风雨,蓄积了一昼夜的力量终于厚积薄发,轰声而下。萧明朗拒绝了盈玥为他护法,独自上山顶受劫。   炸裂的天雷如数十条紫色的巨龙,交缠着身躯,竖起所有鳞片怒吼,用它们江河般粗壮的身体用力冲向黑夜中岿然不动的尘埃只影。   盈玥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静坐不动,檐下案几上的热茶升起的热气被不安的风打散。   柳晏如却被这狂风骤雨的阵势吓坏了。尤其当黑云掩不住乌云池中的紫光以及那像是要击碎大地的隆声铺天盖地的侵袭时,她几乎是哭着来求她为萧明朗护法,即使是让他成不了仙也好,只要不让他受伤。   盈玥尽力安慰她,可柳晏如见她再三哀求,盈玥都无所作为,终于咬咬唇,泄露了眼中的恨意,竟然一扭头就冲进了雨幕。在柳晏如终于第一次尝试自己离开浮岛的时候,盈玥一下劈晕她,将她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盈玥又重新坐回案几前,不理会方才情急时冲入雨中,衣发皆湿,仍旧是静静目视远方。   她怎么可能做到毫不关心,只是她知道,萧明朗一直希望在她面前证明自己。无论他如何不露声色,盈玥在他第一次拒绝护法的时候就有感觉了。他是个对自己有极高期望和自尊心的人,真的爱他,就不会阻碍他前进,用柔软的怀抱捆绑他。况且,她知道萧明朗一定能安然无恙。   最后一道紫中泛金的天雷从天而降的时候,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才是真正的天劫,前面的都只是为消耗成仙者法力而存在,只有捱过这一道雷才能成仙。   等到晨光乍破,雷声不再,案几上的茶盏终于能飘出连续的烟气,一人也自淅沥的雨帘中步出。   像是沾了水墨的画笔逐笔勾勒,萧明朗慢慢的从雾气里显出形来,然后身上仍存留着深夜的冷冽和惫然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还是露出热茶般穿透肺腑的暖意笑容。   盈玥长出一口气,也笑起来。不管理智否决了多少杞人忧天的无用思考,当心中藏着一个人的时候,便只懂牵肠挂肚。   盈玥站起来,绕过案几,伸手抱住了萧明朗,手环住他宽阔的腰身,笑说“不知萧明朗仙人,希望叫什么仙名?”她抬起脸看他,是毫无保留的柔软,让人形容,一定会用笑靥如花。   萧明朗双手拥着盈玥的肩,下巴靠在她头顶,故作认真的思考,回道“不如霄女殿下为小仙赐名,小仙定当不胜感激。”   萧明朗下巴下轻轻的颤动,盈玥忍不住“咯咯”的笑,此刻真的是完全放松心情。她抬起脸,手指轻佻的托起萧明朗的下巴“你既然已成为天界之人,我看也不必劳烦本神为你取劳什子仙名了,直接跟了本神,从此得神名便是。”一字一态都是从元瑛处学来,倒也演了个惟妙惟肖。   萧明朗才不会落于下风,他撇掉盈玥的细指,转而捏住盈玥的下巴,突生回到风流倜傥的当年之感,“神尊既然如此爱重小仙,小仙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回应一下神尊的热情。”说完脸就慢慢靠上去,作势要亲。   盈玥自然是比不过萧明朗的厚颜无耻,挡住他逼近的唇,似是气恼“你倒是十足十的熟练,也不知有多少人承恩过你的勉为其难,想来你的阿如妹妹定是其中一个吧。”   萧明朗未意料到盈玥突如其来的醋意,但随即坦然道“我何曾对谁如此,这些在面对所爱的人的时候,都是自然而然的。你与阿如,更是不同。”   盈玥看住他,一时无言。她第一次发现萧明朗的瞳孔不是全然的黑色,他兴奋的时候,会变成浅浅的琥珀色,正如此时,他的双眸里像是藏着两片白昼与晚霞交织的明彩,令人流连。   突然有人尖利的叫喊“阿朗!”柳晏如从另一边穿越大雨疾奔而来,甚至还是赤着脚,就不管不顾的踩在大雨磅礴的地面,踏着水花,任雨水浇湿,跑进盈玥和萧明朗的中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硬生生推开盈玥,挤进萧明朗的怀抱,脸上雨泪纵横。   “还好你没事,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吗,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在这世上苟活了。”声音抽泣不止,当真是伤心到了极处。   萧明朗轻拍柳晏如的背,不住的安慰她“你这傻丫头,这种话怎么能这么随意就说出口。何况我不是安然无恙吗,你不用这么伤心,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丢下你的。”   柳晏如闻言抬起头来看他,破涕为笑“真的吗,你可当真?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一连三个问句,萧明朗自是要宽慰她“自然当真。你是我的好妹妹,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   盈玥站在一旁看着柳晏如十分激动的再一次拥住萧明朗,方才的情绪都已被冲散,心中只觉微微悲戚。   任谁都看得出,柳晏如对萧明朗如何只存兄妹情谊,她甚至觉得柳晏如其实完全自觉忽略了萧明朗最后半句话,如此听来便如同海誓山盟一般,只有她是戏外人。   终究是有过五年夫妻之名的人,萧明朗是真的天真的认为柳晏如能拿得起放得下,还是假装不知。她有些迷茫,在这份感情中,究竟雾里看花的人,是她还是萧明朗。   “明朗,你带她回去吧,她淋湿了,别让她生病。”盈玥还是得做好人,毕竟做出过承诺要待柳晏如如亲人。   萧明朗也是被提醒才突然想到,朝盈玥点点头,抹掉柳晏如脸上的泪痕“别哭了,我送你回房去。”   盈玥又叮嘱萧明朗“你等下也不要过来了,回去好好休息,我会去找你的。”   柳晏如突然拽拽萧明朗的胳膊,有气无力“阿朗,我有点头晕。”   萧明朗关心道“没事吧,可能真的是要生病了,还能走吗?”   柳晏如摇了摇头,似是支撑不住,头缓缓靠在萧明朗的肩上。萧明朗正欲抱起她时,盈玥抢先上前一步扣住柳晏如的手腕,给她灌入真气,随即放开轻淡道“现在没事了。”   柳晏如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却只能不情不愿的扯出一个笑容,道“多谢你盈玥。”   盈玥却转过脸去,不想再陪着她演戏,只“恩”了一声,就进了身后的房间。   盈玥在浮岛上总共有两个房间是专属于她的,但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可算她的,只因她少有正常的作息习惯,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学习、练功、炼药,乏善可陈。   是以元瑛为她在每个房间都备了小榻,让她倦怠时有地方倚靠。而这其中相对比较多的便是这整理房和丹室东侧的内室。   盈玥平素做处置各色杂物用以炼药这些繁杂小事皆是在整理房进行,整理房也是唯一有能称得上是后院的地方。   房子环形包裹着这块半圆地,站在没有阻拦的绝崖上可以看到最盛的风景。   院里满地都是各色处置后的花草,上面还闪动着法印,显示被加注了保护的痕迹所以无论如何狂风疾雨都丝毫无损。只是每一个都极费心思保存的物件却被摊在简朴的箩筐上,显得倒是十分格格不入。   就像刚刚进行了十日不眠不休的练功,盈玥感觉自己像是裹了一身吸饱了水的棉被,身子沉的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想再动一根手指,懒于应付一个表情。所以她只是坐在这没有门窗的檐下,无言看着外面雨势缓缓变小。   萧明朗撩开她身后的长幕帘,走到她身边,听她突然打了个喷嚏,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坐下把她的头搂到自己颈窝。   他注意到晏如淋湿的时候又何尝忽略了盈玥半干的乌发呢。   盈玥没有意外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随他的手安分的靠着,声音懒懒的“怎么不去休息,你应该很累。”   “我以为你其实是在说让我来陪你休息。”   “我不累。”口是心非。   “那你就当我硬要拉着你懈怠一天,陪我久一些。”   盈玥轻笑,呓语般道“你想我陪你多久都行。”她睫毛一低,悄然间睡去。      ☆、第三十二章   “元瑛。”盈玥站在她房门口,不住的敲着,却无人回应。   “元瑛,你就开开门,出来好好谈谈,别这么倔脾气。”渔逐也在一旁喊,语气严肃。   房内终于传出她有些失控的声音“我不听!她身边有了别的好姐妹,早就不在乎我的想法了!你们都走!别来烦我!”随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听那沉闷的钝声大约是元瑛激动下又掷了个香炉。   元瑛的气经过这么久都没消,盈玥确实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眼看很快就要启程去天界,只怕日后再难相见,所以盈玥才会特意来找元瑛和好,最后再相伴一场封神大会。可是她在门口敲了近一个时辰,元瑛仍是不肯见她。   她无计可施,只好对渔逐说“她执意不肯见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好独自去天界。有了定职,今后也只怕很难再回到守山了。故今日起你重新成为守山山主,只要你能好好对待元瑛,今后你有任何我可以帮得上的,我都一定会尽力而为。”   她很少和渔逐说这么多的话,尤其还如此郑重其事,她突然感到一阵不适应,于是轻咳一声,缓了缓尴尬“总之,今后各自珍重,若是元瑛不生气了,希望你转告她有空时能来找我,我会很高兴的。”   渔逐也叹了口气,不好说什么,毕竟他现在也是被元瑛关在门外的人“你放心吧。”   盈玥对他露出一个浅笑,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充满遗憾的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渔逐就听房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猛地拉开,元瑛脸上泪痕未干,双眼圆睁,不可置信的寻找门外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一下咬住嘴唇,哭出声来,质问般看向渔逐“她就这么走了?她明知道只要再多等一会儿,我就会心软,我就会见她,她都不等!我这样赌气是因为什么,都是为了她啊!她看不清柳晏如的真面目,狠不下心赶走她,我就用我的任性逼迫她。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渔逐看的心疼,靠近拥住她“你若是将她视作珍重的人,就不该让她进退两难。”   “我以为她会选我,毕竟是我陪着她长大,我们才应该是最亲的人啊。”元瑛哭的抽噎不止,却仍是抢着辩白。   “她并没有放弃你。她走时让我转告你,你若是气消了就去找她。”   她其实都听见了,可是就是不肯承认。她的心里现在只能听见放大的委屈,沸腾着她的眼泪,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放声痛哭,眼泪一下浸湿了渔逐的衣襟。   萧明朗将柳晏如一把抱上武杀,柳晏如如今武学虽不精进,却也会了些轻功,于是借了力后,倒也是稳稳的站在了武杀剑身上。绿衣翠色盎然,与当下时节颇为相称,让她越发的鲜活如少女。   柳晏如蹲下细细抚摸武杀的纹路,惊叹道“这剑好漂亮,我从未见过黑色的剑,纹路如此不同寻常,定是珍品吧。阿朗你从何处得来的?”   萧明朗也纵身跃上剑身,立在柳晏如身后“盈玥赠我的,自然不是什么俗物。”他看向仍旧是一身素洁的盈玥,浅笑露出莹白的细齿,也忍不住微笑,转问她“武杀是我起给这把剑的名,你觉得可好?我现在已经成仙,也总算能配得上这把剑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配得上这把剑,否则我当初也不会赠你。至于名字,我觉得很好。”   萧明朗掩饰不住的笑着。柳晏如站起来,问盈玥“那盈玥你的兵器是什么,我真好奇,可以让我看看吗?”   萧明朗有些不自在的用眼神制止柳晏如,盈玥却状若无事的回答“我还没有贴身武器。”音色仍是清冷自如。   柳晏如自知说错了话,赶忙干笑一声“盈玥修为高深,没有武器也依旧无人能敌,不像阿朗这样与你差之千里的修为,仍需要兵器帮衬。”   萧明朗极是不满,拍了下柳晏如的后脑“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也敢嘲笑我的修为,你先看顾好自己的功法学习吧,若是过了一年你还是不能隔空取物,休怪我让你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柳晏如瘪了嘴,不敢再出声,嘴角却藏不住笑意,目光仿佛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盈玥。   萧明朗对盈玥伸出手道“上来吧。”   盈玥却笑着摇摇头,身子浮起“我御风就好,前路迢迢,你带晏如一个人就够费力了,不必担忧我。”说完身形便先行一步,萧明朗也只能跟上。   三人越飞越高,而天气晴好,所以视线开阔清晰。柳晏如似乎是恐高,只是不留意看了一眼脚下,顿时双腿发软,立即紧紧抱住萧明朗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   萧明朗拍了拍她放在他腰间的手以示安慰,任她去了。   盈玥怕萧明朗辛苦,也怕他跟不上迷失方向,所以一直控制着速度,始终只在他们的前面。   盈玥突然感受到胸口处有些气闷,好像有什么东西挠着她的喉咙,轻轻的,极是温柔的动作,让她的喉管不住发痒。她咳了几声,真气却像是被突然抽干,手脚都失去力量,大口冷风灌入口中,令她几欲窒息。   “盈玥!”萧明朗失声嘶喊。   他眼见面前的盈玥忽然毫无征兆的下坠,用力解掉柳晏如的手,竟然纵身从武杀上跳下去。   眼光一下捕捉到长发被风吹的散乱的盈玥,此时已经停止了下坠,有些愣愣的停在空中,萧明朗急切靠近,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带。盈玥感觉腰间的手仿佛要将她勒断。   “发生什么事,你为何会往下掉!你可知我刚刚有多害怕。”萧明朗声音中有些隐隐的愠意,眉头皱的很紧。方才那一刻,他真的是心都要从口中跳出。突然想及当初他从浮岛上掉落,盈玥也是这样含怒看他。才明白原来都是出于担忧,人才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我……方才有些走神。”盈玥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撒谎。   萧明朗将信将疑,伸手去探她内息,目光还是在逡巡她的脸庞。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盈玥却主动握住他的手,缓缓一笑,眼中情意无所遁形,萧明朗竟觉得她似是在撒娇,只听她道“别生气了,我会小心的。”   萧明朗纵使有天大的愤怒此时也都化为瀣粉,否则当真对不起盈玥着难得一见的娇态。萧明朗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盈玥,他不自然的故作肃正,将她扯到剑身正中间,按坐在木然的柳晏如身边“那也不许你再独自御风了,你就乖乖待着别动,不要再小看我了,带你一个我绰绰有余。”   盈玥也不敢再运功了,万一方才的事要是再发生一次,又万一下一次不再像刚才那样只是消失一瞬的功力,只怕她真的会粉身碎骨。是以她没有反抗萧明朗。   萧明朗见她真的乖乖听话,并且仍旧是睁着那双藏着星芒的眼睛望着他,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忍不住将想要收回的手又按回去,然后俯下脸贴近她的耳朵“不许这样对别人笑。”   盈玥的脸被萧明朗口中呼出的热气熏的脸红,笑容却不听话的开的更大,双眼含着水波仍旧直盯着他。   萧明朗顾忌着一旁的柳晏如,硬是按耐下冲动,直起身体来,然后拍拍柳晏如的头“有盈玥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柳晏如点头应下,掌心却掐出紫红的指印。      ☆、第三十三章      六界诞生伊始,因魔族的败落,自成天地两界。仙界背靠神族,妖魔冥三界只得抱团取暖,抵御天界的威压和蔑视,积压不满却始终只能忍气吞声。   虽然实际情况人人都明了,但天界与地界的交往却越发频繁,颇有握手言和的假象。例如此次凤怀柔涅槃的封神大典,所有地界使者级别以上的人全都在邀请之列,且封神大典开始前的三日内向地界所有人开放天界门,允许他们验身进入。   盈玥三人正好于大典前一日到达天界,所以便目睹了此番盛景。偌大的天界门前站满了各色男女,人头攒动,都在张望和等待,而远处仍有源源不绝的人在赶来,喧闹声屡禁不止。天界出动了十倍于平常的守将把手天门秩序和验明身份,肃然的冷色兵甲与激动难抑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盈玥立在武杀上向下望,观感尤甚。她也是未意料到竟会有这么多的人前来。地界的人因天界的神秘而放下了一时的恩怨,生怕错过这个得以一窥天界内部及众神的机会。初始还有人按捺着假装不屑,可随着越来越多的“背叛者”出现,几乎所有人都蠢蠢欲动,甚至结伴前来,以至于临近闭门之日,来人却只增不减。   萧明朗御剑飞入,在天界门前本准备下降,但法术刚收,盈玥却立即向前一步与他并立,道句“不必”然后两指做式,接过武杀的御权,并未准备收剑。剑身因驾驭者的更替颤抖了一下,随即平稳,直向天界门上方的结界而去。   萧明朗眼疾手快拉住柳晏如,免得让她颠簸下去,然后向下看去,发现数个天将已经抬头警惕看向他们,即刻便动作欲拦下这陌生的法器。   盈玥抬起一只手拂袖挥出一道术法,打退他们射来的破法之术,然后迅速双手交合,掌心凝聚法力,在其中注入她自己的一丝气息,抛向结界。结界随即泛开红色的波纹,随着波纹扩散,逐渐扩出一个足够他们通过的巨大的结界缝隙。   守将们看清波纹的纹路,立即秩序井然的齐身跪下,如同群山跪倒“霄女圣安。”洪亮的声音震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回响不绝。   柳晏如被这阵势所惊,忍着恐高的眩晕探出身子向下看去,便看见所有人向着他们跪倒在地,而大部分的人尤其是地界之人忍不住好奇,逾礼抬头想要看清霄女的面目。然而大部分人只能看到一把通体深黑的剑身,一角水色的衣裳和半张她小心探出的脸。而他们没有看清的是柳晏如眼中难掩的渴望。   黑剑飞入结界后,结界便立刻重新封上,人群再次叽叽喳喳的沸腾起来,只是究竟谈论了什么,他们都听不到了。   “怎么这次不必下去了。”萧明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盈玥默了半刻,颇有些心虚的说“上次是我……忘了如何打开结界。”   不出意料的,萧明朗的笑声在后面压抑的传来,盈玥故作淡然的继续御剑。   柳晏如插了句话“想不到盈玥地位如此之高,竟能所有人都要向你下跪。倒真似我先前做国母时一般,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盈玥不知如何回应。她素来不善于言辞,这也是别人觉得她十分难以接近的原因,她不懂得人心与变化,所以干脆用冷漠粉饰。   没有元瑛为她巧舌如簧的免去这些猜测人心的麻烦,她在言词这方面便显得十分笨拙,就比如现在她不明白柳晏如的深意,一时语塞。   萧明朗这时替她回答“盈玥并不在意这些,不过如果你喜欢,你不妨求求盈玥,让她去问问霄公能不能收你做义女,如此也算得上是霄女了。”   两人都知道他是在打趣,盈玥也难得的开起玩笑“霄女的妹妹不已然是霄女了吗。”   “说的也是,”萧明朗深以为然“你有一个真心待你的好姐姐,可不强过千人万人的跪拜。”   “我也是这么想的。”柳晏如朝萧明朗俏生生的一笑。   武杀越过数重天门,落在聚仙会时他们的小楼门前,三个仙娥正站在门口等候,站在前头的无论衣饰还是发式都显然是仙官一级,此时正对着盈玥福了福身。盈玥轻淡点头应下,等她开口。   “此楼另有重客入主,望霄女恕罪,还请霄女移驾另处。”一句话说的恭恭敬敬。   “另处是何处?”盈玥漠然开口。   那仙官将头垂得更低,语气却仍是少了些尊敬“霄女应当自有个住处。”千岁成礼后每人都会分到一处土地,盈玥自然是没有,天界众人皆知。所以这仙官说的只能是盈玥从前在天界住时长大的地方。   “你是指沐月楼?”盈玥眉毛挑了一下,眼神冰冷。   “小仙即刻便会派几名仙娥去沐月楼清扫,等过几个时辰腾出人手也会马上遣人去修缮,只能先委屈霄女一阵。”   柳晏如听不下去“你们怎敢这样对霄女,不怕霄公知道了降罪于你们吗!”   盈玥眼神一黯,突然没了争口舌的欲望。能让这些人如此得寸进尺的不正是那个人吗。   那仙官听到这话,抬起头看向盈玥身后的两人,发现不过是两个刚成仙和未成仙的凡人,干脆直起了身,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不予理会。   柳晏如许久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下子怒上心头,想上前讲理,却被萧明朗拦着,对她低喝“不要惹事。”   柳晏如瞪视他,却只得作罢。   却突闻一人喝道“放肆,你一小小女官也敢这样和霄女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我看你真是当职当得不耐烦了,想换个差事使是不是。”那人从里间走出,一双狐狸眼藏尽风流,此时却是反常的正色。正是此次封神大典的主人公凤怀柔的兄长,于渊真神与仙姬所生次子凤怀玉。   而他身边立着一位玄袍玉冠,身量高大的玉面男子。眉眼沉稳而平静,嘴角始终保持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有一种对任何事都成竹在胸的感觉,任谁第一次见都不会觉得他是冥界之人。   而他身后还立着一个人,脸上戴着半边面具,看不清长相,却也能感觉的出是一个俊秀的男子,只是仿佛历尽沧桑。应是魔族之人,却是冥王的下属。而他在看见盈玥的同时,瞳孔一下收紧,身体紧绷,让盈玥颇有些奇怪。   伏烨上下打量了一下盈玥,浅笑道“你果然没有将我的建议听进去,仍是一身素白。”   盈玥只当他是打招呼,远远的冲他一福身算是回应“冥王殿下”。   凤怀玉诧异道“你们认识?”萧明朗也看着盈玥,柳晏如则在一旁不住的观察,眼神更是在伏烨身上逡巡。   “认识。”   “不认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伏烨似笑非笑的看着盈玥“不认识?我想我们至少见过三次了吧?”   “不认识。”盈玥没什么感情重复。   他似是被激起了兴趣“那么你一定会认识我的。”   盈玥眼神瞟了他一眼以及他所立的楼,了然那仙官口中的重客是谁。也无怪凤怀玉难得有几分郑重,冥界的至高权力现如今就掌控在这个人的手里,而地界三界的三尊之首也被默认为是他,自然不能轻慢。   伏烨又道“这楼看着不大,房间倒是多,我也嫌空旷的紧,你们若是愿意住进来,我自然是欢迎之至。”   萧明朗靠近盈玥一步,一只手捏住她的掌心,目光却是留在伏烨脸上,神情警惕,靠近对她耳语道“我们回你的沐月楼吧,需要修缮的话可以让我来。”   盈玥本来也就是这么想的,也扬声道“多谢冥王好意,千殊与冥王素不相识,自然不便叨扰,千殊就此先行一步。”   凤怀玉见盈玥转身,急忙道“千殊不必担心,我即刻就命人给你多派几个人过去,而这放肆的仙官,我也一定会好生教训的。”   盈玥无声冷笑,心中明了他不过是在冥王面前装腔作势,却仍是道“如此便多谢了。”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凤怀玉跟着伏烨回到屋内,他快步凑上去问“殿下可是对千殊有兴趣?”   伏烨偏头看他,眉毛一挑。   凤怀玉见他不回答,以为是默认,又道“殿下玩玩可以,可千万不要当真,别看千殊姿容出众,又是霄女之名,但殿下若和她走近了,反而会大大不利于您的前程。   殿下方才也看到了,连一介小小仙官都干这样苛待她,只因她不仅血脉不纯,更重要的是她得不到任何来自霄公的保护,人人都可以欺侮她。是故与她走近,只会拉低殿下的声誉,百害而无一利啊。”   “哦?那伏烨先谢过怀玉的好意提醒了。”凤怀玉听他如此亲近的称呼,心中得意,但随即却又是深深的不忿。他大小也算是个真神的儿子,却因不受重视,血脉不正,今日竟沦落到要来巴结一个地界之人。   但心中虽是如此作想,他面上仍旧是恭谦的做了个揖“殿下太客气了,若有任何在下帮得上忙的,殿下都可尽管吩咐。在下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   伏烨对他点点头,面上仍旧是那风过无痕的笑容。   “伪君子。”待他走远,伏烨身后那人犀利的点评。   “这天下最多的就是小人,又何必在他身上多费口舌。何况日后也许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身后那人突然没了声音,伏烨转身见他正在沉思。看见伏烨的目光望来,那人突兀道“没想到,霄公最后竟然会是这样对她,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所以她才令人如此想要一探究竟。”伏烨眼前浮现盈玥那眼含寒峭的面容,语气意味深长。   那人顿叹了口气“她的眼睛……当真是一模一样。”      ☆、第三十四章   神族自混沌崩落后一直居住在瀚鼎山中,没有获准许的人无法进入。天命石、神兽林,神池皆在其中。   而后天界将九重天与瀚鼎山相连,神族大多数人从山上移居至更开阔的九重天,兴邦建族,为定居点,只有少数几个从混沌中存活至今的真神仍旧偶尔返回瀚鼎山闭关汲气。   盈玥站在残破不堪的沐月楼前,忍不住追忆前尘。   她还未对这个世界有清楚的认知之前,最先感受到的就是父母之间那种爱。   霄公是爱盈玥的生母的,也就是那个被千万人所唾的低贱的凡人。至少她是这样感受到的。霄公虽然把他们安置在这个狭窄的小楼里,但是每日都会来和母亲说话。即便母亲从未曾踏出过着小楼范围,却也总是在笑着。   萧明朗望着出神的盈玥,将手搭在她肩上,给她沉默的关怀。   “别人说霄公只是感念母亲曾经在人间对他一时的帮助,抑或是被母上那庸俗的姿色一时所迷,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才会生下我这个……低贱的神。”   萧明朗的唇动了动,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道“你不是。”他从背后搂住她,收紧手臂,下巴贴在她的额角。   盈玥弯了弯嘴角,握住他的手,悲伤消解了一些。也是想试着想让他更了解她一些,她仍在说道“幸姑说她死在了神兽林中,因是凡人,连瘴气都无法抵御,更何况一只万年神兽的啃噬。”   那就像是一场梦,那种从小否定别人说法的执着也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就真的如同别人所说的那样,那才是真相,她所以为的都是错觉,只是孩童的不懂情为何物,才会错把霄公的感激当做是对母亲的爱。而这种本就称不上爱的东西,在母亲死后更不会延续到她的身上。   萧明朗突然用手遮住盈玥的眼睛。他亲着盈玥的额头,然后是眼睛,然后是鼻尖,最后在她耳边低语“别看了,我们进去吧。如今有我,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盈玥闭上双眼将脸埋入他宽厚的胸口,感觉心口的淤塞消散了一些。回忆毫无用处,只会让人沉湎过去拖累现在的自己无法面对现实,无法强大。   萧明朗感觉到盈玥点了点头,便放开手,扶着她的腰走进屋中。   柳晏如用手指捻了一把桌面,粘上一指头的灰尘。她嫌恶的甩甩手,却甩不干净手指上的灰色,她将手伸的远远的,就悬在空中,突然想起,赶忙掏出袖中的绢帕,飞快的擦干净后丢在地上,不想再碰任何东西。   萧明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如,帮我扶一下凳子。”她转过身去,看见萧明朗正站在一张凳子上去封上透风的窗。天界本就限制法力,更不必说神界,所以他只能自己亲手修理。   柳晏如扫了一圈房间,目光最后定在萧明朗站着的那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矮凳上,上面还留着萧明朗碰过留下的指印,凳脚高低不平,萧明朗站在上面不时有些摇晃。她犹豫了一阵,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去碰它,于是边走近边虚弱的讲“阿朗,我感觉我有些头晕。”   萧明朗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心道“你没事吧,许是赶路时间太长,你受不住。你找个地方休息,我自己来就好。”   柳晏如过意不去的犹疑,最后妥协说“好吧,那你千万小心,别伤了自己。”   “你放心吧,若是实在不舒服,让盈玥给你看看。”   “好。”   柳晏如走下二楼,出到外面,仰天长出一口气。   其实这沐月楼也只是因为空置的太久,有些积尘,其余基本完好,好好清扫清扫还是可以住人的。   可是柳晏如进了神界一路看来,入目皆是些宏伟气派或是内敛却难掩精致的殿宇,门前门后至少会有依山傍水或是小桥流水,各具特色。谁会想到,这其中也能有俗如人间市井小楼这般格格不入的地方,还如此偏远。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方才所见的千人屈膝的礼节究竟是不是因为凤盈玥。   可她无论多么不能适应,也绝对不能说想要住冥王的小楼。明朗不喜欢那个冥王,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怜她曾是一国国母,如何不能享尽富贵,可是为了爱情不惜抛弃一切,住在那穷山恶水,竟也换不来所心心念念的人的悔悟,变成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她突然明悟。自己已经将能够抛弃的全都抛弃了,还有什么不能去做的,她现在能够不顾一切的去拼,去抢!总会有让萧明朗看清她才是那个不离不弃的真心人的那一天。   她又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去找萧明朗。   萧明朗已经修好了窗户,也已经有仙婢进来清扫过,已是十分整洁。萧明朗这时正在将柳晏如的衣裳取出归置,他高大的身量站在衣箱前,不得不弯着腰,动作笨拙而仔细,但衣服仍旧是弄得没个秩序。   柳晏如从没见过萧明朗这个样子,像是吃了一整罐的蜜糖,嘴中心中都是甜滋滋的。她忍住从背后拥抱他的冲动,只是抱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的扯出来“这些事让我自己来就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做得来这些琐事。”   萧明朗对她温和的笑“我有什么做不来的,你不是不舒服吗,床铺都打扫好了,你去躺着吧。”   柳晏如听见他的关怀,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目光深深的望住他,口中绵绵细语“有阿朗在,阿如怎么还会难受呢,听见阿朗这般关心,纵是再大的病痛此时都销声匿迹了。”柳晏如将头靠在萧明朗的肩膀上,好似从前一样“阿如就知道,阿朗始终是最关心阿如的。”   萧明朗突然转身,顺势抽回手臂,然后对她若无其事的笑“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言毕就欲离开。   柳晏如急忙叫他“阿朗!”见他转身看来,却发现根本没想好要说的话,于是吞吞吐吐。   萧明朗看了她一瞬,仍是一笑“早些歇息吧。”   柳晏如没再叫住他。她只是想多延长一些如方才那样令她心动的气氛,更不想的是让他往盈玥那去,只可惜她话说慢了一步。   盈玥宿在五楼,从前她和母亲的房间。摆设如昔,其实也没几件值得纪念的东西。她看着梳妆柜上的铜镜,蒙尘的镜面模糊映出过往。   她眼中的母亲是美丽的,从骨子里有与其他神族人一眼超脱的气质,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庸脂。   她每日都会打扮,只等那个深夜才来的人。   她忘了将照壁悬起,就这么不小心睡着了。   梦中母亲步步靠近,模糊的脸庞,她却能感受的到笑意,那种暖暖的,仿佛能让她归属的笑意。还有耳边的呼唤,一声声“盈玥”正是她刻在意识里,只有她的母亲能发出,这样令她流泪的声音。   她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是热的,是活生生的触感。她忍不住颤抖“母亲……”   那人对她点点头,忽然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她发现自己也变回从前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小小的身体,只懂得跟随着父神和母亲。   她被牵着毫无目的的走,突然间,前面出现了霄公,远远的向她挥手。没有那种居高临下,唯独对她冷漠不可侵犯的威压,满脸尽是和蔼与宠爱,而她也忽然忘却诸般仇恨心痛,又是那个被爱包围的娇宠女孩。   她的手被母亲拉着伸向霄公,霄公伸出宽大的手掌,笑吟吟的想要接过时,她身上一暖,蓦地睁开了双眼。   古朴封尘的物什,眼前哪里还有念念不忘的那两人的影子。   她也又是那个早已被万箭射穿了心的千殊,孤独的站立在万人践踏的土地上,不愿屈膝,直面风雨。   她甚至多希望再多一瞬,她的手牵入霄公的掌心,从此就不必再生生世世受真实的煎熬。成为心魔的傀儡,也总好过现实无止无尽的绝望。   萧明朗似是看懂了她眼中木然的灰败,突然弯着腰,伏在她身上,心慌的抱住她,脸与她的脸相贴,低沉的声音满是强硬“我不许你离开我,纵使是一丝念头都不允许你有,你今后身边都会有我,你今后也都必须将我纳入你的考虑中。不要放弃我。”   盈玥闭了闭眼,转过脸去看他。萧明朗放开她,她也站起来,与他相对而立。   她从袖中掏出两颗照壁珠,一颗从盈玥掌心飞起,悬在屋中渐渐发出光芒。另一颗被盈玥放如了萧明朗的手中。   “此为照壁,是我身为守山山主每月收到的贡品之一。珠子取自守山灵脉上的玉石,和那玉床是一样的材质。中间是中空,被打开放入了一只小虫,注入法力便可使它活动生温,从而使珠子可以发光。我在外面涂上了一层连心草汁,使用时会有幽香,可以让我凝神静气,不至于被梦魇钳制。这个你收好,以防我忘记。”   萧明朗郑重的将这颗珠子收入衣裳内里“我不会让你有事……”   盈玥突然向前一步,钻入萧明朗的怀抱,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肩膀。   萧明朗也回应着她的拥抱。   “盈玥……”一声呼唤被盈玥吞没。她突然抬头吻住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有些怔忡,随即跟随着直觉反守为攻,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让他可以尽情的辗转,另一只手则将她的腰紧紧扣住压向自己。   盈玥闭着双眼,长睫不时扫过萧明朗的脸,让他不自禁加深这个吻。他的手不自禁的伸入盈玥的内衫,触碰到了一寸光滑如缎的皮肤,触手凉意一下惊醒他的理智,他立刻收回手,将盈玥紧紧压在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胸口。   两人的呼吸粗重,胸口仍在起伏,盈玥的脸热热的,一下红到耳根子。四下里一时静谧,只有两人难平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盈玥的声音在萧明朗胸口闷闷的响起,轻如蚊呐“我并不介意……”   “不是现在”他快速截断她的话,“还不是时候。”他低声重复,像是在对自己说。   沉默的相拥,但两人都没有放开手的想法。   盈玥等自己的脸不再红,她抬起头,看住他的双眼,缓声道“只要你不会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谢谢你,为我担忧。”   萧明朗没有作答,只是低头对她温然而笑,有直射心中的暖阳在他嘴角散发。他吻了吻她的眼睛。      ☆、第三十五章      萧明朗晚些时候没有宿在盈玥的寝房,回房的时候,远远看见二楼柳晏如的房间仍亮着灯,踌躇一刻,他又下了楼。   他象征性的叩了叩门,轻推进去,看见柳晏如半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看书,抬头看见是他,冲他盈盈一笑。   “你倒是用功,深夜了还看心法。”萧明朗带着笑意踱近。   柳晏如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床沿“还不是你说的,一年我要学不好,你就让我每日只睡三个时辰,我可是怕的紧。”眼中却笑吟吟。   萧明朗一笑“不过是和你说笑,只是你有这份心当然是好,你若是能自己学出点真修为,我也能放心一些。”他很快又站起来,像是要走“你看会儿就睡吧,我也就是来瞧一眼,这就走了。”   柳晏如急急拉住他的衣袖“阿朗……”等他看过来,柳晏如欲言又止“如今你成了仙,盈玥又回来神界领职,而我仍是个凡人。是不是……是不是等封神大典过去,你们就要将我送回去,让我一个人在守山。”她垂下头,长睫颤颤,像是要落下泪一般凄楚可怜,令人心疼。   萧明朗又坐回去,离她近了一点,柳晏如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极是低落。   萧明朗拍拍她的背“不会的,我答应过你会照顾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守山。只是你今后可能要先与盈玥在这里住,她是霄女,多少能在天界庇护一个凡人,我还不行。”   柳晏如离开抬起头来,失声道“不和你在一起住?那怎么行,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怎么会是抛下你,我自会常来寻你。”   他见柳晏如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只能又安慰道“我会和盈玥去找提升修为,增进法力的丹药,我一定尽力让你与我在一处,盈玥也会帮你的,你且放心好了,我何时对你食言过。”   柳晏如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一喜,却又很快不自信起来“可是那要多久,盈玥她会帮我吗,毕竟我曾经是……”你的妻子。柳晏如飞快的看了萧明朗一眼,没有说完。   萧明朗却没有想到她的想法,只当她是难过才胡思乱想“盈玥当你是妹妹,你不用怀疑。”   “是我多想了,盈玥这么好的人。”   盈玥在萧明朗离开后,辗转难眠,梦中的忧郁又难以控制的浮上心头,脑中沉沉钝钝的,压抑的很。   她于是又起来穿了衣服,想要出去走走。   刚刚出了院子,忽然觉得身上寒意很重,竟然有些冷进骨子中的萧瑟。   她转身回去取披风时,却见萧明朗从柳晏如房中出来,柳晏如还目送萧明朗后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关上房门。   那情景,莫名的有些扎眼。   她下意识的转身,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也忘记了要回去取披风,就这样径直走了出去,茫无目的地乱转,心中一片怅然若失。   她走至一处台阶扶着坐下,抬眼看见偌大无边的神界,仍旧是这样如记忆中冷清。虽有灯火星点,通明如昼,却连个人影都照不见。只有她坐在这不知何处的寒石阶上,不为人知的心慌。   总说在时间面前,任何事都无法停留。可对于寿无止尽的神族来说,便如同是孤立于世,独一无二的上古遗族一样,时间对他们失去作用。   又或许是痛苦是永远也无法成为骨血中的一部分的,所以永远也无法习以为常。只要仍旧在这刺骨的深水里沉浮着,就不能忘记,无法忘记。   她以为有人来救她了,只是为何在将手递给他的时候,却仍旧瑟缩着不敢托付。她用冷漠围成墙,已不懂得怎样去经营感情,怎样对待一个人是正确的。   盈玥用双手抱住自己,突然十分想念萧明朗胸膛的温度。她突然幼稚的希望萧明朗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不用她说出口也能明白她此时的想法,然后沉默而有力的拥抱她。   正想到此处,忽然真的有人给她从后面披上了一件披风。她不真切的愣了一下,随即一喜,迅速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人,面上笑容灿如夭桃。   凤逸看着盈玥脸上暖如春风的笑容瞬间冷却,心里竟突生一丝失望与不悦,他冷声道“失望了?你当我是谁?”   可这世上哪里来的许多心想事成,现实只是一锅滚烫的热油,将人生生煎熬着。   盈玥看凤逸背对着光,只剩轮廓的身影,掩藏失望,不露情绪的反问道“怎么是你?”   五神高轩真神,墟夜真神的独子。她与他亦是数百年没有见过了。   凤逸冷笑一声“你问的倒是有意思,我的神殿前出现的不是我,那还应该是谁?”   盈玥迟缓地向后看看,终于注意到自己所坐的台阶向上延伸的极长,几个仙侍远远的立在台阶上。层云遮蔽的后面是灯火通明的雾气般的光,宏大的神殿比白日更显眼。   原来凤逸成了高轩真神后所立的神殿就是在这里,她确实从来不知。   她默默站起身来,拿下身上的暗红披风,递还给只着薄衫的凤逸“打扰高轩真神了,千殊多谢神上的好意,还是神上自己披着吧。”   凤逸眯了眯眼,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你嫌弃它?”   “没有。”   “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以为我是谁?”   盈玥拿着披风的手渐渐垂下,她看着他,眼神戒备“无需真神关心。”   凤逸哼了一声,语气中含着嘲讽“我不过是好心告诫你,你若是与谁有什么令人不齿的关系,先想想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与他走到以后。须知哪天若霄公看你不顺心了,将你随口嫁与一人,你也反抗不得。”   盈玥眼角含冰,一字一言道“总归不会嫁与高轩神上,便无需神上多费心了。”   凤逸盯着她的双眼,良久从盈玥的手中拿过暗红披风,扬声道“来人。”阶上的仙侍立刻趋近,接住他扔来的披风,然后低首跟在他身后走。   凤逸突然停住,侧过脸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勾起一边嘴角“你怎知不会,你这般低贱,只消我一开口,霄公定会赏我迎你做神姬,所以霄女你还是不要将话说的太早。”   盈玥握紧手心,看着那人漠然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还没有失去母亲,仍是淘气傲慢,受尽霄公宠溺的霄女,所有人都敬畏她,哄让着。只有凤逸仗着是霄公亲弟,墟夜真神的嫡出独子敢与她处处作对,时常欺侮她。再因着他涅槃也有千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戏耍。   只是少时的友情也往往是因此萌发。他们时常打闹,盈玥却也总是受年长她七千岁的凤逸如同兄长一般的关照。   只是做对抗所有人的那个人总是需要极强的勇气的。   正如这世上所有易失去的人心一样,她最终也失去这一个臂膀,独自承受。而幸姑死去的那一天,她就用双目从地牢的缝中,直视着立在远处旁观,而后漠然而去的凤逸,哭不出声。   谁又能真的怪谁。   当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时,对她而言,其实都变成了一样的人。他不过是其中那个比较难以令人忘记的一个。   若是真的恨起来,那样多的人,只怕要恨到毫无生意。而那些做尽坏事的人,却仍旧谈笑风生。   她至少感激他只是转身离去,而不是在背后狠狠踩踏的人,与实质的打击相比,言语上的嘲讽实在是轻到可以抵御。   凤逸的背影宽厚而颀长,身量与墟夜真神有七分肖似,更不必说长相。   小时她总喜欢趴在他的肩上打他的鼻子,嫉妒他鼻子比她高太多,然后就被狠狠摔下来,再被他抱起来。   只是看着那越去越远的身影,她就觉得无边难过。当故人都已面目两非,扯痛记忆里的伤,是否还能保住从前的那几丝感动。   有些人,当真是想念,却不如不见。      ☆、第三十六章      “阿朗,好看吗。”柳晏如一早敲开萧明朗的房门,满心欢喜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向他展示身上的衣裳,“好看吗?”她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遍。   红衣如最艳时的枫火,鲜衣热烈。发髻高盘,两侧流苏长垂,却又娴静婉约,宜静宜动。柳晏如从皇宫离开时带来了大量衣物,这一件她自己修整了多时,处处皆是别出心裁的装饰。   她自从生活在守山,远离尘世生活,又听闻盈玥千岁却仍如此冰肌玉骨,貌似天仙,她也不禁越来越回返少女之态,有意忽略自己的年纪。如今更是红衣加身,鲜活如深闺少女。   “好看。”萧明朗衷心的赞美。   从前萧明朗还未就出事失踪前,他就记得柳晏如喜欢着鲜艳的衣服,性格也更加娇妍活泼。那时若不是他们自小就两小无猜,被默认是一对,只怕以柳晏如的家世和姿色,上门求娶的人只怕要排到城门口。   可是即使是如此,柳晏如也痴心不改苦苦等他许多年,将最好的人生都交付给了他。所以柳晏如是他决计无法辜负的人。   柳晏如听他这样不假思索的赞叹,不由得羞红了脸,低下头轻掩嘴角的笑意。然后她跨进门中挽住萧明朗的手臂,笑吟吟的轻推他“我们下去吧,盈玥该等急了。”   盈玥就站在门口等着,身上还是平素穿惯的那一套水色衣裳,平淡的不似参与封神大典的人一般。   柳晏如心中得意,行动间更做娉婷,将自己的姗姗美骨尽可能的显出。终于有一回压制了盈玥,她的骄傲又重新找回来。   萧明朗倒是有些意外“你怎的不梳妆,你不是要在上座的吗?”   盈玥浅淡一笑“我又不是主角,打扮的如此隆重又何必。”   柳晏如总觉得此话是在说她,霄女都不算主角,她一个连仙都不是的凡人,还算得上什么人物,她面上不禁有些难堪。   盈玥却看了看她,带着些轻柔的笑意,难见的赞许道“晏如今天真美。”   柳晏如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首,心中却是恶心,觉得盈玥甚是虚伪。   萧明朗拉着盈玥的手心,在她耳边私语“你也很美。”   盈玥看着萧明朗调皮的笑容,无奈的偏头一笑,心中却是盛满知足。   早上是她挥退了来给她梳妆的仙婢。她觉得从前从未打扮,今日也不想如此刻意。只要身边的那个人觉得她美,她就心满意足了,还需要给谁看。   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大典,三人决定慢慢步行过去,一路上看看天界各景。   神族族人凋零,所以九重天也是地广人稀,难见人影。不过这日庆典,路上倒是难得的走出了许多人,还有些驯养灵兽的也一并牵出。   就比如正在于渊真神旁边温顺如家猫的,足足有一人高的巨型黯金虎,乃是神兽林中的极高等神兽。虎生双翼,毛泛金光,如此天骄神兽除却真神无人能降。   霄母,瑶里真神抱在怀里的长羽红貂,通体火红,身如烈焰在焚,虽然此时柔软的缠绕着瑶里的手臂,慵懒地躺在她手中,可传说此长羽红貂是变种,血脉有远古火麒麟的传承。发威时,毛可成甲,一眼可混乱心志,在人修为中种下毒火,杀敌于千里外,尤其致命水术之修。   他们身后都跟着一长排的仙婢,从各自的神殿中下来,声势浩大,无法令人不注目。   瑶里真神一身艳光如火的华服,极是尊贵,面上倨傲冷漠的神情经过盈玥的脸上也没有改变,甚至加深。她毫无停留的上了一顶百鸟衔起的香轿,兀自离去。   于渊真神和他身边的流霞真神经过他们时也同样的不做停留,只有他们身后的二女儿凤怀虞携着她的生母,一个从低阶小仙嫁入神籍的真神仙姬,对着他们轻蔑的冷笑一声后,坐着自己的三足红鸟跟着于渊真神扬长而去。   柳晏如的眼中尽是深藏的嫉妒,看着一众红色的背影咬紧牙关,暗誓绝不要再受这样的屈辱。盈玥则是毫不在意的漠视。   萧明朗心中却是澎湃。他迟早有一日也会驯服自己的神兽,做天界傲视的人杰。   盈玥察觉到萧明朗暗暗握紧的手,不由得看了萧明朗一眼,萧明朗转回目光,掩住心中心思,放开她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腰,对她一笑,盈玥也对他心不在焉的回应。   她看懂了萧明朗方才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口。   一人声音却在背后突兀的响起“就是他?”   三人都转身看去。   柳晏如眼睛蓦地含光,不禁赞叹此人的俊逸不凡。而凤逸的眼睛却是一刻都没有看向她。   萧明朗见那人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眼中显见讽意,然后将目光定在身边的盈玥身上。他握紧拳头,放在盈玥腰间的手紧了一紧。   凤逸看盈玥默不作声,又见萧明朗的动作,眼中冷嘲更增“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不过是个毫无地位的仙人。   柳晏如和萧明朗都听得出他含住的半句话大概是什么意思,柳晏如顿时心中好感尽褪,顿觉不快。萧明朗则默不作声,目光森冷。   “神上冷嘲热讽的功力倒是不减当年,只是不知神上为何对千殊的总是有多余的关心。”盈玥想起昨晚他说的话,终于尊敬而讽刺的回应。   “霄女何出此言,本尊与你也算得这世间除却霄公外最亲的人之一,莫非连两句话都不能与你说?”   “只怕神上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哄骗他人,在高轩神上心里,我哪里算得上什么人。”   盈玥罕见的被激起了怒气,终于在字里行间毫不保留的回击。   凤逸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不过一瞬他又立刻恢复了那满是嘲讽的神情,还更添一丝玩味“霄女可不要妄自菲薄,霄女如此尊贵,人人皆得仰视。而我只是在想,凭霄女尊贵之躯,怎么总与你身边这些人为伍,你非要学你那生母的作风,也怪不得他人非议你,落得如今这个人人背后轻贱的下场。”   柳晏如也被暗讽在内,忍不住俏脸蹙眉,怒气在胸,“你……”向前迈一步,就想上前理论,却被萧明朗适时的拉住。   柳晏如也不是个没分寸的,此时清醒过来,深知真神不可得罪,强忍住垂下头,顺着萧明朗的拉扯退了两步,退到他身后,与他肩擦肩的紧紧挨着。   凤逸却注意到了,终于将眼神真正的放在柳晏如脸上,又不经意似的掠过萧明朗。他好似明白了什么,盈玥直视他俊美双目中似是因捕捉到了什么的兴奋而更加明亮,然后忽的又靠近一步盈玥,随着一声冷笑“我如今却是越发好奇,昨日你等的这个人究竟能与你走多远。你这样敏感却要强的人,只怕最后难有什么好结果。”   因身高差形成的更加居高临下,使其目光更为逼视,像是看穿她心中的一切脆弱,一针见血。   盈玥收回与他直视的目光,退后一步,再次拉开距离,嘴中的话吞吐许久,却最终只是道“其实我的一切都与神上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我们早就不曾来往了。神上又何必装作一副真的在意的样子,你大可以像以前一样和他们一起漠然的走开,反而比较不出人意料。可你这样装作十分了解我的模样,真的让我想不明白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如今的你也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的神做久了,也想要给自己找个消遣换换情绪?”   “你倒是终于不再是装作与我陌不相识的样子了?我不过是陪你玩这样神上和霄女的游戏罢了。从前的事已经过去千年了,你就这样无法忘记吗?你硬要将这些记住,你又是想做什么呢?”   “你呢?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责问我这些!”盈玥忽然抬头,脱口而出。   凤逸一转讥讽的目光,变成难以置信,沉声中可以察觉一些激动“只因一个少时的错误,你也要我困在里面一辈子吗?我以什么身份?我任何一个身份都可以来问你这些,你要我一一数给你听吗……”   “凤逸!”盈玥不想继续听他讲。   凤逸却不管“你这数百年躲去哪里,竟是连一面都不曾让我见到过。你既然要这样销声匿迹,何不永远也不要出现,如此倒也真的称了更多人的心。近来听说你变得完全不同,可我却觉得,你倒和小时候仍旧没什么两样,总是这样任性自私,从不理会他人的感受……”   “够了!”盈玥无法忍受他提起从前,忍不住厉声打断,尽是不能掩饰的失望“你太过分了。”   凤逸抬起手想要控住更退一步的盈玥的肩膀,萧明朗手上一用劲将盈玥按在怀里,阻挡了凤逸的动作,然后目光直视着他“盈玥已是我的人,还请神上自重。”   萧明朗做皇帝时的威严此时尽显,竟也能在凤逸的真神威压下抵抗一二。他刻意强调盈玥是他的人,而非用霄女的身份作掩护,显然是听出了什么不寻常,也是意气而为。   盈玥?我的人?凤逸又是一声冷笑。   盈玥在萧明朗的怀中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挣脱了出来。萧明朗看着她,面上有些生气。   “高轩,你怎的还不走。”一道如冷中带柔的声音传来,凤怀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凤逸身边。不愧是封神大典的主角,凤怀柔此刻穿着正式的正红礼制典服,极其庄重。而涅槃后的凤怀柔也增添了许多的真神才拥有的傲慢之感,与她出色的样貌生成不可亵渎的美。   凤逸一下不复发财的色厉内荏,转过去对她柔声道“我在等你。”   凤怀柔只看了盈玥一眼,疏离的问声“霄女。”   盈玥点点头,凤怀柔就挽上凤逸的手臂,淡声道“走吧。”   凤逸又深深的看了盈玥一眼,目光中突然有一丝狠绝。   他举步离开,两人竟是化成火凤真身飞去,身后皆是身着红衣踩着百鸟跟随的仙侍,队列之长,竟然一眼无法望尽。   “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时间来慢慢讲清这个话题。”盈玥脑中突然传入他的声音,她不禁皱眉,心中不安,觉得他此话意有所指。看着红线末端也逐渐消失,她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第三十七章   盈玥一路沉浸于自己的思绪,被六十四仙娥依霄公口谕带走,走之前才察觉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明朗铁青着脸,似乎生了一路的闷气。   仙娥又将盈玥带回了九重天,却没有见到霄公。   她们将她领到一个偏殿,关上门后,一个仙娥二话不说就上来给她宽衣。   盈玥迅速躲开,防备道“霄公人呢?不是说他要见我?你们为什么要脱我衣服?”   仙娥恭敬的对她福身“回禀霄女,霄公吩咐我们给你沐浴净身,一定要让你换上衣服,还请霄女配合。”   “为什么要沐浴?换什么衣服?”盈玥更无法理解,霄公怎么会突然觉得她穿的寒酸,要让她沐浴更衣,他何时在乎过她是什么样子。   “奴婢什么也不知。但是封神大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霄女还是速速让女婢帮霄女宽衣吧。”   说完那仙娥又上前要给她脱掉外袍,盈玥迟疑一阵,但觉得这毕竟是在霄公的神殿中,这仙婢也确实是着霄公神殿的婢服,所以即便是抗拒,她最终还是妥协。   盈玥脱到只剩内衫时,一个仙婢说“霄女请跟我来。”说完她就在前面带路,另两个跟在盈玥身后,其他三个留在原地。   绕过屏风,走了一小段路,便出现露天的热汤池,三面假山环绕,池内热气蒸腾,甚至还撒上了花瓣。盈玥这才知道原来天界的人也是这么享受的。   盈玥下了池就有一个仙婢帮她按头,一个帮她淋背,另一个给她揉肩。再回去殿中,就有一个仙婢给她施粉,一个梳髻,另一个插上珠翠。   她许久没有被人如此服侍,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突然心中生出了一丝难过,只因这样的事对她来说竟是奢侈。而更令她难过的是,镜中将长发全部盘起后的自己竟如此肖似母亲,只是母亲有个美人尖,眉眼棱角全是柔的软的,额头鼻子都更加圆润。而镜中的这个人,鼻梁窄而直,嘴唇薄而润,眉目锋利,一副冷不可侵的凉薄模样。   她不由得抬起手抚着镜中人的脸。母亲,你可知我有多想你,而我,怎么变成了这一个模样。   封神大典仍是拂惠上仙主持,他是天界专设司典的正司,所以聚仙会和封神大典都由他主持自是礼制。   离封神大典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时,基本所有的座都已经坐满了,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在最远的地方拥挤的站着,绝大多数都是迟来或是被抢了位置的地界之人。上座也只有几个座位仍旧空着。   就在捋平白须的拂惠上仙想要清清嗓子宣布大典开始的时候,突然一点红点自远处出现,一顶百鸟衔着的轿子渐渐现出形状。   轿子中间是一个半透红幔垂挂而下的香帐,帷幔翻飞中可以看出帐中人是个女子。轿子前端和尾部的两边还各跪坐着一个仙娥。   百鸟衔轿,必是神族之人。可是粗览座上之人,还有谁没来的吗。   所有人都已经到齐就坐,全都屏息静待着大典开始,所以此时这顶百鸟轿的出现,无疑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地界那些未曾见识过的,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向前挤着,恨不得将眼睛递出去看的更清楚些。   百鸟轿带着香风稳稳的落在了第地面一寸高的地方,两个仙婢站起来,下到地面上,将帷幕掀起,然后弯着腰伸出手去扶帐中的人,始终将头低的恭敬。   一双纤长手指搭上他们的手臂,缓慢站起身来,从帐中步出。另外两个仙婢这时也站起来,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整理着曳地的长摆和极长的披帛,以免绊倒她。   随着她慢慢转过身来,众人这才看清这光芒遮盖上座所有人的人,竟然是霄女凤千殊。就连本来有心事,并不十分注意的萧明朗这时无意的眼风一扫,也不自觉绷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心有疑虑的看着她。   只见盈玥做了正式的霄女装扮,身上每一份物件都是霄女理应配上的。正红的衣裳剪裁得当,雪颈细长,乌发上盘着硕大的金冠,满是细致到极处的花纹,垂下几条长长的流苏。此时的她朝霞映雪,烈焰如焚,点漆朱唇和桃色眼妆绝美无匹,深黑眼瞳顾盼间勾人心神,似是冰与火的碰撞,爆发张扬的美。   萧明朗和柳晏如十分意外,尤其是柳晏如,此时摸着自己身上那凡俗的布料,再看看盈玥身上无光自亮的衣饰,拳头握的死紧,唇上的口脂都被咬花了。   底下的人开始时鸦雀无声,随后像是涌浪一般蔓延开窃窃私语。   “竟然是霄女!”   “她就是霄女?”   “当真是在神族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姿容。”   “看来又是如栖月真神一般的神话。”   “嗤,讲的你好像见过栖月真神一样。”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啊,谁人不知当年栖月真神仍在的时候,容颜似雪之盛名。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栖月真神与霄女哪一个更美。”   “只可惜栖月真神早就没有下落,只怕早已殒道,你这个问题想来是无解咯。”   ……   “第一次看见霄女这样隆重的打扮,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莫不是这霄女的地位要发生变化了。”   “那这样一来,霄女只怕是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吧,听说有许多人都曾欺辱过她。”   “但终究是凡人所出,翻身又能翻得多高。”   “你说的虽是,可这霄女生的如此动人,倒是有可能借此皮肉翻身啊,天下男人谁能不为这丽色动一份恻隐之心。换做是我,得一个霄女,不娶他人也享尽艳福啦。”   ……   “平素看不出来,这样盛装确实是惊为天人啊。”   “待我成了上仙,若能将她娶来,岂不是神籍与美妻双收。”   “做梦吧你!她即便是凡人所出,可就是嫁给真神做神姬,也不会许你仙人做正妻的。”   ……   “这样的美人又是霄女,若是能成为我们地界之人,我们今后也不必再受天界人的蔑视了吧。”   “是啊,多少能扳回几成尊严吧,我们的冥王也是个俊男子,要论长相也是能配得上的。只是没这么容易啊……”   “可你看着霄女虽然动人,却少了些楚楚之姿,只怕近了也是个冰块做的,不解风情啊。”   “纵是不解风情又有何妨,只要是能娶回我们冥界,总是千年万年,我就不信有能不被我们冥王殿下暖化的冰。”   待盈玥在地面上站稳,百鸟衔轿离去,她踱步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四个仙婢退到她身后。她的右手边是霄公和霄母的位置,此时都是空的。   对面是墟夜真神、高轩真神父子二人,他们带着的神兽都在身后趴着,尤其是更左一桌的于渊真神身后的黯金虎即便是趴着也如同小山一般。   除了高轩真神凤逸,其他的真神对她的到来以及引起的骚动,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在意,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凤逸则是冷笑着看她,似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除去盈玥与身边的真神,高台上其余的人和绝大部分的神族坐在下座,显示了身份的差距。   盈玥察觉到右手边一直有人盯视,转头一看,正迎上冥王深沉的眼,那其中有欣赏,有考究,可更多的是盈玥看不穿的。   没想到这么刚好,竟与冥王相邻。盈玥略一迟疑,还是对他点了点头,作为招呼。伏烨笑而不语,仍旧举止有礼,沉稳平和“霄女盛妆,真是比伏烨想的还要出众。”   盈玥牵起一个疏离的笑,对他奉承的话却反而并不受用,只感觉无比异样,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随即她转回脸,不去理会他。   盈玥纵使是隔得远,有些话也是能落到她的耳中,更何况除了下面的人,高台上下座的几人也是在用目光不住的打量着她,尤其是凤迎和凤华两姐妹,目光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要在她身上捥出一个洞。   她面上不动声色,神色如常,却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些议论和目光,她其实坐立不安,心中有逐渐放大的不祥,总觉得她就像一个被绑上火刑架的人,随时有可能出现一个未知的火把点燃现在这个华丽的陷阱。      ☆、第三十八章      拂惠上仙挥了一挥手,终于议论声稍减,他扬声又说了几次安静,才终于平息了躁动。他似随意般挥了下袖子,四面奏起古乐。   阵阵乐声中,安静的人潮又开始传出激动。只见天边有一双火凤并行而来,身披赤焰,双翼翔起间,热度几可燃尽十里。而其火不止于红,红中带金,甚至更甚于红,称之金凤都不为过。所携威压,更是于天边就让地上的众人生出由心底而起的敬畏。   双凤不过堪堪及近,众人都已折服在此压迫之下,双膝跪地,垂首低肩,齐齐喊道“霄公霄母圣安。”洪声如海之啸,于千里外皆可闻。   霄公霄母落地已经变为人身,仍旧是那样遗世之感,却睥睨天下的姿态。   霄母已走向自己的正中坐席,霄公却停顿转身,眼风淡扫,单手一挥,两边坐席突然在虚无中延伸出数千丈的地面,并且都是一模一样的摆置与案几,所有拥挤着站立的人都有了位置。   这就是神通,只有真神和极其稀少的非真神的神族可以拥有的神术,能够违背天地法则,无中生有,在能力之内凭自己的意念任意创造与毁灭,脱离现实的限制,超越他人太多的至尊存在。这就是混沌中斩灭魔尊的霄公,这就是被天所宠爱,拥有天道的神族!   故而仙界能以一界之力,却能将妖魔冥三界压制的不敢还手。千丈虚无变实物,却仅仅只费霄公吹灰之力,这样的实力,孰能不惧。   待霄公落座,对拂惠上仙给了一个淡然的点头后,拂惠上仙不知是向谁传了个眼神。随后古乐中踩入鼓点,伴随其中的,又有好似不知身在何处的数百人的低声吟唱,唱的是传诵万年的凤族歌谣。   每一句唱完,都会有无形的神力跟随歌声的扩散传出,滋润在场所有人的修为。虽然在如此庞然人群中分散,那道神力可以说已变成极其微乎其微,可对于上仙以下的人,尤其是从未受过如此滋养的地界之人,这几乎等同一种造化。那神力中包含的天地意念,包含的大道缘分,都会在融入他们修为后,对今后的修炼起到极其巨大的帮助。   所谓神之爱,便是众生平等。   原本只是为了一饱好奇心而前来,却没想到收获了如此一份大礼,地界众人无不对这份没有差别的赠礼感激涕零,那之前的为挤入这里所受到的委屈与不平此时都消解了大半。   有两队仙婢身着统一的浅红,从入口处井然而出,她们行至阶梯后分开,向两边走去,沿着阶梯的最两边向上,然后在最后一个阶梯停住,每个仙婢都站在一级阶梯上,垂首直立,秩序井然,如同两道绮红明灯。   队列的最后有四个壮汉跟随着走入场中。他们站在场中央,合力施法,化出了一只彩鸟。那鸟通身赤毛,尾巴有一根极长的羽,呈暗红色,唯独喙为深黑。身形小巧,皮毛光亮,红色的晶亮眼睛乌溜溜的转,可爱极了。   上座立刻就有人认出“是神莺鸟。”   神莺鸟是神鸟中长得极不起眼的一种,但却十分珍稀。   神莺鸟从诞生起便会择一树,此生都在这棵树上唱歌。歌声如同女人的嗓音,婉转动听,听者会不自觉的被吸引,靠近它百步之内就会产生幻觉,逐渐被牵出各种极端的情绪,如极怒,极喜,极悲,极憾等等,往往最终都会以各种方式自伤而亡。而神莺鸟栖息的树会吸干此人的血,神莺鸟吸食此树的营养而生,并在树上终结一生,唱至死去,这也是神莺鸟没有脚的原因。   故神莺鸟栖息的树下便是死人的骸骨堆。有人说神莺鸟唱的其实是哀歌,哀悼在幻境中执迷不悟的人。   但后来神族衰微,神兽林几乎没有人的踪影,神莺鸟一时绝迹。后来突然再现,便变成了学会用各种不同的声音唱歌,以其他神兽为食,也算得一种为了生存而顺应时代更迭的改变。   盈玥一眼就认出了这种鸟。   她当初被罚在青虚山思过百年的时候,就曾险些死在神莺鸟的歌声下。此鸟探知她的心底,以母上的歌声引她入幻境,却同时第一次引发了她身体里的心魔。而她也因祸得福,因心魔,而造成的幻境重叠的怪异而清醒,才没有过于靠近神莺鸟的树,也因此记住了这种没有脚的鸟。   神莺鸟在场中出现后便立即开口,阵阵清越脆甜的歌声清晰的穿透每个人的耳朵,却没有致幻,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滤过,只剩供人欣赏的莺歌。   与此同时,凤怀柔终于从入口处曼步而出,娉婷的身姿却是冷傲不可侵的高高在上,那孤冷竟让萧明朗觉得与盈玥有两分相似。   只是盈玥只会对靠近的人冷淡,而平素都是将自己敛的极淡,像是消失在人群中一样,却不似凤怀柔这样,另所有看她的人都感受到不可亵渎的高傲,如同逼人的阳光,无处不在。   凤怀柔慢慢走近那只鸟。神莺将身体转向她后,竟然停止了歌唱,并在众人的讶异中向她低头。   须知神莺择一树而歌终生,离树则鸟亡。歌声止,鸟亦亡。而神莺不仅离树未死,更是停止了歌声,做出臣服的姿态。显而易见,神莺已经被凤怀柔收服,成为了她涅槃后的第一只神兽。   凤怀柔在神莺鸟低下头的时候,脸上的高傲更显一分。   要知道她可是在神莺鸟的幻境中争斗了整整九日,若非她涅槃成真神,心性更坚,只怕也难逃树下骸骨的命运。而她又将自己的神识,通过自己不断割开血脉而被树根吸收的血液,强行渗入神莺鸟的灵识,历经整整一个昼夜,才另神莺鸟二次择主,以真神的名义强迫它从共生意识变成从主,终于收服,听从她的意志。   她因此失掉的血气,整整休养了一月才调养回来。这才成为了混沌结束后第一个收服神莺鸟的人。   神兽收服是每个真神封神大典上必有的的仪式,神兽越空前仅有,越能显示此神的神力超凡,凤怀柔无疑已经证明了自己。   将神莺化入后,凤怀柔终于登上了走向霄公的台阶。她每向上走一步,那一级阶梯两边仙婢便会跪下,完全的五体伏地。   如此,待她终于站在了高台上,身后的仙婢已经跪成了一片。皆是象征着真神的威严。   凤怀柔站在立于上座的拂惠上仙面前,拂惠上仙立刻对她弯腰做礼,趋步退至一旁。   她扫了一眼上座的人,在看见霄女装扮的盈玥时,毫不显露的掩住了自己的讶然,只是目光微微一顿,随即便移开。   她又迈前一步,正对着霄公的案几跪下,然后磕了三个头,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肃声道“吾神女凤怀柔,不负天命,不背神资,以六方赤霞,十二五彩神鸟,神龄四千九百岁,终成涅槃,向吾族霄公请封。”   在短短一瞬的静默后,霄公缓缓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凤怀柔面前。凤怀柔挺直自己的脊背,抬头望着身形高大的霄公,听他沉如静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吾上古神族,自混沌崩落,凋零难兴。汝不负神族声名,千岁有成,晋升真神大道。谓汝神之天骄,亦当之无愧。   今时成涅槃,启神智,汝自当承古意,卫天道,续神族真命,纵至寸骨湮灭,孤脉遗世,皆不能阻。   神者神也,夫古今大能者,必有大责。神寿无量,其责无穷,怀天道而应天下,方行涅槃之上,神命其中,不屈神族真血。汝可明白?”   凤怀柔被这一番话说的心中澎湃似海,激动的身体微颤“怀柔授命于天,承道于天,自当从之,卫之,以命奉天,绝不敢辱!”   霄公点点头,平稳的声音传遍八方,并没有提高音量,这声音却如同实质一般突然震荡在在座每个人的胸口,一字一震,甚至传遍六界“吾,神族第九十八代霄公,代天行命,赐汝韶芳真名,列位八神!”   霄公食指抬起,点在凤怀柔的眉心。她霎时察觉到眉心一点疼痛,似是裂开了一个口,涅槃后在身体里燃烧出的凤凰真血分出了一滴从那个裂口渗出,随之一热,逐渐浮现一个凤族真神印记,使得她身体发生改变。   外人能看到的,是她眼角嘴角似是上钩了一些,肤脂愈白,唇色更烈,颈线更优美,四肢更匀长,尤其气质上尊贵更显。这些微妙的转变无不让她看起来更胜谪仙,有真神之貌。   霄公将她扶起,拂惠上仙扬声先向凤怀柔弯腰一拜“恭贺韶芳真神晋位八神。”随即如同汪洋波痕,除了高台上的盈玥和一众真神,其余所有人齐齐跪拜,齐声高喊“恭贺韶芳真神晋位八神。”   韶芳……盈玥垂下眼帘。   她仍记得韶芳一名,是霄公在母上生前给自己起的神名。她也不知他们为何会谈起这个,但偏是记得清楚,母上攀着霄公的肩膀,霄公则大笑着举起她,问“好玥儿,你可喜欢韶芳这个名字?”   他眼角的笑纹会在这样的大笑下显出来,只是此后她再未见过。   可母上都已经不在了,一个已经被改名的自己,又何必去在乎一个一起被遗忘的名字呢。   在所有人都拜服的这时,凤怀柔目光却逐渐凝滞。   在她真正成为真神的这一刻,她的天识随着真神印记的烙印被逐渐开启,然后她能够悟道,参与天道的转移和推演。   终于拥有了成为真神才能具有的能力,她却没有任何喜悦,眼中是难以置信。   她看着霄公藏着深意的平静眼眸,终于明白方才许下的诺言的含义与重量。   眉间的印记缓慢消散,最终隐为无形,此后都只会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显现。因此印记而涌入的天道明示也戛然而止。她极力掩住心中复杂缠绕的思绪与情感,垂下眼,选择不在此刻问起。   凤怀柔的心思挣扎,霄公都尽收眼底。霄公将凤怀柔扶起,脸带笑意,却目光深邃。但这和蔼笑容到了凤怀柔眼里,竟令她阵阵发冷,心颤不已。   霄公面向众人,再次开口“今日,吾还有两件喜事要宣布。”   两件?凤逸端坐在座位上,闻言不禁疑惑,却听得霄公突然叫他“高轩,你过来。”   凤逸站起,走到凤怀柔身边,对霄公行礼。   “你们跪下。”凤逸略一迟疑,与凤怀柔双双跪在霄公面前。   “凡缘仙结,仙缘神结,神缘天结。”霄公声音肃正,给人以威严渺远之感,仿佛他此刻化身为天公,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往四面八方而去。   “汝二人身为此辈唯一两位真神血脉,缘无可选,必联姻亲。幸而汝等大器早成,故借韶芳封神之时,为汝等赐婚。汝等早延子嗣,便是吾族最大的愿望。”   凤逸与凤怀柔都不意外,在座众人也都不意外。正如霄公所说,目前未成婚的真神,他们是唯一的两位,且辈分相当,关系亲近。所以凤怀柔会成为凤逸的正妻,可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凤逸低着头等霄公接下来的话,可霄公沉默,显然已经讲完了。   他正欲抬头,凤怀柔却扯了扯他,他只好先和凤怀柔一起行了个最高的礼。将身子完全伏在地上,两人齐声“高轩、韶芳,叩谢霄公圣恩。”   他们站起来后,霄公便淡笑道“归座吧。”   凤逸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霄公,欲言又止,霄公也看着他,无上威严突然如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让他快要无法喘气,却死撑着不想离去。   凤怀柔离得近,一下就察觉到了霄公对凤逸的压制,和凤逸倔强的反抗。虽不知他们之间突然发生了何事,但凤怀柔还是先上前一步挽住了凤逸的手臂,分过了他身上的压力,然后对他笑道“走吧。”   凤逸看她,虽然是含笑眼梢,目光却充满意味,最终还是回应一个笑容,顺从的归座。   待他们坐下,霄公道“这最后一件喜事,是与地界有关。”霄公转头看向伏烨,并走到他的案几前。   “冥王。”   伏烨含笑从自己的案几后站起,对霄公低首以示尊敬。   “天界与地界素来纷争已久,虽看似平和,实则暗地里仍旧是水火不容,根源未解。吾欣赏汝治事之能,过人气度,或可助天地两界解多年顽疾。故吾替天界先表诚意,请冥王受吾一份礼。”   “霄公过奖。霄公为六界之主,能得霄公赞言,已是荣幸之至,岂敢谈请字。”伏烨谦虚道。   “吾知汝心慕霄女,特此成汝所愿,将霄女凤千殊赐予汝,往冥界为母。”   此言一出,四座皆沸。   盈玥猛然抬起头来,柳晏如亦是惊骇在原地。   一声轻响,萧明朗手中的杯子被硬生生捏碎。   只有伏烨镇定自若,仍是含着沉稳的笑容,谦虚有度“伏烨谢过霄公,伏烨定会善待霄女。”      ☆、第三十九章   受吾一礼,   赐予冥王……   盈玥的喉中仿佛被人倒入滚烫的沸水,毒哑了她的声音,一颗血肉的心生生被沸着,化作焦灰。   盈玥看着身上的大红衣,凝滞成千仞绝崖上一株欲折的哀草。   他将她完全的视为工具,包上华丽的外衫,在需要的时刻重新唤起她的地位,却只是为了当做一份礼送出去,以此来完成他六界之主的大责。   可是她呢?对她的责任为何就从未在他心中拷问过。他连一丝愧疚也无的折磨了她这许多年,将对母上的怨恨抑或是厌恶通通转移到她身上,毫不留情的,连她的一生都要送出去。   换做从前,她早已被折磨透了,没有多余的弱点可以让他用来击败她,所以尚且安宁。   将这样的她赐给任何人她都不会有何心绪起伏,更何况是许给冥王这样尚且算得上良配的男子为正妻。   只是她现在有了软肋,所以又被狠狠的扎了心,又是跌入地狱般的痛苦。   她茫然的望向高台两侧,千万人中一下就对上了萧明朗的眼睛。   他在愤怒和失望什么?是她的无能,还是对她有误解。她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可隔着人海茫茫,她却无法告诉他。   她不敢再去看他,目光无神的乱飘,不经意的看向霄母。   她手中一直瞌睡的长羽红貂此时慵懒地睁开了双眼,半睁半闭间却目露精光,遥遥望着她。盈玥随即心室一下微痛,只是她心绪早已丢失,目光亦未在霄母身上停留,所以并未留意那一下疼痛。而长羽红貂此时也重新阖上了眼睛,霄母的手仍旧缓慢的在貂身上抚摸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盈玥一眼,只是此刻嘴角忽然牵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远在守山湖底的元瑛却突然从床上跳起,神色担忧。   被吵醒的渔逐也跟着起来,看着发慌的元瑛,担忧道“怎么了?”   元瑛顿了顿,却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盈玥不知道封神大会是如何结束的,也不知道霄公何时离去的。待她回过神的时候,高台上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萧明朗还坐在原地,依旧那样望着她。上座除了她和冥王,都空了。   盈玥晃悠悠站起身来,混沌的脑中仍是有一丝明晰。她要去找霄公取消赐婚,不管用何种方法。   伏烨却是一直没走,似乎是早有感应,一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盈玥大力去甩,却怎么也甩不掉,她一下有些急怒,道“你放开!”竟有些咬牙切齿。   伏烨倒真的放开了,盈玥怔了一下,随即要走,伏烨却在背后突然缓缓讲了一句“你去找霄公也没有用,不如来求我。”   盈玥倏然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伏烨不疾不徐,定然是早猜见她的反应,此时只是笑而不语。   盈玥又见他一副深不可测,从容自若的模样,仿佛将她看的无比透彻,那目光似是有声的嘲讽,嘲讽她的无知愚昧,她所不知道的他全都一清二楚。他不过是将她戏耍,欣赏她不注意时泄露的软弱,那姿态才是真正的居高临下,与其他人如出一辙。   盈玥忽然凑近他的脸,呼吸清晰可闻。   伏烨下意识的想往后躲一躲,却被盈玥按了肩膀。他倒是惊诧,这样一个纤薄的女子竟有这样的力道。   他亦回看盈玥,她的眼中却全无暧昧,神色沉静的如乌云盖天的白日,无比压抑。伏烨周身的温度猛然下降,空气中渐渐出现肉眼可见的碎冰。衣襟,发间,甚至杯中的酒水都悄然凝霜结冰,而盈玥的冷冷望住伏烨的黑眸中也裂出了冰丝。他毫无防备的身体中出现了伤及真魂的寒气,可他却发现自己转不开眼睛。   盈玥在威胁他。   “你究竟什么意思?”盈玥的声音就像杯中的酒,冷硬如石“你接近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伏烨却扯一扯嘴角,轻松的似乎在和亲近的人打招呼“你不敢杀我,更不会杀我。”   “冥王可是要拿命一试。”   盈玥眸中的冰丝已经蔓延了小半个瞳孔,完全清晰可辨。   她不清楚冥王的实力,并无全然把握,可他身在天界,外界之人必受削弱。她确信自己拼却残身,足以震慑他。   伏烨却不像她想的那样畏惧,但是他终于肯道“是我求霄公将你赐给我的。”   她蹙眉“你为何要这么做?”   伏烨浅笑“自然是因为我心慕霄女。”   “殿下真是会说笑,你我至多见过三面,谈何心慕。”   “世上有一事叫做一见钟情,霄女可莫要说不知道。”   “他人不明白,以冥王之智,难道也不明白吗?霄公此举看起来似是恢复对我的重视,实则不过是为了天界的颜面,为了给你一分薄面罢了。不过是着了一次霄女制裳,其实我在霄公心中的分位毫无改变。”一见钟情实在可笑,除了阴谋与利用,她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我知道。”   “你知道?那又为了什么,我是不会相信地界首尊真的会因为一见钟情而自断前程。”   伏烨的笑容纹丝不动“霄女又妄自菲薄了。霄女还是不要多想了,安心待嫁便是,我会给你的尊荣一分都不会少。”   盈玥听着伏烨滴水不漏的回应,心知他真的不会再告诉她更多。而事实上,她也无法再继续支撑术法。   她眸中的碎冰蓦然消失,双手竭力抑制颤抖,收入袖中,直起身来。   收起术法,伏烨身上也是一阵轻松,他动动僵硬的脖颈和四肢,听背身过去的盈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嫁与你的。”   伏烨对着盈玥的背影又是凉凉一句“不嫁与我,莫非你要嫁与高轩真神?”   盈玥闻言转身,眼神已在询问。   与那人有什么关系。   伏烨站起身来,与她平视“霄女只怕不知吧,若非我向霄公求娶你,你已经是高轩真神的姬妾,十月后与韶芳真神同时过门。听说,这也是高轩神上在封神大会前亲自开口要来的。”   盈玥震惊非常,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想起凤逸那时说的,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原来就是指这个。   “所以霄女认为,究竟是嫁入冥界做冥后好,还是嫁给高轩真神做姬妾,永生在韶芳真神之下好?”   盈玥的脸色冷如千尺冰寒“你们哪一个我都不会嫁,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就这么甘心屈服的。”   “你还是要去找霄公?”伏烨轻笑,竟是懒懒的情绪,像是闲情一般,与盈玥的紧绷截然不同。“霄公可知道你那情郎就是刚飞升的萧明朗。”   盈玥如同遭受雷击一样震惊,终于显出了一点脆弱“你们好卑鄙。”   “听说曾是人界的皇帝,功劳福德还不小,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前途无量。只可惜你……红颜祸水。”伏烨轻挑眉毛。   盈玥沉默良久,渐渐冷静“你想怎么样,不如直说。你能从高轩真神那里抢走亲事,必然是有什么本事,能令霄公不得不答应你。”盈玥看着他“你对我可是有什么所求,虽然我并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伏烨赞叹“霄女终究是个聪明人,果然讲起话来就是不费力。我为什么能从高轩真神那里抢到亲事,这点霄女就无需操心了。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要霄女许我一个无条件帮助的承诺。”   “你说。”   “这个承诺总会有需要你兑现的那一天,伏烨相信霄女是个言出必行,绝不会背信弃义的人。所以倘若霄女答应了这个条件,我就将婚期无限期的延后,直到有一天你和你的情郎可以有能力在人前双宿双栖,那么我必将无条件解除此婚约。”   盈玥诧异“无条件帮助?”   “不错。”伏烨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若霄女觉得吃亏,伏烨还可以向你承诺,将来若有需要,伏烨可以略微尽绵薄之力,帮助霄女一次。绝对公平互利,我以冥界之名向霄女担保。”   盈玥越发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权势滔天的地界首尊以两个好处,来向她一个毫无地位的空头霄女交换。   “好。”无论是什么样的陷阱,她都可以为了萧明朗跳下去。   伏烨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如此便一言为定。”他看向远处,“你的情郎等你许久了。”   盈玥转过头去看,发现萧明朗仍旧坐在自己的案几前,一动不动,浑身线条紧绷。高台上只剩他和柳晏如两人。   “最后提醒霄女一句”伏烨笑吟吟,盈玥却觉得他始终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   “霄女可不要着急解除婚约,否则只怕高轩真神又要不死心的追来。但假若霄女对高轩真神本是有意,那么就当我白打算一场,什么都没有和霄女说过。”   “我没有那么傻。”盈玥冷语,无心理会他的揶揄“你我的交易希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盈玥提步就走。   “且慢。”   盈玥回头。   “霄女是否该我一个信物,否则将来我要如何提醒霄女今日之约呢?”   “你想要什么。”   伏烨打量盈玥半晌,抬手抚上她脸颊。她迅速侧脸,伏烨却是摸上她的耳朵,将那一对翠色耳环取下。   妆扮时,只有这一对耳环她执意不肯摘下,只因是当初元瑛给她戴上的,也是她身上剩下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竟被他看了出来,收去。   伏烨递出一样东西,是一枚黑色的玉戒指,细看竟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红到深处的黑。盈玥迟疑接过。   “礼尚往来,霄女不开口要,但在下自诩重信,必须交换给霄女一样信物。此为我常年佩戴的玉指环,内环刻有我的名讳,是独一无二,还请霄女妥善收好。”   盈玥粗扫一眼,戒指内环确实有伏烨两字,独特的字体,旁人难以模仿。   她收好戒指“殿下总该无事再说了吧。”   “好歹如今你我也算得关系非凡的人了,霄女都不能亲切些吗?”   “不能。”盈玥转头就走。   “我会替霄女向霄公求三日,再让你的情郎升个职衔,让你能好好哄哄他,我想霄女总归不会拒绝我这番好意吧。”   盈玥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一个御风就远去。而后她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伏烨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第四十章      “霄公,您为何违背您的承诺,您明明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霄公截断凤逸的话头,意味深长的问向身前与自己身量相似的人。   凤逸自小便知道自己是被寄予厚望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注重自己自己的修行,不仅是修为,还有脾性、举止、谈吐,都去符合一个身为真神的模样。   只是他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些冲动了,明知霄公话中的意思,他应该及时的收住。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急切的话从口中冲动的吐出“您明明答应我将千殊给我,让我同时迎娶她,可为何您却出尔反尔,反而当着众人的面将千殊许给了冥王。”   霄公斜睨他一眼,有点意外“你还是很在乎她?”   凤逸有点不自然,生硬道“没有。我在乎的只是她是天命之人,霄公您怎可将她送往地界。”   霄公眼神一下变得森冷,厉声低咤“今后不许你再提起此事!”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这样乱了分寸,给我回去思过三月!”   凤逸自知失言,却仍是不肯就此作罢“高轩知错。可是我不能甘心,您向我承诺在前,我又是真神,为何反而输给冥王,我想要个答案。”   霄公眯起眼睛,目光危险“好,我就给你个答案。冥王也是天命之人,如此你能甘心了吗。”   凤逸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睁大了眼睛“他也是?怎么会……天命之人怎么会有两个。”   “他并非与生俱来,所以痕迹不重,你涅槃时日尚浅,还不能看出也是自然。只是此人半路受命于天,多半是被指引来相助于凤千殊,我们不能干涉天道,她自然也就不可能许给你。”   凤逸喃喃苦笑“天命之人……我确然是输的心服口服……”他不知,天命之人的天命是什么,只知道天命之人的因果必须由他们来相助,这便是真神的重责之一。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神为真神,就不能逆天而为。神可有情,但天无情。你且当这一切不过是对你修行的考验,过分眷恋对你毫无益处。我看你今日的模样,行为过分有失,回去后不许出殿,大婚前都给我好好思过!”   凤逸黯然一拜“……高轩谨遵霄公圣令。”   “明朗……”   “你和你的未婚夫在说什么?”萧明朗冷笑。   盈玥一顿,没想到他对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的迟疑落在正不理智的萧明朗眼中,俨然是心虚。   “……你误会了。”   “难道我刚才看到的是假的?你要告诉我,你方才没有和他情意绵绵,”   盈玥不说话,觉得这样的萧明朗很不冷静。   萧明朗见她沉默,心头更是堵得慌,压不住自己的不悦,一下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对,你无力反驳?”   他一下抓住她的手臂,抓的盈玥疼痛难忍“我没有……”   柳晏如也跟着站起来去扯萧明朗的手臂“阿朗,你弄疼盈玥了。”   萧明朗也看出盈玥的痛色,心中更加哀伤。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失控了。   他放开手,沉默良久,面上终还是浮现不甘的愤怒,用手重重捶了一下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盈玥和柳晏如俱是吓了一跳。   他颓然的坐倒“我能拿你怎么办……若你只是人间女子多好,那么我可以即刻娶你,无人能阻我,什么也不必去考虑,我已经坐拥一整片天下!”   他咬了咬牙,满是不甘“……可你偏偏在天下之外。而我这方土地中,毫无权力,微如草芥,什么也不能做。”   盈玥跪在案几的另一侧,心如刀割,纵使她又无数句话想要对他解释,可却不能说。萧明朗是个要强的人,绝不会允许她这样为了保护自己去交换。   她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责怪自己。”   柳晏如看他这幅样子,是在心疼,也只好言不由心的问道“盈玥你真的没有办法解除掉这个婚约吗?”   盈玥慢慢道,似有无尽心事“霄公不会听我的。”   “你是去问过了吗?没问怎么就这么说。霄公毕竟是你父神,你若不想嫁总不可能强迫你吧。”   盈玥看着柳晏如容颜绝丽的面庞,心情复杂。谁会懂呢,懂她是处在多么绝望的境地,前无踏石,后无退路。亲手将她推上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峰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让她下去。可他们不会明白,这世上哪来什么感同身受。   她只能说“我会去求他的,至少我保证,婚期会无限期延后。”她紧了紧手,想传递自己的坚定“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总有一天,冥王不会是问题。”   萧明朗抬起头看着盈玥,眼中尽是哀戚“很多很多的时间?可这些时间里,我们又算什么?”他抽出手摸上她空空的耳垂,复问“你呢?你用这个和他做了什么交换?你们之间,还有你和高轩真神之间,究竟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盈玥,你真的真心待我吗?”   盈玥睁大了双眼,突然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有酸胀的感觉刹那充斥眼眶,却没有流出眼泪。   她的唇颤抖着,像是冷的发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说……”   萧明朗很是后悔,可是他心中却不愿道歉。今日的事憋得他十分不痛快,又突生这样的大变,让他无法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始终不明白,你喜欢我哪一点?从方才你与冥王之间的暧昧看来,你们不像是没有情义的人。或许我才是那个插足者,你只是在守山住的久了,寂寞了,才会以为对我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才会误以为你喜欢我。而你现在的痛苦不过是犹豫不决,无法决定放弃哪一个,对吗?”   盈玥缓缓的抽回自己的手,握紧,咬着唇不讲话,直勾勾的看着萧明朗,像是要看穿这个男人说的话有几分真心。   柳晏如这时候插话进来“阿朗,你怎么这么说,即便盈玥过去有过什么,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应该相信盈玥,切莫说气话。”   盈玥倏然看向柳晏如。柳晏如总觉得她的眼中像是要射出寒冰一样,竟然有些害怕。   盈玥又看向萧明朗,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巡回,似是怒极反笑,对萧明朗反问道“那么你和她呢?我是否也可以问你,你始终将她带在身边,是否也是因为余情未了?与我相比,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才是暧昧不清吧!可我始终相信你,从未问过你,你又怎么能来如此怀疑我。”   萧明朗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暴起,指节也捏的泛白“你胡说些什么!我和阿如之间从来清清白白,阿如跟着我已经很委屈,她这么善良,更是从没要求过什么,你怎么还能这样心胸狭窄。”   盈玥站起,难过像山一样压来,令她痛的快要不能承受“我心胸狭窄?你觉得她委屈,就从未想过我也会委屈吗?一个阿如,一个阿朗,你都没有想过这其中的亲昵,有多么令我无法忽视吗?”   她挫败的站起身来,肩膀像被人削去了一半,脆弱的扛不起任何东西,完全不似平素那个刀剑不摧,冷若冰霜的人。此时她只是个被伤了心的寻常女子,想不起任何伪装“你问我是否真心,你有先问过自己吗?若你真心,怎么会舍得让我难过?”   “可你也同样伤害了我。”他仍旧道。   “我不过是乱风中的落叶,从来身不由己。”盈玥惨笑着倒退“可你不懂我……”她骤然转身离去。   萧明朗脸色铁青,显然心烦至极,猛地掀翻了案几,低吼了一声。瞥见一旁有些畏惧的柳晏如,藏入袖中的大掌再度握紧,无声的叹气。   盈玥入了九重天就不能再御风,只是她没注意自己已经跨入了,于是忽然失力,险些摔在地上,但踉跄着身形,仍旧是扑倒在地上,擦破了手掌。她看着那伤口愈合,嘲笑自己的可笑,无论在哪里都能出丑。   她站起来拍拍尘,又漫无目的地走。   走了一阵,忽然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又是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她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却看见五步外就是霄公霄母的仪仗,他们两人正冷冷的看着她。她想来正是撞上了他们建筑的仙障。   她就这么狼狈的坐在地上,发髻终于被震松了,几缕发散在耳边,显得更加糟糕。   “起来,成何体统!”霄公低沉的斥责。霄母在一旁则是静默着,眼神却是充满了嫌恶。   他们也不等盈玥站起来,就经过她,自顾自的走远了。   盈玥在他们身后慢慢站起身来“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霄公。”   她察觉身后的人顿住了脚步,才慢慢转过去,看见霄公也侧过身,仍是那样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她。   她却忽然想不起要问什么,又或者说,是想问的东西太多了。这些年,这些经历,这场令她痛不欲生,奋力想摆脱的无望人生,究竟因何而起,究竟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只是当她问出口,当他真的停在她面前,却用那种毫无感情的目光审视着她的时候,她却还是迟疑了。   霄公终于不耐的拧起眉峰,她才问出口。   “我想问,你会有后悔的事吗?”   “没有。”他的声音山谷中的回声般深厚。   不假思索,却字字铿锵,和天下所有的真相一样坚定。   盈玥看着他的脸,看的极是仔细。她看清他眼角的几道浅纹,清晰地回忆起,它会在大笑时,变成深深的沟壑,承载满满的疼爱。她看清他下巴刚硬的线条,看起来威不可犯,却也可以转化成嬉笑时的柔和,如同世上所有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她无声的笑了。   霄母此刻不能遏制的想到,盈玥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肖似霄公,只是换了种方式。   若是她的孩子不曾胎死腹中,定然是能胜过她百倍千倍。只是……没有如果。她的眸中燃烧着浅浅的火焰,暗自将所有的恨倾泻在盈玥的身上。   只是除了她自己,并无人知晓这般心事。   “可是我有,我有好多好多后悔的事。”比如没能好好记住母上的模样,没能阻止自己去做一些愚蠢的事。   盈玥的喜怒已经化为一形,她面上兀自浅笑着,连自己也遗忘了应有的神情。   她遗憾的事,还有没能让自己死在地牢里,竟然这样令人失望的找到了出口。   霄公见她没了话讲,皱了皱眉,又携着霄母远去了。   不该活着的人活下来了,便只能做一个有血肉的孤魂野鬼。   盈玥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人全部走完。   偌大的九重天好像只有她一人,连影子都拉不长她的身影。      ☆、第四十一章   封神大会后,地界的人都陆续离开,像江河一样涌来的人,也如江河一样离去。除了天门仍旧忙碌的天将们,天界内又是一派冷清。始终嫌恶地界人卑贱吵闹的天界人,竟然有些想念许久未有的热闹,不舍他们的离去。   因为封神大会的召开,萧明朗的飞升令也推迟了几日才得以奉诏。   飞升殿在天界的外缘,过了天门,御风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萧明朗在几百人中间坐着,听正前方的拂惠上仙讲学。   拂惠上仙仙龄已有九千岁,也是从凡间修道的,飞升时已是七十古稀,是以停留在了白发白眉的慈祥模样,从九千年前就已经在飞升殿领职。到如今,已是这殿中最高的讲学上仙了。   他们运气好,本月飞升的人,第一堂正好轮到拂惠讲学,是以仙界人界刚刚修得仙骨的人,和早已修得,但讲学还未听完的人,都挤到这里,才有了这乌压压的一殿宇的人。   今日是新飞升的仙人第一堂讲学,此后还有整整一年的讲学要听。萧明朗的位置不算好,淹没在一群领过仙衣的人中,附近没有几个和他同期的飞升仙人。   满殿宇的人皆是白衣,腰带上系了块腰牌。只有几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成了其中的杂色,那正是和萧明朗一样今日第一天听讲学的人,还没领过学服,没有自己的腰牌。   纵然拂惠讲的绘声绘色,伴随光影不断的术法,萧明朗总是无法集中,始终想着昨日和盈玥的争吵,无法平静。   “修仙成道,修得不是身,而是心。心坚则道坚,道坚则身坚,于是天地诸法,便如四海气息,已悠然在心。而心坚,一为心静,二为心定,三为心悟。三者之首,当为心静。”   拂惠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在讲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定了萧明朗。萧明朗察觉,心中明了,向他遥遥一低首,拂惠含笑转开眼神。   道法浩瀚,若沉迷其中,则时间为无物。   拂惠上仙在飞升殿中的崇高地位,使他可以不必拘于一堂讲学的时限,以讲学的兴起兴落来随意决定讲学的时间。故这一堂讲完,不知不觉中外面竟然已经天黑了。   拂惠意犹未尽的做个总结,便结束了这一堂讲学,然后将所有穿白衣的人都赶了出去,为今日新飞升的仙人授职。   今日授的职,在他们听满一年,即三百六十五堂讲学后,才能正式任职。领了诏的人,每人都会放一块腰牌,其内记载了此人的身份,飞升前的平生事迹,讲学记录以及将来的具体职衔。然后每个人再凭据腰牌去飞升殿的后殿住处领取自己的学服和房间。   几十人都已经被点到了,领了自己的腰牌,兴奋的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萧明朗是最后一个。   终于喊到他的名字“萧明朗上前。”他从角落站起来,恭敬的走上去,跪在拂惠面前,双手交叠,伏地行礼。   他余光中瞥了一眼拂惠的案几,发现上面已无腰牌,只有一卷玄色的卷轴压在拂惠散乱的书上面。   他抬起头来,就见拂惠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赞许的点点头,缓慢的讲道“生于乙巳年甲申月,时年二十又五,人界曾任帝王五载,福禄功德,修为阅历,二者皆满。果然是青年才俊,不可多得。今神族特批下旨,免你一年讲学期。听闻你长于形外拳脚之术,又是炎修,故此将你派入青羽神君座下,任天一字副将,两日后领职。”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直接免去一年的讲学,这已然是破例,只有少数仙家子女有极好的背景照拂,或是未得仙骨前就立过功劳的人才能够享有的特权。更遑论最开始领职直接就副将,甚至归于青羽神君麾下,天一字的副将。   与同期飞升之人相比,几乎是免去了至少两千年的努力。萧明朗本就是这些人中最年轻的,所以从一开始就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而得到这样的机遇,如何能令人不去猜想他的背景。   萧明朗心中也是激动,但神色上仍是镇定,低下头双手接过拂惠递来的卷轴。   “两日后你将此交给青羽神君,他自会给你安排。”   “萧明朗谢过上仙。”   拂惠从软垫上站起,绕过案几,拍拍萧明朗的肩“造化天定,你无须谢我。”他又对着殿中的人挥挥手说“散了吧,该去哪的都去哪,别在这聒噪了,本仙也乏了,天晚且归家喽。”随着袖子一拂,有数点光晕飞出,飞入每个人的腰牌中,绝大部分都穿墙而过,去找方才听讲的人去了。随即这些人的腰牌中都多了七次讲学的记录。   这也正是拂惠的特权之一,自由决定每堂讲学的价值。   柳晏如在飞升殿外等到天都快黑了,还是没见萧明朗出来,无聊极了,于是在树下来回的踱着步。她踱着步,一回头,突然一个人站在她方才走过的地方,就这样凭空出现,将她吓了一跳。她看清楚那人,一下跪在地上。   “霄公圣安。”   “我要你办件事。”   萧明朗从飞升殿的偏门出来,几乎是用了轻功的大步走,速度极快,看到柳晏如还在树下等着,松了口气,唤她“阿如”。   柳晏如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看到萧明朗终于回来了,高兴的回他“阿朗你终于好了,你看这天都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在这了。”   萧明朗见她高兴,不禁问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换从前,早就对我一通埋怨了。”   柳晏如嗔怪的摇了下他的手臂“我何时这样野蛮过了。”又笑道“没发生什么好事,我就是等你等得太久,以为你不要我了,正伤心呢,结果你马上就出现了,自然是转悲为喜了。”   萧明朗又想到盈玥,玩笑的心情少了几分,附和的说道“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不用这样胡思乱想。”   柳晏如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不管阿如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阿朗都绝不会丢下我?”   萧明朗失笑“你能做出什么事来?你不必再问这样的傻话,我答应了你,就不会丢下你。”   柳晏如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将萧明朗的手臂更搂紧了几分,满含情意地直盯着注意力不是很集中的他,心满意足的甜笑,仿佛将他的话当成了海誓山盟,道“那么阿如也向明朗保证,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阿朗想要做什么,阿如通通都会帮你实现。”   萧明朗被她说的感动,不忍心戳穿她的美梦,只是拍拍她的头“傻丫头。”   盈玥躺在整理房一连睡了数日,直到睡得头发晕,睡到浑身酸疼,睡到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今时何时,才终于从床上爬起。   赤着脚落在地上,接触到寒冷的那一刹那,突然从脚底开始生长出钻心的疼痛,直让她痛的摔倒在地上,忍不住蜷起身子,瑟瑟发抖。   她于疼痛中默然的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发现体内的毒累积的速度不知为何数倍于从前。凭她自身的药理造诣,已经快看不懂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该如何解决。   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她勉力坐到床上,双脚离开了冰冷的地面,疼痛才有所缓解。   她静止良久,才似是明白一般。自己竟然畏冷了。   她忍不住的颤抖,无意识的摇头。不可以,绝不可以,若是寒冷会加剧她的疼痛,那她如何修行,如何施展法术,她如何保护自己,这样与废人有何区别。   她不能相信,不愿意去相信,她一下飞出去,落在湖畔的草地上,仍旧是赤着脚。   她向前走了一步,脚踝没入水中,是十倍翻上来的疼。她又往前走一步,膝盖被水淹没,疼痛到血脉都在颤抖。直到水淹没到胸口以下,她一下喷出殷红的鲜血。鲜血落入水中,立刻扩散成了红的的湖水,在她身前荡漾。她不可相信的睁大双眼,却如何也不能再去逃避眼前刺痛的事实。   四肢忽然失去知觉,天地都在转动。   “盈玥!”从前巧笑嫣然的声音此时失却了冷静与清脆,变得声嘶力竭。元瑛一个飞身,不顾一切的扎入水中,将失去知觉,快要一头栽入水中的盈玥托住,然后半拖半拽的将她费力拖上岸。   元瑛颤抖着手拭去盈玥嘴角的血迹,却不论如何也止不住,鲜血直从下巴一直淌到脖子,再没入胸口。   元瑛惊恐地晃着盈玥,想要将她唤醒。可盈玥死死的闭着眼睛,完全陷入昏迷。   “渔逐……渔逐!渔逐!”元瑛不管不顾地朝着湖面大喊,全然遗忘一切术法,额头的青筋都寸寸显出,声音里满是哭腔。   渔逐很快就从湖面破出,一下蹲在了元瑛的身边。   “你快看看盈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做,渔逐你快点看看啊。”元瑛已经语无伦次,脸上涕泗横流。   渔逐也来不及安慰元瑛,手摸摸盈玥的脉,仍存着微弱的跳动,松了口气,一下将盈玥抱起,飞身送入湖底灵脉洞穴内,输入真气。   元瑛也跟着做,倾尽所有法力将自己的真气给她。   他们不通药石,只会用这样的笨方法。   元瑛仍哽咽着,胡言乱语着“若盈玥不是我的宿主多好,我就可以把我的血剖给她,需要多少我就给她多少,只要能救救她……”说着又流下泪来“……我好好的盈玥送出去,怎么回来却成了这样。”   盈玥的终于不再吐血,两人的真气也已经耗尽,皆是疲惫不堪的靠着山壁。尤其元瑛,哭了太久,此刻完全脱力,在渔逐怀里不觉中沉沉睡去。   人间四季变换,美在春秋冬夏,时常有新。从前盈玥在山中看了数百年,仍是不能看腻。只是景由心生,看景的人心情不再,那么再如何夺目的景致也无法在盈玥心中掀起波澜。   盛夏九月,盈玥却披着披风,坐在房间后院的阶梯上,看着外面迷蒙的云雾发愣。本来元瑛将玉床房布置好,将盈玥的一应物品都搬入,要让盈玥在那里休养。   可盈玥却贪恋整理房的后院一望无际的盛景,不喜日日推开窗只能看见寡淡的山壁,硬是迁了过来,然后便日日皆是如此,除了习书,便是发呆。   元瑛将药端来,在她身边坐下。   盈玥抬了抬眼,见到她手中黑色的药汁,顿生无力,疲惫的摇了摇头“左右是无用之物,我真是不想再喝了。”   元瑛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手骨较以前更为纤瘦,指节突出,好像一掰就会碎。元瑛禁不住心疼,苦口相劝“你就喝了吧,你总是这样消沉,病怎么能好。”   盈玥又将递到嘴边的碗推开“我现在不想喝,你先放一旁吧。”   元瑛一下将碗啪的一声重重放在地上,药汁溅出了小半。她半怒半哭的喊道“你可知道你多自私吗?你知道我看着你流血不止,不省人事的模样有多难过吗?你哪一次受伤难过我不是陪在你身边,可那次你站在湖水中晕倒,我却完全不知原因。若我事前知道,我宁可豁了命,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可你这样折磨自己,我能怎么做。你就知道自己伤情,毫不理会我这个在乎你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元瑛说着,豆大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与狂风骤雨别无二致。   盈玥也是慌了,元瑛很少对她生气。之前那次也是,这次也是,她面对元瑛的怒气都会不知所措。   她于是迅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给元瑛看“你看,我都喝完了。”元瑛的眼泪越下越多,盈玥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我都会乖乖喝药,不让你难过,别生我的气了。”   元瑛却一下悲伤到极点,也抱住盈玥的背,失声痛哭“盈玥你是神啊,与天同寿,其福无尽的神啊!你怎么可以让我去考虑若你有一天死去这样的事情呢!”   盈玥勉力笑道,安慰她“傻瓜,我怎么会死呢?你也说我是神啊,道劫未至,这点小伤小痛,怎么会要了我的命。”   元瑛推开她的肩,看着她,泪眼摩挲,不住抽噎“你不知道,你站在全是血的湖水里,好像那片湖都是你的血化成的一般。你无意识醒来时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苍凉,决意归去。你怎能令我不害怕啊。”   盈玥抓紧元瑛的肩膀,郑重道“我答应你,我会振作,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的宿主还想和你做长长久久的好姐妹呢。”元瑛终于破涕为笑。   傍晚时分,守山落了雨。夏雨总是狂骤而至,倾盆而下的雨声将盈玥吵醒。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已经被廊下溅起的雨落湿了,糊了页脚几个字。盈玥仔细看着,脑中回忆起。细想了想,还是下了小榻,进了书房,用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重写了一遍,然后再夹进那一页去。   写着写着写出了练字的兴致,于是便随性挥就,临摹了几页古籍中总也看不明白的几处。忽然间,有如醍醐灌顶,她一下明悟,欣然露出了几日里的第一丝微笑。   书生纯真,只因书的世界,付出便会有回报,没有捷径,没有巧合,故而一颗坚毅之心,便是唯一。可凡尘俗世,多得是真心也换不来的东西,多得是靠运气和缘分才能遇到的事情。   心绪已乱,一砚好墨也写不出好字。笔墨不掺假,心境如何,全在其中。盈玥干脆弃了笔杆,直起身来。   推开书房的门,正逢狂风大作,携夹骤雨而来,猝不及防的落在盈玥身上,惊出一片疼痛,而她也同样猝不及防的看见了遥遥台阶之下的萧明朗。   他正立在风中,发丝是不沾雨的飞舞。柳晏如在后面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全然依偎在他身上,分得结界,抵御风雨。   萧明朗的目光穿透惊人的风雨,毫无阻碍的与盈玥的目光相遇。那时辰刚好的,几乎要令盈玥以为,是萧明朗的目光天然的拥有令她脆弱的东西,才会在这时这样的让她备受凌迟。   她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双手已经蓦然合上了书房的门。一下如释重负。   她在门后静默了很久,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门。可门外没有风雨,也不再有风雨中的人。只有一处在半昏的天色中亮着光的房间,提醒着她那一个人的去向。      ☆、第四十二章      萧明朗和柳晏如从封神大会那天之后就没有再看见过盈玥,他们本想回盈玥的小楼,但却发现没有她,他们无法踏入九重天。萧明朗还可以去飞升殿中暂住,可柳晏如是凡人,不可以进入。是以在萧明朗领职,拥有自己的小院前的两日,柳晏如没有地方落脚。天界也不似凡间,没有什么客栈,更没有相识的人可以借住。   柳晏如提议索性就回守山去,反正她仍有些细软没记得带来。萧明朗也当回去再与渔逐元瑛叙叙旧,毕竟不知来日再见是几时。   盈玥有心想避,所以在萧明朗回来后,始终不曾踏出房门,只是整日在房间里研药、晾药、喝药。偶尔忍住不适,习练心法,在宽阔的后院练拳脚。   只是总有些目的不明的人总是上门求见。元瑛向来与她不对付,如今更是连个照面都不想打,故而柳晏如从未见到元瑛在盈玥的房中,自然也不会知道她们和好如初了。   “盈玥,我有处心法看不懂,阿朗去寻渔逐喝酒了,我只能来劳烦你了。”   “这是什么?我可以和你学着炼药吗?我若能炼出几瓶增进功力的药,我就可以快快飞升,也不必令阿朗总要操心我了。”   “盈玥,怎么总不见元瑛,你与她还未和好吗?需不需我去让阿朗和渔逐说说,夫妻吹吹耳边风,这误会就能解的快了。”   “盈玥要我帮忙吗?这样炎日你还穿的这样多,果然是习水术的人,不畏热。不像阿朗,总是和火炉一样。”   “盈玥……”   ……   “你就不能将她赶出去吗,我都嫌她烦了。”元瑛烦躁的在盈玥身后大叫。   “你都躲得远远的了,何处来的烦?”盈玥声调无起伏。   “我老是要躲,还不是烦吗?”   “你别躲便是,见个面又有何妨。”   “我可做不来你的装聋作哑,让我无视她,还不如和她吵一顿来的痛快。”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罢。”   元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想不到盈玥竟是这样的想法“她介入你和萧明朗,这还不算错?”   盈玥黯然道“其实算起来,我才是介入他们的人。只是缘分难说,才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而她为爱勇敢,怎能叫错。她也不曾伤害过我。我和萧明朗会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立于沙石,没有底气。”   元瑛早已听盈玥讲过了事情的原委,此时仍旧是愤愤不平“不论从前如何,萧明朗选择了你,那她就是插足的人。就算她没有直接伤害过你,但她的目的是横刀夺爱,这就是错!谁知她躲在那副无辜的嘴脸背后,会不会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   “可我们怎么能用还未发生的事去评判一个人。不过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我不会与她走的更近,但也不会更进一步的破坏我与明朗之间的关系。”   元瑛憋屈的不想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哼个不停。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你总是这么固执,我又能怎么办。”   盈玥无声轻笑,身体、心里都是暖的。六界四海,亿万生灵,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会为她心痛的,那么就值得她为了这一个人的感受去坚强。   “本月第三个。”渔逐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尸体抛入湖中,表情严肃。   盈玥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朵花,与元瑛耳后的图案十分相似,正是从那具还鲜热的尸体上搜来的。   渔逐瞥见,一把抢过来,咬牙切齿的撕成碎片,扔在地上。“可恶,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多的人找到这里。”   “你最近可有检查过山中的阵法,这些人也不是什么修为大成的人,不该如此轻易的就能探入这里。一月刚刚过半,就已经有了三人,必定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盈玥心情沉重。她现在不能练功,长此以往,若不能解决此病,则功力会与日俱减。她的身体又内虚难愈,不似以前有把握,能护元瑛完全周全。   渔逐更是不敢懈怠一分“是我大意了,我许久都未检查过,若真是阵法有失,那确实是我的错。”   “我和你一起。”元瑛拉住渔逐的手,急忙道。   守山的阵法是个大阵,包含了许多的小阵法,几乎覆盖了半个守山的山体,尽启山势之利。不得其法的人闯入会迷路,会被引向错误的方向,主要是野兽与恶林。寻常的凡人会被吓跑,修行的人,也能被困住。但得其法的有心者可以将阵法破坏,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制造出缝隙让人通过。   想要细致的检查,至少要三日,所以元瑛想跟去,也是正常的。   他们离去不久后,盈玥突然感到身后有破空之声,敏捷的扭身,躲开了偷袭的利箭。   箭飞了百步却不减速度,扎在极远的树干上仍是响亮的一声。箭身没入树干,生生穿透,可见射箭之人,其力无穷。   盈玥看向身后,还不待她找出隐匿在密林中的人,又有三支箭同时向她射出,破空声如同凄厉鬼魅,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胆寒。   盈玥一个后仰,双手后撑在地,堪堪躲开,不待多想,便立刻后翻离开原来位置。果然又是三支箭在她原来的地方正中穿过。盈玥不停的闪躲,那人却似有无穷的箭,无穷的神力,次次三发,速度却丝毫不减,就连盈玥也觉得有些吃力。   终于有一支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划破了水色衣袖,留下一道红痕,空气中立刻就飘散着血腥味。随后那人停顿一息,盈玥暗叹不好,那人却已经连射五支箭,完全是五个方向,将她包围,最后第六支则直取咽喉。盈玥光靠敏捷的身体已经躲不过,她当即催动法术,这时身子却被猛然一拉,一个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挡住。   萧明朗右手拳风,击碎了一支箭,护着盈玥的左手臂则被那直取咽喉的利箭穿透手臂。萧明朗将左手的肌肉一下绷紧,不顾剧烈的疼痛,将箭卡在自己的手臂中,不能再前进,而箭头离盈玥的左肩只差一指。   他右手抬起向前一指,前方空中突然化出一把巨大的黑剑,极速旋转着推进,斩断了随后而来的数支箭羽,迅速靠近箭射出的位置。   林中的人立刻停止射箭准备逃跑,可身子刚刚伸出树冠,武杀就身化长虹,瞬间穿透了那人的后心。那人向前栽倒,已被一剑毙命。   武杀被萧明朗召回,随即看向始终盯着他的手臂沉默的盈玥。若不是他的左手一直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只怕即便是他为她受了伤,她也早就毫不回头的撇下他,跑的没影了。   他眉头一皱,一下将手臂中的箭拔出,伤口失去了堵塞,鲜血一下涌出,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   盈玥抬了抬手,想给他止血,却又放下。   萧明朗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皱的更深。他右手一下抓住盈玥那只放回去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你在犹豫什么,快给我止血。”   盈玥怔了一下,随即手上散发光晕,给他止住了血。   盈玥已经止血,她想抽回手,萧明朗的手却还握在她的手上。她往回缩了缩,又被萧明朗攥在手心里,仍是按在那个伤口。   萧明朗不说话,盈玥也不说话。   盈玥骨节分明的手指让萧明朗心中起了心疼。盈玥垂着眼没有看他。   萧明朗左手抬起,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逼她正视他“看着我。”   盈玥被捏的疼了,终于抬眼瞪着他。   两人望了许久,萧明朗忽然将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用力往自己这里一扯,扣住她的细腰,捧着她的脸就狠狠的吻了下去。带着不甘,愤怒,无奈还有想念。   盈玥起初仍是不情不愿的,一动不动的紧闭着双唇,想冷着他。   但萧明朗见她不肯回应,用力的咬了下她的下唇,盈玥吃痛,便被他趁机侵入,再无还手之力。盈玥的理智终于被逐渐湮没,任何考虑都被此时的霸道攻克,不管不顾的回吻。   盈玥双手不自觉的勾住他的脖子,萧明朗就放开了控着她的脸的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紧密的毫无缝隙。   盈玥的气息不足了,便主动停止了这个吻,萧明朗将她的头压在怀里,盈玥听得他的胸口也是砰砰的跳,终于搂紧了他的背。   相拥而立,萧明朗在盈玥的头顶沉声道,带着不为人知的期许“我被封为天一字副将,在青羽神君麾下行事。”   盈玥一僵。   萧明朗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道“这或许就是我的机遇,我定会好好建功,积累战名……你等我,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冥王。”   盈玥缓缓点头,心中却回忆起冥王的话。他真的言出必行,那么自己又欠他更多了。   萧明朗又问起另一件事“你方才为何不施展法术?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岂不是要被一箭穿喉?”   “我……忘了。我许是低估了他吧。”盈玥闪避着眼神。   萧明朗不禁后怕,冷着脸责备道“你何时这样过不小心过?你当真无事?”   “我很好。”盈玥直视他,藏得极好。   萧明朗看不出什么,将她又搂入怀中,抚摸着她如绸缎一般的乌发,只道“也罢,我现在也有护着你的能力了,即使你变成了个凡人,我也可以保护你。”   盈玥靠在他怀里,良久终是认命般拥着他的背,承认自己的思念,只是口中喃喃的,却是无声的自说自话着,那口型依稀是“我也多么希望我只是个凡人。”      ☆、第四十三章   “阿朗?”柳晏如推推萧明朗的手臂,疑惑他忽然的出神。   “怎么了?”萧明朗充满歉意,急忙柔声回答。   柳晏如对他笑笑,不在意的样子。她抬手招来一根树枝,比划了几下,正是盈玥使过的几招。动作倒是行云流水,优美异常,可见也是有下过苦功夫的。只是因着初学,不过花架子,自然不能和盈玥相提并论。   柳晏如摆住动作,对萧明朗俏眉一挑,媚眼如丝,得意道“你觉着如何?”   萧明朗称赞她“挺好的。”他上前拿过柳晏如手里的树枝,再看看,点点头“这套身法不适合使剑。剑太刚硬,身法若是出神入化,便能变化万千,比较适合灵活的武器。”   “那依阿朗看,我适合什么样的兵器呢?”   萧明朗思索了一阵“若是你要习盈玥的身法,双刺或是长鞭应是可匹配之物,只是你力道不足,不及盈玥刚柔兼济,轻盈灵动却不失该有的力度,只怕你练习起来辛苦,真的应战时,难以驾驭,发挥不出。”   柳晏如干笑一声“盈玥我确实是及不上的,不过我也会很努力,未尝不是没有可能像她一样做得好。”   萧明朗知道自己无意中说错了几句,尴尬地拍拍她的背“当然了,阿如从来都是聪慧的人。你的兵器还不必着急,等你成仙,再做打算也不迟,我也会替你留心寻找,你总会拥有合适自己的兵器。”   柳晏如乖顺地点点头“那我就等阿朗的好消息了。”   她又试探着问起“你最近与盈玥怎么样了?”   萧明朗却不知如何回答。   算和好了吗?那之后的几天里,盈玥没有来找过他,他在瀑布处等着,盈玥也一次都没有来过。在书房门口撞见,两人竟然从未有过的尴尬,好像他们中间有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令他们相顾无言。   柳晏如将他的沉默当做难过,于是实则欣喜,面上却担忧道“你不要伤心,我过两日找她好好聊聊,你们一定会和好的。”   萧明朗心情复杂的看着她,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叹道“你不必如此。”   柳晏如将他的手从头顶拿下,双手握住,目光灼灼“我想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从前是,今后都会是。而我柳晏如,一直都会是那个能够帮助你的人。”   “阿如”萧明朗沉惋的说起“你可想过,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柳晏如坚定地摇摇头“你什么也不用给我,我想要的我都可以自己去获得。”   盈玥又在书房深处的小榻上睡了过去,疼痛滋扰着梦境,连闭着眼都仿佛上了刑场,被架着烧。可不知为何,火却从胸口烧起,她一动不能动,只有撇干净了一切的恶火,像集合人间仇恨的冤魂纠缠着她。   迷蒙间被人盖上了带着温度的衣物,像被藏进避风的洞穴,她骤然安静。随后被人抱起,那人温柔地,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连脚步都是缓缓,静的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只是睡不安稳的盈玥一碰就醒了,这时只是闭着眼装睡,沉醉于他人的呵护。   萧明朗将她放在自己房内的软卧上。感觉到自己的扣子被人解开,她蓦地睁眼。萧明朗好笑地看着她,她意识到自己早被看穿,顿时羞赧,慢吞吞地坐起。   萧明朗坐在床沿,搂过她的肩,盈玥顺从地靠在他颈窝。暖暖的,整颗心都放松。   萧明朗却满腹心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她的肩。   “以后别在书房睡,不然就带张毯子,仙人也是会生病的。”   “嗯。”   盈玥能感觉到他闷闷的,抬起头看他,问“你有心事?”   萧明朗沉默了一瞬,淡淡一笑,亲了亲她的唇瓣。   “没有。”   盈玥昏沉着眼睛,眼中收进窗外一抹圆月,蓦然清醒了些,记起“后日初七了……”   “恩,我给你护法。”   盈玥点点头。   “今晚就在这睡吧。”   萧明朗脱了外衫和鞋袜躺在外侧,盈玥又老实的趴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   盈玥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在温热如火的身旁睡得特别安稳。   萧明朗却是心事重重的看着她沉睡的脸。   他发觉柳晏如的心事了,今天她的话如同一针见血,扎碎了萧明朗兄妹情深的自以为是。柳晏如没有放下,甚至充满不切实际地幻想,较以前愈演愈烈。她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感情无法压抑到令萧明朗也察觉。   他仍记得当年他在人界告诉柳晏如他的决定,欲留她在宫中做太后,让她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第二日柳晏如就当着正从皇宫后门离去的自己的面,从城墙上跃下,毫不犹豫。   所以事到如今,柳晏如的心存希望,令他陷入了两难。他无法对盈玥讲起,又更不能弃柳晏如于不顾。毕竟柳晏如除了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所以他即使知道盈玥的担忧是正确的,即使知道这样做会伤害盈玥,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愧疚地确定之后,他更搂紧了盈玥。而盈玥在梦中,也无知觉的回拥了他。   “怎么样了?”   “数十处阵法被被破了阵眼,破阵者一招即破,无论是以山石还是鸟兽为眼,全部被移位或者灭杀。其中一处的阵法,以树种为眼,历经百年,已经育成密林,整个阵法即是阵眼,使得此阵令人无从破解。可是那破阵之人竟然将大量剧毒混入湖中,不仅毒死了这一整片林阵,还将湖周围方圆十里,以此湖维生的鸟兽通通毒死。”渔逐做了千年守山妖主,山民被如此残害,自然盛怒难当。元瑛也亲眼见到那一幕腐臭冲天的群尸和烂根的枯木林,亦是震惊异常,十分痛心。   盈玥出乎意料,握紧了手指“可是那几个闯入之人所为?”   渔逐眯起了眼,危险的沉吟“这个大阵分为三环,外环,内环和中心。中心只有鬼雾和守山成精的大妖,不是阵不能破,只能以修为硬闯,也无法逃过大妖的监察。我将被破的数十阵法中手法相同的连起,就是一条混乱的轨迹,似乎没什么破绽。可我发现,这条轨迹中,外环百阵只破十二阵,内环十阵却破七阵。且外环切了最近的道,非熟悉守山之人绝对做不到。内环阵法被破实在太多,我一时难以修复完全。”   “我多花了几日,终于还是发现十九阵破阵手法相同,破阵时间却并非紧凑。例如树阵,即使毒素极其迅速,要能造成这样的灭绝,也绝非短时间能形成。而这样大规模并且迅速的破阵怎么可能不引起山中大妖甚至我们的注意。”   “所以破阵之人并非意在闯入,而是要为别人提供便利。”盈玥立刻抓住渔逐要表达的中心。   “不错!而且我甚至猜想,此人甚至并非按顺序破阵,树阵极有可能正是第一个被破的阵,而形成这样的轨迹只是想混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渔逐意味深长的拉长语调,目光沉沉的看住盈玥。   “以为此人是山外之人。”盈玥终于缓缓接话,面色愈加发冷。   他和盈玥对视,两人皆是心思深沉。   渔逐对盈玥勾起一边嘴角,邪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盈玥不讲话,眼神却像是冻住一样森冷。   “此事便由你解决,你总不会不济到连一个要伤害元瑛的人都无法摆平吧。”   元瑛傻愣道“伤害我?”   渔逐给了娇妻一记暴栗“傻瓜,阵法为你而创,破阵的人不是为了你的血还能是为什么。”   ☆、第四十四章      不必盈玥去计划,事主自会登门。   柳晏如笑面如春,微微提着她藕色的裙裾,温婉的托着一盏茶,跪坐在她的案几对面,然后将托盘中的茶盏端起,送到她面前。   “盈玥你尝尝,我前几日照着你批注的那本茶记里的玉生白莲雾煮的,可得了个中要领?”   柳晏如将茶递到盈玥手中,看着她放在一旁,连香也未闻便置在一旁,不禁顿了顿笑脸“盈玥不试一下吗?”   盈玥的双目稳稳的盯住她。   “明朗与我已和好如初。”   柳晏如的声音与神情明显一顿,随即握住她置在案几上的手,很是欣喜道“那可太好了,我早就盼着你们和好呢,怪不得阿朗近日开朗不少,我真替你们高兴。”   随即,她脸上转而浮现出疑惑不解,嘟囔着“不过,阿朗从没告诉过我呢。”   她颇是无辜望了望盈玥“盈玥你说,阿朗为何不说这件事呢?”   盈玥温和的牵起嘴角“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柳晏如点点头,发间的三支金钗上缀着大颗大颗饱满的珍珠,分外惹眼,却是从未见过的。   她将桌上的玉生白莲雾推到她面前“盈玥你快喝呀,茶要凉了。”   盈玥正抬手召来身后书架上的一卷竹简,眼神瞥过柳晏如“先放着吧”再看了眼那盏茶,茶盏忽然自己后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倒是将柳晏如吓了一跳,缩回了手,盈玥便将那卷竹简铺在了那个地方。   寂了一瞬,柳晏如娇如阳春的声音又响起。   “不过,盈玥你以后在人界当差,阿朗却是要长久跟随青羽神君身边的,自然是下不了天界。更何况盈玥你将来……”她恰到好处的停住话头,又是一脸懊悔的模样“你看我说的,盈玥定是有办法推掉这门姻亲,否则怎会又和阿朗在一起,是阿如过忧了。”   “听说你最近练功颇有进益,明朗嘱咐我多与你指点。”盈玥仿佛没有听见她在讲什么,自然而然的切断话头。   “你既想学我的身法,不如这样,以后你都跟着我练,我亲自教你,你将你的东西移到我旁边的空房里去,往后你与我同起同睡,时时都在我身边。”   柳晏如愣了一愣,随即干笑道“你从来都这么忙,整日要研药练功,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耽误自己的修行,还是不必了。”   “这是我的意思,更是明朗的意思,你不必推辞。”   “不……”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将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资质和经脉。”   柳晏如听到这话才是真的愣住,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她将手从案桌上收回,对她笑笑“我的天分是极差的,不必盈玥探我的经脉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阿如还是多谢盈玥的好意,日后我还是就和原来一样。我先走了。”   盈玥忽然越过案几去捉柳晏如的手腕,柳晏如反射般抬起手臂去挡。盈玥聚力,一个手刀切向她的颈侧,柳晏如瞬间麻掉半边身体。   柳晏如深知不好,阴狠立刻显露,又抬起另一只手,葱白的手指养着长长的利甲,竟要一下直插盈玥的喉管。   盈玥瞬时偏头躲过,同时手也变刀为指,用力一点她手腕上的穴位,柳晏如反应不及,手掌不受控制的麻痹抽搐,弯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她没想到盈玥纤瘦的身材竟有如此力量。   柳晏如不能控制的歪倒在一旁,已无还手之力,这才故作无辜,声似弱柳“盈玥你做什么?你不怕阿朗看见吗。”   盈玥的面色已然如霜,丝毫不去理会她的威胁,一拂衣袖,一直挡在她们之间的案几就被快速推至一旁。   盈玥扣住倒在地上的柳晏如的手腕,将神识附在真气上,在她身体游走周身。   盈玥很快就放开,肃正而探究的眼神看的柳晏如发汗。   “谁给你的功力?”   柳晏如不知盈玥看出几分,虚虚实实的回应道“从不曾有人给过我功力,盈玥这话是什么意思?”   盈玥全然没有兴致和她兜圈子“你体内至少有四百年的高深修为,绝不可能属于你自己。”   柳晏如一愣,怎么是四百年。   盈玥见她不讲话,手上立即掐住她的脖子,五指扣死,亟待发力“到底是谁给你的法力,是谁让你破坏山中的阵法,妄图加害元瑛。你是打不过我的,更遑论你还不能和这四百年深厚法力融合,所以你还是快些坦白,否则休怪我无情!”   柳晏如仿佛第一次认识盈玥,她从未在她面上见过如此骇人的威慑,扣在脖子上的五指如同六把冰冷的剑抵着她,让她不敢动弹。   “阵法不是我破坏的,盈玥你可千万不要冤枉了我。”柳晏如喊道,“我更不曾加害元瑛,你何来此说呢?我还正想告诉你,我正是察觉山中莫名来了许多擅闯者,怀疑正是元瑛做的手脚,想要伤害你。”   盈玥皱起眉头,心中顿感荒谬“想要伤害我?”   柳晏如点头,感觉到盈玥的力道一松,追答“是啊,元瑛不是与你闹翻了吗?你说阵法被破坏,渔逐正是创建阵法的人,元瑛岂能不了解这个阵法,她定是想要报复你,才会破坏了阵法,放人进来伤害你啊。”   柳晏如手脚的麻痹本就是一时的,此时已经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握住盈玥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拿掉。   盈玥被她说的糊涂,不知道她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柳晏如感觉她的手并不似原来那样用力,立刻缩回自己的脖子,站起来,退后一步,拉开与盈玥的距离,又继续道“盈玥你想啊,我怎么会想要伤害你呢?你待我这样好,待阿朗又这样好。你助他成了仙,又做了天界的副将,我和他都多么感激你,绝不会去伤害你的啊。”   盈玥暗沉沉的盯着她,目光如炬。   “姑且当我是冤枉了你,不是你破坏了阵法,你也没有得到四百年的法力。我就想问问你。”盈玥靠近她一步,柳晏如立即退后一步“你对萧明朗,真的是兄妹之情,别无他念吗?你对我,又真的是充满感激,视如姐妹?”   柳晏如忽然不讲话,姣好的面庞上一派隐忍。   “你我同为女人,又爱着同一个男人。神也是人,七情六欲皆是相同。你当真认为我会和明朗一样,相信你会成全我们,只是一心为了做他的妹妹,才跟着他,如此成人之美,有容人雅量?”   盈玥今日不想做素日那样退让,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她想逼出她的真面目,想印证自己的想法。   “跟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死缠着他,难道就是为了看他如何跟另一个人相爱,如何为了另一个女人喜怒?你究竟在筹划着些什么?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感动明朗,让他有一天回过头来,发现你才是她值得爱的人?你真傻。”   柳晏如终于冷然一笑,不甘的开口“傻的人是你!你以为是我需要感动萧明朗吗?我等的不是他回过头来发现他爱的是我,而是等他发现他并不爱你!”   盈玥怔然。她没想到柳晏如这么快就被逼出来,更没想到她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   柳晏如终于迫不及待“感情真是个霸道的东西,不问先后,不讲缘由。是我先同他定了终生,许了姻缘,可他却要弃了我,来找你,以为给了我周全的安排,便是对得起我了。可我却比你们看得都清楚,你以为他真的是爱你吗?”   她痴魅般的一笑“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从来形影不离,他是如何一个人,世上有谁能比我清楚?从他说他要来找你,说要和你在一起,我便知道,他不是爱你,只是感激你,可怜你。他无法忍受日日活在愧疚自责中,始终想要将欠你的还清。救命之恩深如海,深到让他以为,也让你以为,他爱的是你。”   柳晏如面目张狂,看着盈玥动摇的神色浑身舒畅“他可说过爱你?他可曾给你承诺?他可有像你爱他一样的爱你?”   盈玥愈渐迷惘,突然好似个健忘的寻常人,竟然一时想不起可以让她斩钉截铁的铁证。她不断回想起的就只有萧明朗说的一句。你等我。   她才开始疑惑。等?等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同柳晏如说的那样,等他想清楚究竟他对她们两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还有一点想来你定然也是不知道的。”柳晏如又不依不饶,语气中充满肯定和不怀好意。   盈玥突生后悔,她直觉里并不想她继续讲下去。   “阿朗有多想成仙,有多想入神籍。他看见了六界,人界的帝位便微不足道了。他从小就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而因着这一点,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帮到他。”   盈玥的头被这句话震得发晕。   “巴上了神族的霄女,即使是空头名号又如何,只要能娶了你,一个神族的名簿还是能进得去的,其余的,再自己挣,千年万年的,都会是轻而易举的。”   盈玥钝着嗓子艰难道“是他这么告诉你的?”   柳晏如微不可察的一顿,迅疾便笑道,认真的点头“自然是他亲口与我说的。”   盈玥血肉下那颗巴掌大的心忽然微微的抽痛,她听自己平静的问出“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吗?”   柳晏如嫣然一笑“从前或许会,可现在不会了。我将拥有的,完全能够实现阿朗想要的任何东西。你对他而言,已然毫无用处。”   她讲到此处,更是得意非凡,已经完全不去掩饰自己的真实面目,俨然一副胜者的形容。   盈玥纵然是猜不透,也知晓她四百年的修为定然与此有关。   “既然话都与你说到这里了,我也可以直截了当些告诉你,阵法就是我破的又如何。山外整日盘桓着绞尽脑汁想要进来取你性命的人,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与他们些方便。若是成功了,也不必我动手,岂不皆大欢喜。”   “本想着趁机挑拨开你和元瑛的关系,可偏是被你看出来了,我也无甚可怕的。”   可她话音刚落,盈玥猛然揪住她的衣领,提着她刹那飞越数百里的山体,扔出了守山。竟然就这么瞬间消失了。   柳晏如狼狈的站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脑中全然反应不及。   她随时准备应对盈玥的出手,她有四百年修为,足以在萧明朗赶来前自保性命,盈玥即便重伤她,到头来断送的只会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只需完完全全的扮演一个无辜的弱质,便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是……这算什么?盈玥竟然直接将她扔出了守山,这样愚蠢而直接。她顿时傻在原地,没了主意。   萧明朗用术法轰不开盈玥丹房的禁制,干脆催动武杀,一剑将丹室的门碎了个干净。   盈玥一长叹,哀伤自己的术法已经只能发挥出这样低等的效用,连一时清净也保不住。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萧明朗。   萧明朗却是大步流星地迈进来站在她面前,怒不可遏的开口“你怎能将阿如丢在山外,如此不管不顾也不曾告知我,让我寻了她整整十五日!”   盈玥无声端起桌上仍热气腾腾地药碗,一饮而尽。   萧明朗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住她的肩膀,痛心疾首的哀怒“你就这样容不下她吗?她只是以为你我仍未和好,为我来劝说你。她如此善意,你却出言辱她,甚至将她弃于荒野。若非她已有别于凡胎,待我今日才寻到她,岂非已化为一堆白骨。盈玥,你怎能如此心狠!”   “她便是这样对你说的吗?”   萧明朗看盈玥全然不为所动,毫无悔意的模样,愈加不能敛住自己的怒气。   “那事实如何,你倒是说与我听啊!”   盈玥眼眸无光的望着他,原本水盈盈的美眸,此时像结了冰,死气沉沉,像是重重寒雾后乍然露出的冰原,千年寂寂刹那将她包围。   她黯然开口“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   “现在我与你所讲的与这有何干系!你不准备给我一个解释吗?”   萧明朗手上用力,盈玥却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是那样直直的望着他,只是眸光从暗转灰。她垂着眼帘,长睫投下一片阴影,低声道“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若要接她回来,便接回来,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萧明朗对她敷衍的回答大失所望,放开她的肩,沉痛道“只怕你想赶走的不止是她,还有我吧,冥后娘娘!”他愤然转身,大步离去。   盈玥颓然的看着,又坐回小桌前,看着碗底的药渣,凄然而笑。   不论柳晏如的话有几分可信,她的这颗真心已经鲜血淋漓了。   ☆、第四十五章(上)   初七之日,山腰灵湖蒸腾着水汽,与湖底突然猛增的灵气汇成白雾,包围了大半个守山,许多灵兽大妖,都从洞府中出来,寻个宝地开始修炼。   盈玥早就在浮台上打坐了许久,四周灵气在她身旁形成气旋,将她包裹住,远远只能分辨得出一个轮廓。   浮台四周是元瑛所施的禁制,泛出浅浅地绿光,显示其蕴含草木之力。清晨时分,盈玥就让元瑛建筑了结界,萧明朗出门时看见,不发一言地拂袖离去,自去瀑布处练法了。   盈玥静坐着,直至雾气越来越浓,她仍旧是迟迟不见动作。元瑛在一旁眼见日头西斜,心中奇怪,却绝不敢打扰,只是一心一意地守着。   雾帐中的盈玥现时却是压抑着痛苦,强行去压制体内蛮横的冲撞之力。守山的灵脉所产生的灵气,居然没有似从前一般,为她慢慢的洗刷掉相冲所产生的毒。反而她只是静静坐着,那携带水汽的灵气一涌入,就激起了体内本根之源,炎力的强力反噬。两股天然相克的力量,在她经脉中疯狂的对抗,几乎要将她的经脉撑破。她血气翻涌,痛苦不堪。   按说本根之力从未被盈玥修炼过,即便是会使盈玥的水修存在极限,也不会无故壮大。可盈玥的本源炎力却突然不知因何被助长,几乎压过原先盈玥在水术上的造诣。   换言之,盈玥的体内,正有两个具备正好不相容之力的,同样修为的盈玥在使出浑身解数一较高下。   盈玥浑身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裳,连呼吸都□□的像是喉管、鼻腔中塞满了尖锐的冰针。她深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她疼痛到无法动作,何谈涤脉。她慢慢隔绝了灵气的吸收,身旁的气旋逐渐平静。   可正在这时,一股生死危机忽然涌上盈玥的心头,她一下睁眼,看向元瑛的方向。   元瑛的心在盈玥右胸膛,她立刻从盈玥出察觉感受,猛地绷起神经,迅速一躲。一根泛着冷光的长棍在她原来的地方落下,地面瞬间被砸陷。   元瑛与那人缠斗起来。那人作法时身上赫然泛出金光,竟然是个已经具备了仙身的人,且四肢健硕,动作迅疾,身法甚是了得。   元瑛只是见长于术法,同大多数修炼的人一样,本体都十分柔弱。初时元瑛躲开了去,以法相拼,两人不相上下。可那人狡诈奸猾的很,突然一个声东击西,飞身到元瑛身后,便是一个拳风打在自己的长棍上,直直飞向元瑛,重击在她后背。元瑛五脏六腑被震得蓦然喷出一口鲜血,拼着伤势再次躲开。   盈玥体内的对抗仍是剧烈,尚未平息,痛的站不起身。元瑛受伤,她的结界为之一震,随着灵气的震动传到盈玥身上,盈玥也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但同时盈玥体内的压力也随之外泄,疼痛骤减。   盈玥见元瑛身上又添了一道伤痕,眉间焦灼万分,不管不顾的大开法力,吸收身旁的灵气,忍住再次攀升的疼痛,换得许久不曾有的修为的恢复。   她将元瑛拉至一旁,长棍带起的风擦过元瑛额上的幽幽宝坠,令它晃动不已。   盈玥飞身上前,元瑛在旁边立刻一个光晕击出,落在那人脚下,化作藤蔓缠住他的双足。盈玥欲速战速决,空气中数千冰针凝成一柄剑,直取他心口。那人催动长棍挡在身前,冰剑在与长棍争锋之下,寸寸断裂,最终消散于无,但长棍却被钻出了一个洞眼,法力散出,成了废铁,掉在地上。   那人挣断了元瑛的束缚,更加癫狂,嘴中喊着“果然厉害,看来你才是元心宿主,速速交出元心血,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他忽然向远处做了一个怪异的动作,然后刹那欺身上前。   盈玥一个冰障将他击退两步,元瑛上前拖住他的动作。盈玥余光中瞥到空中突然又闪出一个人的身影,原来竟不止是他一个人前来,还有人埋伏在远处暗中观察。盈玥当机立断,将法力凝聚于五指,右手用力拍在地上。   湖泊受召,湖水刹那汹涌而起,倾一湖之力,如海啸般升起至空中。远处飞来的那个人来不及避开,直接被湖水带着卷入。   飞起的滔天水幕,从顶至底,寸寸冰封,拍在浮于半空的孤岛上,将岛拍的猛然一震,被封在水中的人被拍在岸上,旋即便晕了过去,然后掉落在湖水中。   盈玥用法过度,在原地又喷出一口血。   那人被这场面震慑,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元瑛趁其不备,从后面将他一脚踹入阴影之下。   盈玥擦去嘴角血迹,拼着内伤再次让湖水成冰,拍出第二下。这一次,是要让他粉身碎骨。   盈玥手掌重击在地,湖水又升高十丈,重重拍下。那人躲闪已经来不及,急中生智,手中化出铁链,用力一抛,锁住了离他更近的元瑛的脚,向自己这里用力一拉,竟然将元瑛也拉了进来。   盈玥收法不及,只来得及将冰化成水,减少了威力。   那人反应极快,一下扔了铁链,抗击着冲力,一下从洪水中扑出,五指弯成利爪,直掏向她的左心窝,想要一下掏走整个心,再分离出元心的寄体。   盈玥立刻飞身倒退。只是因她的伤,速度竟然快不过那人,始终保持着两指的危险距离。   元瑛在那人后面跟着,见盈玥危急,手臂化作长长树枝,迎风就长,终于将那人的腿缠住,向后一拉,给盈玥制造了一手臂的安全距离。   盈玥欲停住身形,背后却是一凉。一把锋利匕首从后插入,正正是右后心,元瑛的心。      ☆、第四十五章(下)      元瑛的身形一下消失,盈玥顾不及钻心的疼痛,回身困住偷袭之人,立刻逼出匕首,护住元瑛心室不破裂。她却因身体不济,难以自愈,背后鲜血汨汨流出,后背衣裳大片濡湿。   盈玥即便是惊怒万分,却也无法在此时处置柳晏如。她回身抓住那人再次袭来的五指,掌下用尽全力,以自身手掌血肉模糊地代价,碎裂了他的指骨。那人发出疼痛的喊叫。盈玥却打红了眼似的出手,招招使出全力,将他打倒在地。   盈玥不顾那人的求饶,凛然道“若是今日是你伤了元瑛,我定要让你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那人听这话生出一身冷汗,在地上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方才那样嚣张的气焰“饶命啊,高人……”   盈玥袖子一挥,那人被翻过身来。盈玥挥手射出数百根冰针,齐齐刺入他的脊背,那人如同被凌迟一样的嘶喊。   盈玥手指捏诀,面如冰雪,声线毫无情感“可我今日即便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绝不配成仙!”   她的两指顺着他的脊背一滑“若是你受不过死了,我自会将你超度入地府,让你还魂入正常人家。只是你从今以后,百世之内,不许你位列仙班!怪只怪你不该生出贪念,竟敢觊觎元心血!”   盈玥随着话音落下,手掌在他后背一震,埋在他脊背的百根冰针齐齐爆开,震碎了他的仙骨。这样携带神念的残骨会随着他的魂魄如轮回道,百世都不能消解,仙界无人敢让他飞升。   仙骨生碎之痛直入魂魄,常人难以忍受。那人晕厥在地,失了声音。   身后突然破风声袭来,盈玥敏锐察觉,可身上伤势拖累,只是堪堪躲开。竟是那个被水拍落的人,清醒的这样快。盈玥来不及惊讶,反身凝出五根长长的冰针,迅雷般向他飞去。   那人反应也是极其迅速,手上立刻化出一把长刀,挥舞几下,便将盈玥的冰针全部格挡开来。   盈玥闪躲开那人一道风刃,因为修为跟不上,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几次攻击都不成功。而她凭着身法轻巧,才堪堪躲得开长刀的挥砍,却也只能步步退守,仍是被砍伤了另一只手的手掌心。   那人显然是风修,他看得出盈玥已现颓势,难以为继,原先帮她的人也不见了,于是更加狂傲起来“你便是有几分武功,也拼不过我的法术!”   他不握刀的手,掌心忽然聚集了一股寻常人看不见的风力,像是一个微缩的风球。他在原地怒吼一声,风球的转速蓦然剧增,他用力朝地上一甩,那个风球立刻张开,形成一个风圈,将他们两人包围在其中。极强的风速形成的风墙有如具有攻击性的结界,盈玥若是碰到,立刻会被削下一层血肉。   “看你还能往哪里躲!给我交出元心!”   盈玥活动范围受限,无处可躲。咬一咬牙,强制发挥身体的极限,口中血流不止,流入衣襟,胸口大片染成殷红。后心的伤口更是爆裂开来,鲜血汨汨而下。   风圈内突然扬起风雪,盈玥将雪花全部撞击在风圈上,虽然被搅碎,可是同时也借着风圈的力变成利刃一样的锋利,密集地射向那人。   那人立刻长刀挥舞,可是风圈是他发挥出的最大的本事,盈玥也同样尽了残余之力,两者加总的威力不容小觑。所以,尽管那人长刀使得出神入化,仍旧是被伤了好几处。他料想不到盈玥心思如此果决敏锐,竟能如此聪敏,生生将劣势扭转,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将手一挥,撤去了风圈,使雪花失去了攻击力。盈玥此时趁其不备,一根冰针对准他的手掌射出。那人一声惨叫下,长刀握不住,掉在地上。   那人抬起头,阴鸷一眼,知道来不及捡起长刀,于是拼了命似得直接就打了上来。   盈玥早已亏空了身体的根本,无法敏捷,力量更是大大削弱,此刻面对这样凶猛的打法也是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直被逼的背后撞上墙壁,震得脑袋一阵瓮声。   这时候,那个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五指紧的盈玥立即喘不上气,喉咙生生要被捏碎。那人另一只手又伸出,要掏她的左心窝,盈玥死死抓住,却仍是缓慢的被推近。   盈玥眼前已经发黑,快要气绝之前,她分出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艰难的摸上那人颈项。   忽然,在那只手马上就要掏到她心口之前,他忽然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两只手一下子松掉。   盈玥松开手,那人的脖子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眼,此时正向外喷着血,正是盈玥方才用自己手掌伤口流出的鲜血凝成冰针,刺入他颈项要害,于千钧一发,杀了他。   那人直直向后倒下,盈玥脖子已经青紫,双手也是颓然垂在身旁,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不住的咳嗽,却只咳出了血。   盈玥缓了许久,终于徐徐抬起头,冷冷望着方才被她困在原地的柳晏如。她吃力地站起身来,稳了稳身形,仍是有些摇晃的踏过那个被她一击毙命的人,和被她震碎了仙骨,早已昏死的人的身体,如同浴血而来的杀神,一步一步靠近柳晏如。   柳晏如目睹了她解决那两人的过程,方知盈玥的高强和果决。她不顾及自己的生死,却尤其在乎元瑛的安危。此时看见她毫无怜悯的眼神,柳晏如早已两股战战,手脚发冷。   盈玥一步一步靠近,她的脖颈上和水色的衣裳上处处是她刚才喷出的点点殷红血迹,双手不断汹涌淌下的血以及后背的伤,在她身后留下一线足迹,如同她浴血而来。   盈玥离她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随意挥一挥手,柳晏如就感觉自己如同被冻住的身体恢复了自由。她立刻慌不择路的举步逃跑,却刚走两步,立刻撞上了无形的壁障,摔倒在地。她心知自己被羞辱了。   她站起来,努力不抖着嗓子道“你不能伤害我,阿朗就在附近,他不会让你这样伤害我的。”   盈玥不做声,又慢慢靠近一步。   “我还没有仙骨!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柳晏如惊惶喊道。   盈玥唇色发白,使她看上去更无人色,更加冷情冷性。她的声音也像是被冰封一样,完全没有温度,只是掺杂着难以察觉地虚弱,和方才被扼喉之后的极度沙哑“萧明朗竟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元心的存在以及元心在她身体的位置,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部说出?   柳晏如知道她指的是元心,但她不敢应声。   盈玥抬手遥遥一挥,柳晏如立刻在三步外被狠狠掌掴,伴随着清脆的一声,脸上立刻就红了。   柳晏如十分屈辱,却没有还手的能力,于是她含着泪光,阴毒地直盯着盈玥“你敢这样对我,若你今日没杀了我,来日我必定百倍奉还!”   盈玥逼近她一步,一指之下,两根冰针悬在她双眼前方。   “你要用元心血做什么。”   柳晏如的嚣张气焰全灭,脸颊的隐隐作痛也无法令她再有骨气,不敢再反抗,她一动也不敢动,连颤抖都极力控制着,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戳瞎双眼。   “是阿朗告诉我的,他说你是元心的宿主,你有两颗心。元瑛就是世间唯一遗留的元心族人。我只是知道元心血可以增进修为,料想你定然不会给我,只好趁你不备。”   “你可知道你若刺伤了我身体里的元心,血液流尽,元瑛会死?”   柳晏如双唇颤颤,眼见冰针更近一分,她骇然闭了闭眼“我……我不……不知道。”   盈玥眼神快要淬出冰屑,她隐于心中的愤怒让周围的空气都起了变化,竟然凝结出了极其细小的雪花。   “我活了千年,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我不管你究竟要与谁陷害我,只要你敢动元心,我就是拼尽一身修为,也要让你入阿鼻地狱,魂不能归!今日捥你一双眼,下次,就是要你的命!”   柳晏如眼见冰针微颤,似是要扎入,惊骇到了极点,尖叫声在喉中窜出。   千钧一发之时,一阵热流从她眼前穿过,冰针被融化,消于无形。   柳晏如立刻反应过来,突然握住盈玥的手,拍在自己的胸口。   她口中失声喊道“盈玥,你饶了我。”另一只手重重拍了自己一下,一大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盈玥身上,将她大半个身体覆盖了自己的鲜血。   盈玥就这样看着她失力倒下,萧明朗从远处扑过来接住她。   柳晏如无力的跌在他怀中,两行星泪落入发鬓,软弱无声的口吐鲜血道“阿朗……你让盈玥放过我……我……我什么都没做……”随即头一歪,不省人事。   萧明朗着急地摇了摇她,柳晏如毫无反应,昏迷地彻底。   他果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血迹的她,失望透顶“阿如做了什么,你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盈玥感觉自己周身气血都凉了,好像身边真的刮起了雪,体内的疼痛如同片片利刃在削割着她,连灵魂都脆弱的颤抖。   “盈玥,我竟不知,你原是个如此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人。”萧明朗抱起柳晏如,头也不回的疾步而去。   心胸狭窄……   心狠手辣……   盈玥双目空空,干涩的眨着眼眶,涨的生疼。只怕此时再多一分伤心,便真的如那句古言所讲,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她全然失力,蓦然坐倒在地上,后心伤口流出的血在地上积成一小滩,衣裳都被浸湿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她想,也许这件衣裳再也洗不干净了。   喉咙间突然发痒,她咳了一声,便越咳越用力,止不住的难受。血水喷溅了一地,将她的力气全然抽干。她又抹了抹嘴,袖子上,衣襟上早就脏污不堪。   他看见了柳晏如的血,却怎么看不出这大片的血大多是从她身体里来的呢。   她看见血泊之中躺着一柄短匕首,应是柳晏如偷袭她后,惊慌失措,才丢在了这里。   她捡起匕首,上面都是殷红的热血,因为吸收了盈玥的神血而微微发亮,刀柄上的一个缝隙更是金光闪闪。   盈玥揩了揩刀柄,却连震惊都疲于做出。   刀柄上赫然就是神族的标志,那一只赤凤如此鲜亮,叙涯二字刺目无比。   一切真相,盈玥瞬间了然于胸。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无尽的幻想。只是这些幻想在别人身上总有成真的可能,到了她这里,却只有无穷无尽被幻想剥离后的现实的无望。   如果世间有如果……可惜这是个不成立的假设。就连真神也没有逆转时间的能力,人世间的景致只能有这一种,每一个人的抉择做出了就无法回头。   ☆、第四十六章   渔逐站在盈玥床头,对着她面无血色的脸,最终只叹了两叹“感情之事,终究是你们两人的事,旁人没有立场评论。我只劝你一句,执着过头,便是对自己的伤害。萧明朗是个坚韧刚毅的好男儿,只是是否良配,还是得问问你自己。”   他默了一瞬,明知此时不是好的时机,却还是说“元瑛今后还是由我保护吧,待你修养好些,我就让元瑛到我身上来。”   盈玥始终阖起双眼,疲惫地无力思考任何事。   “你好好休息罢,我就在元瑛的房间守着。”渔逐合上门离去。   盈玥即使努力闭着眼睛,却是睡不着,可一具满身疮痍的伤,却连辗转反侧也是难以做到。   许久,门忽然被推开,一人靠近盈玥的床,月光将他的身影映射在盈玥的床褥上。   盈玥听出他的脚步声,知是萧明朗,却不肯睁开眼,连见也不想见他。   萧明朗却默然立了好久,静到让盈玥以为自己方才只是错觉,直到萧明朗轻轻掀开她的被褥,极是委屈的挤在床的外侧,将她轻轻拥住。   盈玥听得头顶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伤心和压抑的哽声道“对不起。”   盈玥默然睁眼,正看见萧明朗袖中藏着一根长针,顶端已经被萧明朗握在手中。   萧明朗已然从盈玥头顶拍下昏睡咒,却正见盈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的盯着他。   盈玥吃力的抵御着昏睡咒,将萧明朗从床上推下。   萧明朗双目通红,愧疚地像个一时糊涂的孩子,一滴泪在黑暗中悄然落下。   “对不起,盈玥……我真的没有办法,阿如快死了……你的元心血……我只取十滴,十滴即可。”   盈玥从床上摇摇晃晃的爬起,十指软软地揪上萧明朗的衣襟。她昏昏沉沉,可却不得不清醒着。她哀戚地问道“你真的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吗?哪怕是会伤害我,你也不会放弃吗?”   萧明朗何尝不知道她有多难过。他想摸她的脸,可是双手在她的颊旁晃动着,就是不敢去触摸她,最后颓然的垂下。   “对不起盈玥……我欠阿如的太多,不能看着她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你救救她。”   “那我呢……你就不欠我吗?”盈玥这句话几乎要散在夜风里,似是烛光一样不稳。   萧明朗却是寂然无语。   盈玥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加深了黑夜的黑与哀,在光线不明的内室,她仿佛骤然失明,令她的心刹那空空。   盈玥终于得到了答案。她眉间似有千山万水的沧桑,一下松了手,退了一步,靠在床柱上。   “我答应你,明日……明日等我起来,修养好些就给你十滴血,你出去吧。”   “可是阿如……”   “她不会死!”盈玥截然打断他“她绝不会死的。”用尽了一切心机,元心血和萧明朗,甚至还有霄公许给她的好处都将到手,怎么会轻易死去。   “出去。”盈玥指着门的方向,声音轻而不容置疑。   萧明朗阖上了门后,盈玥独自抱着膝盖蹲着,缩成小小的一个。   这一次,她终于铁了心。   萧明朗照顾了柳晏如一整夜,柳晏如不断晕厥和醒来,始终痛苦万分,求着萧明朗去向盈玥拿血。萧明朗心如火煎,却无计可施,柳晏如没有仙骨,不能给她输真气,他着急之下,听着柳晏如的痛喊,让他去求盈玥可治百症的元心血,竟觉得有几分道理,而待返回却觉得后悔了。   下半夜时,柳晏如再次疼晕过去,他实在不忍心,打开房门,却见一瓶黑色药罐已放在门口,但不见盈玥身影。他立刻捡起,打开瓶盖,正是浅浅的几滴血,却在黑夜中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金光,无疑是极其珍贵的血。他却无法欣慰,他手掌中全是瓶身上黏湿的鲜血,门口也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被黑夜隐藏的难以分辨。   他飞入盈玥房中,床被却是空空,被寒夜吹得冷硬。   ☆、第四十七章   万妖林,地界低等妖兽繁育林群,位于妖界和冥界的边界地,横跨两界。盈玥天不亮便赶至这里,想要寻一味娑离怨。她要潜入冥界的边界,要想不惊动地界,又要走近路,便只能穿过这片万妖林。   夜晚阴气盛,妖界这一方的妖兽虽是平静,可稍稍靠近一些冥界,妖兽的活动便越来越频繁。她一路躲避,到也还算得有惊无险。可她刚刚跨入冥界,便立刻察觉到了数倍的阴气,这便是冥界的气息。   林中的妖兽大都比妖界一方的妖兽身量要小,可这些妖兽皆是昼伏夜出,此时才是它们觅食的时候。妖兽的咆哮声此起彼伏,盈玥即便是收敛周身仙气,可身上的伤口太多,血气散出四里,许多妖兽一路追来,不由分说便窜上来要撕咬。盈玥无奈杀了几只,身上却沾了更多血气,更是举步维艰。可她退无可退。   她脸上黑气翻涌,前所未有的虚弱令心魔蠢蠢欲动。只是因她刚取了自己十滴心头血,削弱地同样也有心魔的力量,否则只怕它已经夺舍成功。   娑离怨乃至阴之物,可掩盖活人生气,变作如同行尸般的死人气息。心魔意在夺舍,绝不会寄居死人身体,故长期食用娑离怨,是天地间唯一能驱赶心魔的方法。只是此物太过阴损,生人久食,必失生育之力,而后早亡。然而现今的盈玥已经无计可施,不能在乎这些,她绝不愿沦为心魔的附属,纵然是拼却残身,也要拖延住,直到自己恢复。   娑离怨是极珍稀草药,只生长在冥界,以阴气为食,天明时阴气衰弱的瞬间便会缩回地下,难以寻找,她必须把握住时辰。而这娑离怨她只在书中见过,只知其专生在大批死物的遗骸周围,更需费时找寻,需要运气。若是找不到,她便只能在林中将就一晚,再次寻找。可她身上存着伤势,林子里瘴气太重,会恶化她的伤口,若是硬拼,只怕到最后反而力竭身亡。   天将将亮起时,精疲力尽的她终于找到了一大片妖群残斗的遗骸,几经探寻,才不过找到一株娑离怨。   她方俯下身去摘,身后便有浑浊的气息,带着腐烂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她警觉的转身,却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黑色妄阴。硕大的血口占据了一半还要多的脸庞,仍往下淌着血水,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杀戮,此时虎视眈眈地盯着盈玥身后的娑离怨。   娑离怨对妄阴来说是大补之物,可以增加阴气的吞食,扩张血肉的生长,使其在万妖林更有横行之力,是以妄阴显然不会拱手让给她。   盈玥五指一甩,手上化出两把冰刺,准备迅速杀死这它,然后立刻拿了娑离怨逃离,可她却一下顿住了脚步。   妄阴是群居妖兽,那只硕大的妄阴出现后,立刻从林中窜出了数十只妄阴,将她包围。领头的妄阴低吼一声,所有的妄阴立刻扑上来,震得大地都轻轻颤抖。   盈玥飞身而起,射下千万片雪花,却都无法穿透它们厚厚的皮肉,伤不到分毫。她却反被妄阴联合的一声咆哮从空中震了下来。   盈玥跌在地上,双臂上的刺立刻被她催长数倍,如同两把锋利的镰刀,达到她现在所能发挥的极限。   她咬一咬牙,一下冲上去,轻盈的动作间瞬杀了三只妄阴,双刺却已现裂纹。其它的妄阴见同伴死亡,更是发了狂一样的扑上来。她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不惜喷出一口血,化出十把冰剑,淋了血后化为血剑,齐齐飞出,从十只妄阴张大的血口中穿入,从尾部穿出,一击毙命。   盈玥四肢无力的倒在地上,已经消耗到极限,再站不起来。两日数战,她又偏是如此内伤,身上大小伤口,躯体几乎是麻木。   她奋力躲过一只妄阴的飞扑,将它的四肢全部截断后,双刺终于粉碎成瀣。可仍旧有三只妄阴未死,此时眼见同伴一一死去,已是愤怒异常,尤其是未死的领头妄阴,怒吼下血肉暴涨数倍,身形十倍于之前。   那样的庞然大物,盈玥已然无计可施,只苦笑着悲叹,自己的命运最终竟也是在这野兽的啃噬下结束,与自己母亲的死状殊途同归,如此悲惨而可笑。   一阵剧痛从脚底袭来,盈玥终于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八章      盈玥一睁眼,便被寒气裹了个结结实实,随后那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蜈蚣,无数的虫足爬遍她的体内,疼痛立刻让她的头脑嗡鸣,双目模糊。   想要蜷起身子,却是换来更重更强烈地痛苦,竟让她受不住的□□出声。她立刻咬住唇,愣是不肯再叫一次,嘴唇很快血肉模糊。   有人靠近,盈玥却分不出神去分辨,被疼痛占满了全部神经,只朦胧间感受到一股力量包围了自己,随后疼痛渐渐放缓,直到可以忍受。   那人开口“张嘴。”   盈玥却听不清楚,脑子如同一团浆糊,没有半分清醒。   她被人毫不留情的捏住了两边颚骨,逼迫她张开了嘴。一个东西滚入她喉中后,一条布将她的嘴塞得严严实实,阻止了她的自伤。   她又昏沉沉的晕去。   她再次醒来是察觉到有人往她嘴中灌东西。真的是灌。她又被那样狠狠地捏住颚骨,那人的掌心宽大,将她的下巴整个掐住,力道大的如同要捏碎她的脸颊。盈玥不能合嘴,抬着头梗着脖子,一碗浓稠的汤药直接倒进去,将她呛醒。   她猛烈地咳嗽,药流的到处都是,那人却仍是不松手,还是不为所动的灌药。喝完后,她咳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来。   她费力的抬眼,分辨出一身黑衣的伏烨,那始终不显山露水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不耐。显然他一直在照顾她,只是这种照顾万分勉为其难。   盈玥有气无力“我想,我不用说谢谢了吧。”   “不必说,不过救命之恩还是需霄女铭记在心,将来赴汤蹈火,以报君恩的。”   “那就当还了你说的那个应我一个帮助吧。”   伏烨意外“我还以为霄女不屑于求助他人,我当日所说的那个附加条件永远也用不上呢。”   “不过……”伏烨意味深长“只怕我所承的这个帮助不够还我给予霄女的恩情。”   盈玥疑惑的看向他,只是因为深深的疲惫让这个表情十分浅淡,似是仍旧不为所动。伏烨却只是笑了笑,笑意不到眼底“也罢,还是等霄女好些了,再听我这个坏消息吧。”   盈玥脑中一阵阵钝痛,实在无心和伏烨打这种哑谜。她眼睛昏沉一闭,意识已经不清晰起来。   “不过,我救霄女这一救,着实让我发现不少秘密啊。”   盈玥强睁眼,看住他深黑的双目,眉头蹙起。   “堂堂神族霄女,竟然不仅被心魔所侵,甚至严重到快要被夺舍的境地。也不知霄女究竟都经历了什么,竟能令你魂魄中的黑影壮大到我见所未见,几乎快要形成一个完整的魂体,只怕霄女被夺舍之日指日可待啊。”   盈玥闭了闭双眼,深深的疲惫。冥王竟然对她搜魂,将她探查的如此彻底,此番却又明着告诉她,让她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你还知道了什么。”   伏烨又是客套一笑,形容如正人君子“元心。”盈玥心猛地一跳,竟牵强出几分力量。   “六界销匿数万年踪迹的元心一族,竟然还有遗脉留在世间,甚至能进化成寄宿共生的生存之法。但元心血功效如此违逆天地大法,可大增功力,甚至令死者复生,霄女却缘何一滴未用?”   “宿主无法受益。”盈玥干脆也不想他,直接开门见山“但你若是觊觎,先将我的命取走。”   “霄女此言差矣。霄女于我是如此重要的人,我怎会触你的逆鳞呢。只是霄女竟将元心放在右心室,放弃共生关系,甘心做一保护者,霄女真心,真是感动天地,连我都闻之欲泣。”   盈玥一声冷笑,毫不掩饰的讽刺他的虚伪。   伏烨似是没有听见,仍絮絮道“霄女与我以一纸婚约,俨然已是同船之人,我们二人如今也算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故我也不会散出这些不利于霄女的事情,也希望霄女早些认识到与我合作的重要性,安心将养好身体,随时等着兑现我的要求。”   盈玥闭了眼,假装他不存在。伏烨无声好笑,沉声道“霄女好生休息,相克之力无计可消解,我建议霄女还是散了水修造诣,重头来过吧。我三日后再来看你。”   三日当真是三日。可这三日里,莫说伏烨没有来,竟连个贴身照看的侍女都没有派给她。幸而盈玥始终全身软弱无力,昏昏沉沉,醒的比睡的少,三日晃眼就过去了。   她也曾诧异过,她此番如此重伤昏迷,心魔竟没有趁虚夺舍。而后想起那颗滚入腹中的东西,或许是冥界奇药,可以克之,心又稍安。只是她对伏烨如此莫名的信任,倒令她自己不安。但随即又宽慰自己,或许正是同伏烨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有着明确的利益瓜葛,她被夺舍对伏烨来说毫无益处。   伏烨这时推门进来,看盈玥睁着分明的水盈盈眸,又是防备的看着他,对她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是悖逆天地的神力,自愈之快,三日便不见体外伤痕,着实令人艳羡。”   伏烨忽然眯一眯眼,打定主意地上前,一下掀开盈玥身上厚实地云被。   盈玥只着内衫躺在床上,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伏烨行为竟如此出格,令人意想不到。她一下坐起身来,却在顺着伏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时,顿住了要将云被盖回去的动作。   她看到自己的双腿就那样的光裸着,一如既往的形状,一如既往的颜色。只是右大腿上的一条庞大疤痕令她呼吸突然停止,忽然茫然若失的感受。   那条伤疤紧密的绕着她的大腿一圈,淡淡的肉粉色呈现野兽尖锐的牙印形状。她忍不住摸上那条伤疤,随后轻轻捏了捏伤疤以下的腿,随后她默了一默,毫无征兆的,一指划开自己的小腿,鲜血缓缓流出,却是暗红色。   可是她的手指却禁不住的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连瞳孔都在震动。   她甚至不记得在林子中倒下前那种只是卷走了她意识的疼痛。若她记得,她定会在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心里,鼻腔里。用每一次的呼吸提醒自己,那是如何一种狠狠斩断自己生命中幸福的长度的悔悟。从这以后,她从拥有一个不完整的人生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   她几乎猜到伏烨要说什么。   “我赶到万妖林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你的右腿已经被妄阴整个吞入,你也险些要被拦腰咬断。我本想从天界虏一个不起眼的仙人,砍了她的腿给你接上。只是对你搜了魂后,我知晓我除了将你的残腿接回去做个样子外别无他法。于是我只好又从妄阴肚子里剖出烂的不成样子的腿,用了地府生骨返阳的秘术给你的腿返了样子,再好生接上去。只可惜你的自愈再厉害,也化不掉这条碗大的伤疤。死就是死,活便是活,这是如何也不能混在一起的。”   “我冥府能给你做的已经全为你做了,这条残腿能坚持几年,就看你的造化了。而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比我地府化死为生的人做的更好的,除了你那可亲可爱的父神,我也再想不出其他人。”   盈玥仍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只是瞳孔不再震动,转化为死灰一般的寂静。   她又默了许久,才道“他不会帮我的。”笃定与平静,这是她对她可亲可爱的父神,看透了太多之后的真心话。   “那么我只能说。凤千殊,你今后将永远是一个残缺的神。”   ☆、第四十九章      伏烨在盈玥临走时赠了她一个药瓶,里面是七颗黑魆魆的药丸,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娑离怨。以腐物为生,入药自然如腐物一般。我为一界之主,冥界此种珍药,我虽不是很多,却也有些余的。你当初若能直接向我讨要,岂不是可省了这一番伤心伤肺的灾祸。不过一个偌大的人情,总好过失却一条腿。我不是霄女什么人,不会同霄女讲什么情面,故霄女今后不如改改作风,少做些需得冒生命危险的事,免得有一日你将自己伤到失去价值,令我不得不背了与你的约定。”   盈玥不语。   “七颗娑离怨,一月一次,现下我也只有这么多,等药吃完时霄女再来吧,也省的霄女有日忘记我这个人,忘记你与地界的约定。只是出于同船之人的善意,奉劝霄女,娑离怨可以驱心魔不假,可阴气入体,长久会伤肺腑,摧根基。霄女若是不想过早地做我地府黄泉里的一只恶鬼,还是打消了以此驱心魔的念头吧。六界之中,根本没有人可以驱除心魔。宿主不死,心魔就不会死。故被心魔所附之人,只有不幸,没有不幸中的万幸。”   盈玥从不曾想过能依靠此物彻底驱逐心魔,冥界独有奇药,她又怎么可能大量获取。只是此番灾祸突如其来,她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压制。   只是这些话她都不会与伏烨讲,更是不会如伏烨所愿那般,用完药回来找他。她所愿的只是与这个人早日撇清干系。   “多谢。”盈玥只与他说了两个字,身子一轻,便远远离去。   “盈玥……”萧明朗探知盈玥归来,早已急切而来。只是盈玥见他来,一个疲惫至极的眼神扫过,在萧明朗的不备中,翩然一拂衣袖,身形远在他身后百丈之外。   萧明朗奋然直追,几番变化都被盈玥连躲了去,就是将他避得远远的。萧明朗使出浑身解数,也触不到她一角衣袖。   两人追逐着,守山近在眼前。盈玥一个急速,衣玦飞扬,身子飞入房中。萧明朗紧追不舍,却被房门轰声关在门外。他又急急飞至盈玥后园,却根本落不下来,被结界严严实实地挡在半空。   “盈玥!你见一见我!”萧明朗用力捶着盈玥的房门,半晌,才等来盈玥无波无澜的一声“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复归寂静。   萧明朗仍是不肯离去,不住地敲着,想要见她一面。房内却始终不再有声息。萧明朗丧着肩站在门外,心中不安与无计可施的颓然打成死结。   “阿朗……”柳晏如低声而痛苦的呼唤遥遥传入耳中,萧明朗第一次想要假装没有听见。只是柳晏如如浅溪细流般的呼声,断断续续却声声不绝的传来,站在盈玥的房门口的萧明朗双拳握得死死,身子似有千斤。柳晏如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声微弱至极的寻找后停止,萧明朗的双足也终于行动,朝着柳晏如而去。   柳晏如毫无气力,面无人色的倚靠在床头,见到萧明朗终是来了,千辛万苦的牵出一丝笑,艰难的抬手伸向他,想要他握住。   萧明朗面色复杂的站在她身旁,终于还是握住她的手,只是立刻就将她的手掖进被子“你在病中,别着凉了。”   柳晏如仍是那样气虚体弱的笑着。萧明朗看看床边放着的药碗,一滴未少,此时已经凉透了。   他皱一皱眉,端起来手心一热,碗中立刻又升起袅袅热气。他递到柳晏如面前“你怎么不喝。”   柳晏如不接,虚着声道“这药太苦,我喝不下。”   “药自然都是苦的,喝了才能好,你伤的这么重,怎能还做小孩子脾性。”   柳晏如又软软道“你喝一口,我便喝。”   萧明朗迟疑一瞬,随即喝下大口,擦去口印,又递回给她。柳晏如露出两颗尖牙,笑意盎然,跟着喝下“你以后都要这样,我才喝药。”   萧明朗沉默不语,将空碗收过,要扶着她躺下,柳晏如却不肯。   “知道了。”他终是说道。柳晏如这才安心的任他给她盖好被子,只是扯着他的手不放开。萧明朗想抽出,她却忽然咳了一声,眉头蹙起,捂另一只手着胸口发疼的模样。萧明朗遂不敢动,只好坐着。   盈玥背贴着房门,身形凝固成一幅画、一个影子,神情背着光看不分明。只听得她良久后一声轻笑,笑中夹携着无尽的酸楚和泪水,扶着腿慢慢坐在原地。   她从袖中摸出药瓶,打开吞下一颗腥臭难忍的娑离怨,脖子上的黑气一下退去,衣裳下渗血的心口迅速凝固。   许久后,元瑛泪流满面地蹲在她面前。   她一言不发的搂住她,缓慢地抚着她的发。   盈玥地声音迷茫地传出“爱一个人为何这样辛苦。只要还能握着他,她便是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可我做不来,如今这般心酸,我已是极限了。伤了身体,我可以忍着,可是伤了心,我还能怎么忍着不放手……心上的苦,我真的是承受不来。你明白吗元瑛,你明白我的苦吗。”盈玥抬起头来痴痴望住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却空空的。仿佛不只是眼中空了,心中也是空的。   元瑛依旧是那样紧紧的搂住她,飒飒的泪水不断从眼中淌下,她生怕盈玥听不到,慌乱的重复“我明白的,盈玥,我明白的……你的苦,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能伤的都为他伤了,能给的也都不剩了,我一颗孤零零的心还是给错了人……她那样爱他,他也那样舍不下她,原来我输了,才是最成全的结果。他们两全其美,各得所需,是极好的,极好的……总归他……爱的也不是我。”   盈玥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分不清她他它。可她话里的悲楚与决定,元瑛却是听了个一字不差。   “只要你好好的,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盈玥,你要记得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第五十章      “元瑛!你再挡着我,我就不客气了!”萧明朗终于动了怒,不满元瑛的一再阻拦。   元瑛毫不退步,完全没有平时对萧明朗那样的嬉笑愉悦“我绝不会让你进去的,盈玥说了不会见你,你便是杀了我,我也要拦着你!”   萧明朗没想到元瑛这样的毫不留情,压了声音,语中竟带了些恳求“让我见见她,我只想见一见她,你让我看看她是不是安好,好吗元瑛,别拦着我。”   元瑛仍是迈了一步,张开手不让他靠近一步,语气强硬“萧明朗,我是不会让你进去的!盈玥好与不好,不需要你来担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人就行了。你的心怎么这样大,能够同时装得下两个女人,你这样两处讨好,难道不辛苦吗。”   萧明朗深感无力“我没有!盈玥对我有误会,你让我和她讲清楚。”   “我说了盈玥根本不想见你!误会与否根本不重要,我只知道她为你伤了多少的心,你却仍旧是处处维护那个柳晏如。你这样薄情寡性,便是盈玥肯原谅你,我也一定要拆散你们!”   萧明朗从未觉得元瑛有这样蛮不讲理过,知道与她讲不清楚,索性道“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见到盈玥!”   他一指点向元瑛的穴道,元瑛挡了几挡,却未意料到萧明朗的进步已经如此无人能及,兼之他的拳脚功夫卓越不群,元瑛根本无从招架,几下便被定住了身形。   他的手已经推上了门,却又被一人挡了回去。   “渔逐!连你也拦我!”萧明朗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渔逐解开了元瑛的穴道,拉住气愤的元瑛,叹气道“对不住了,我不想与你为难,可元瑛执意,我不能不帮她。”   萧明朗身上的线条紧绷,双目满含怒气,眉间褶皱深深。可面对的是两人,他做不到能只是点到即止的绕过他们。   渔逐拍拍他僵硬的肩,又是叹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只是现在确实不是好的时机,你等过两日冷静些了,再来寻她吧。”   “我不会让他进去的,不论过几日都是一样!”元瑛立即补上一句,表明自己的立场。   渔逐也是无法,看着萧明朗摇了摇头。   盈玥在房内服了安眠的汤药,完全沉在梦魇中,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服了娑离怨,阴气入体,使得原本倍感灼烧的痛苦演变成了忽冷忽热。一时如同被点燃的漫山野火,身在其中,灵魂被炙烤。一时又如同身陷地狱,都是寒冰与厉鬼,阴冷的风将她封冻。   一层又一层的热汗与冷汗交织,睡梦中都是紧紧隐忍着痛苦,手中攥着锦被,指节泛白。如同入骨的知觉,她永远记得藏住自己的脆弱。   不过五日的沉睡,盈玥却像是经历了一场万年的枯寂,身心都被煎熬的透薄,连风吹过都瑟瑟发抖。   她醒来时,元瑛又递上同一碗汤药,想要喂她喝下。   盈玥却是推开,遍是满目苍凉“连梦都这样不踏实,漫长而折磨,我又何苦来。”   元瑛遂不再喂,将碗放下。   “元瑛,你去渔逐身上吧。”元瑛睁大眼瞪视她,不敢相信她这样想。   “我……也许大限已到。”盈玥忽然和盘托出,一场梦令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老了万岁。   元瑛木然眨了眨眼,结巴着道“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盈玥疲累地抬眼,疲累地缓笑“我的命魂……已经开始灼烧。”。   “不!”元瑛蓦然斩钉截铁地大喊“绝对不是的!”   她握住盈玥的手,坚定地眼神不容她置疑“你还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你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盈玥沉吟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明朗自从那日元瑛阻拦后,连着几日都没有来。只是盈玥没说起,元瑛也就不会提起。即便盈玥会难过,会忍不住想到他,也深知若是生了一分动摇,便如同即刻燎原的星火,将她也一同焚尽。   山中的雨季来临,门外淅淅沥沥的大雨像是把江河都倾倒了下来,落个没完。往年都是盈玥将大半的雨水赶去,漂浮的岛上不需要这样多的雨水,也容易伤了湖畔的珍花草的仙气,故而只让雨水落在林里。只是今年,她已没有这样的多余神力来庇佑这一方了。   珍草的仙障已经许久没有加固,这样的大雨落起来没个尽头,只怕难以支撑。   元瑛早已下去。只是那种了满山的奇珍,即便元瑛本就是草木化妖,可漫山遍野上了百种的名目,她并不熟悉,仙障做起来极是耗时。   盈玥一生淡泊,做个清闲人的千年里,除却日日不敢懈怠的修为功法,心头最着紧的便是书房中的满室珍籍和漫山的千百奇珍。是故她即使身处病痛中,也仍旧是无法不时刻挂念着,坐立难安。   眼见山中的雨势越来越激烈,檐头挂下的雨从点成线,像是无数晶莹的透亮水银从房顶上被人不停的倾倒下来,击打出水花,将门外的世界都掩映成朦胧。   盈玥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腿,一步一缓的扶着墙走到后院的门边,走的异常艰辛。她神识扩散,却没有寻到元瑛的身影,只看到草地上大片的仙障几乎黯淡,如同鸡蛋壳一样在阵阵惊雨的敲打下颤颤巍巍,堪堪欲碎。   盈玥顾不得许多,一个纵身而起,衣玦舞动,穿梭在雨幕中。她还无法适应单脚站立,一落地便偏了重心,摔在地上,幸而是片开阔的地方,没有压死什么。   她跛着走近一株草,稍加确认,迅速一指勾勒,便画出仙障,盖在奇珍上方,熠熠生光。   不过半个时辰,坡上的珍草已经修复大半,然而盈玥站起时已经煞白了一张脸,自身的仙障隐隐欲碎,拖曳在地上的水色裙裳已让泥水脏污的看不出颜色,外衫也渐渐沾湿。   阴冷的刺痛又开始席卷,她步履沉缓的走向浮在浅水上的几株赤莲。她忽然左脚膝盖失去力气,双腿一下跪在地上。惶然内视,盈玥发现经脉中的毒忽然激增,竟然开始随着血脉麻痹身体。她从膝盖开始,下半身失去知觉,又逐渐延伸到腰身,胸口,直至脖子和脸颊。   她倒在漫无边际的雨幕中,身体大半浸在水里,疼痛几乎要令她再次昏厥。   她多久不曾如此淋过一场雨了。   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身上,再顺着她乌黑的发鬓,流入她不能合上的眼睛,再在眼角中汇聚,落如一滴无法瞑目的眼泪。   盈玥想,或许她若曾向上天真挚的许过心愿,也许上天会对她网开一面,宽待她这个被逼入命运角落的人,至少能给一个可堪回首的分离。可是偏偏在她最是狼狈的两个时刻,一次遇到了伏烨,这一次又是萧明朗。   她浑身泥泞的躺倒在草地上,涨起的湖水已经碰到了她的头发,鬓发被雨水拍散,双目被淋的通红。这样的狼狈,这样的难堪,萧明朗却偏偏出现了。   他将盈玥一下从积水中捞起,如何叫她,也不见盈玥应答,她只是一双眼怔怔的大睁着,通红通红的,雨水从长睫上掉下,不住轻颤,就像是哭泣了很久。   他速速将她搂住,庇入自己的屏障。然后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她带离地面,飞回她的房间。   萧明朗慌张失措的将她照看,先将她的浸湿的衣衫胡乱剥下,摸得她四肢全身都是冷透了,面色也是白的同一块冰一样。他想不出其他办法,握着她的手传真气,同时将她搂住,像是害怕失去一样的用尽全身力气。盈玥只觉得自己的腰身和肩膀都要被嘞断了,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她却又同时想着,就这样被勒死了也好,如此事情便仿佛美好的结局,不必怀念起那阵阵伤痛,至少她是死在所爱的人怀中,如此,也可算作不圆满的圆满了。   只是,当她的身体开始回复知觉,她便知自欺欺人是天下最最令人留恋的幻觉,而真相,永远露着张牙舞爪的血口,嘶吼着要将她吞没。   她失去右腿的这几日里,只有此刻是最令她真真切切的面对了这一永恒的现实。她失去了这个将她紧紧圈住的男人,而代价便是自己的不良于行。   她的舌头终于可以伸动,唇瓣终于停止颤抖,身体仍旧是麻木。她听见自己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低微却似淬毒的针一样尖锐“滚开。”   紧紧环绕着她的身躯蓦然一僵,却复又将她搂的更紧,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一样。他不安的絮语“我不放……我不放手,我不会放手。”   她继续用毫不留情的恶语来攻击他“你抓不住我的,现在你抓住了我的身体,可是你能这样困住我多久。”   萧明朗一双备受疮痍的眼睛抬起来看她“我们不过是有些误会,你这是……什么意思?”   盈玥竭尽全力推开他,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只是走了一步,整个人便天旋地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前栽去。萧明朗立刻将她扶在怀里,盈玥却立刻又是一挣一推,身子踉跄两步,才紧紧抓住手边的书架,将整个人靠在上面,才能站立。   她抬起手,不让他靠近,缓了口气,脸上现出讥讽的笑意“我这样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女人愿意主动离开你,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萧明朗大步上来,重重握住她的手臂。   “那日是我一时气话,说重了些,这当中定有我不知晓的原因,你不该是这样的人,许是你误伤……”   “没有误伤!”盈玥一下甩开,满是愤然的决绝“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没有说错。我那日就是准备要伤她,你若是不来,或许她已经死了。”   萧明朗英眉蹙起,迟疑道“你,确不是一时气话,故意激我?”   盈玥定定看着他,静如死水,倏而一笑“我早就想杀了她。”她看着萧明朗变化的脸色,知道他信了,心中一凉,却是比柳晏如从后背插入那一刀更加寒意浸骨。   “可你给了她元心血。”   盈玥眼神不可捕捉地一黯,仍是讥诮着“一时糊涂,如今真是悔不当初,任她死了,也与我无半分碍事。”   萧明朗按住她的肩,极其用力,暗眸中风雨欲来“凤盈玥。”他一字一顿,讲的极其用力“晏如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纵然她确实对我余情未了,你也犯不着要如此狠毒。”   盈玥一怔,忽然低声笑起来,然后放声大笑,笑的胸口钝痛。   萧明朗看着她反常的表现,,手因她肩膀剧烈地抖动放了开来。   盈玥笑的摇摇晃晃,退后一步,扶住身后的书架,停止了笑声,只是那笑意仍讥讽地留在脸上“余情未了。”她也像方才萧明朗喊她名字一般一字一顿,只是少了咬牙切齿,换而是心灰意冷。   “原来你一直都明白她对你存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却由着她,宠着她,不曾干净地撇过半分。果然从头到尾,傻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萧明朗。”她喊着他,眼中忽然亮晶晶,却仿佛莹然的泪光。“我放过你吧。我不再缠着你,不再说我爱你,也不会再见你。你就带着她走,离开这里,我什么也不会向你要,今后也不会和你交集。   我们就如这人间的岁月,两厢相忘吧。”   “不……”萧明朗下意识的出声,却不知如何去讲。他迟钝着想上前拉盈玥的手,盈玥却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扫下架子上的书,又拿起两本砸在萧明朗的身上。   “别碰我!”盈玥前所未有的声嘶力竭。她崩溃到了极点,此时只想将他赶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即刻就去杀了柳晏如,将她的魂魄炼成灯,日日燃她的魂,将她的轮回全数斩灭!”   萧明朗大骇,没想到盈玥竟然讲出这样的话来。他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倒退“盈玥,你好狠的心……”   “滚!”盈玥又朝他重重地掷出一本书。   萧明朗深深地看她一眼,终于离去。   盈玥抓着书架的手蓦然松开,整个人顺着书架坐在地上,如同失去操纵的线控木偶,毫无生机的静默。   元瑛从雨中跃进盈玥的房中,见到房内满目狼藉,许多古籍都碎成了纸片。她顾不及收拾,找到书架旁的盈玥。她轻轻一推,盈玥就向后倒在她身上。元瑛赶紧扶着她。   盈玥的眼睛仍旧是半睁着,只是十分虚弱。哀莫大于心死。元瑛忆起方才萧明朗扶着柳晏如离开,心中立即想清前因后果,懊悔不已,仍旧是一时疏忽,给了萧明朗和盈玥单独相处的时间。   “元瑛。”盈玥的声音很低“我可以反悔吗?”   元瑛以为她是想让她叫萧明朗回来,却听她道“你不要去渔逐身上好不好。我不想你忘了我,若你也忘了我,那这世上,还有谁记得我,在这世上,我将真的无依无靠,再没有理由挣扎着活着了。”   元瑛的热泪又一下涌出“我何时说过要离开你,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可从开始就打定主意,绝不会听你的,绝不会抛下你。”   盈玥释然的咧一咧嘴角,牵出疲软的笑“不要让我一个人……谁又曾问过我,我其实也会害怕……”      ☆、第五十一章   千百个春秋冬夏只是四季的轮转,岁月的更迭,却在这样滚滚扬尘中翻转了多少人的爱恨情仇,将三千尘世、两界天地调转一种模样。   四百年须臾而过,凡尘早已千重变,其中却也总有不变的人。   百年内,地界第一次与天界发生了无法镇压的冲突,原先只是一场数十人的斗殴,随即演化成了两个小族地蛛妖族和鳞蛇仙族之间的斗争,虽说只是三日便被强行截断,然而妖界一方的小族地蛛族的近乎覆灭,举界哗然,其中性质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天地两界之间难以根除的顽疾终于浮在了水面上。   或许是必然,又或许是有心人推动,这一场涉及不广却人尽皆知的事情被无限的放大,仿佛唤醒了地界人的积压万年的屈辱怒火,以燎原之势,竟有隐隐的蠢蠢不安。   地蛛族的覆灭令其族长大恸,竟然自断三妖臂,誓死为部族复仇。他将所有死去族人的妖身运到妖界首尊其尧殿前,尸山之血汇如长溪,生生将其尧殿宇变如恶鬼炼狱。   地蛛族长与仅余的几十残族在殿前跪叩数十日,并于第十五日自刎于殿前,以其烈志逼得首尊其尧不得不面对此事,无法视若无睹。   其尧一月后忽然集兵,以迅疾之速血洗鳞蛇仙族,并将鳞蛇族长的头颅悬挂在他们的族地最高处,血流十日不干涸。   仙界自然是震怒非常,拒不接受妖界发兵缘由,当即派出三万天兵屯兵妖界界门。妖界亦余怒未消,不忿仙界不分缘由,不问对错,誓不低头,亦点兵十万,列于界门口,与仙界对峙。   如此剑拔弩张整整两年,双方都未动兵也无退意,局势始终紧张。终有一日,地蛛妖族残部混入妖兵前线,心怀必死念头暴起怒杀两百仙将,死去妖身更是四散地蛛毒液,渗入水流,又毒杀近乎三百仙兵以及半数仙兽坐骑。   以灭族代价挑起矛盾,破除局势,可谓地蛛族其心狠绝,此恨滔天。   如此动静下,仙妖之战一触即发,十万妖兵和三万天将在妖界界门口厮杀,血流成河。然以三挡十,又在妖界地界起战,仙界长久下去,颓势尽显,节节败退。玉帝不甘战败,亲自向霄公请兵相助,霄公终于下令青羽神将,携其四十八副将中六人支援仙界,并由韶芳真神督战。   神族一举,即刻扭转战势,不过一月内,仅仅援兵两万,就将妖族打入界门内,只守难攻。天一字右副将携十人潜入其尧殿城,一路杀入,直取其尧人头,悬于主殿王座。   妖界无首,残兵八万不战而败。   此战后,天一字右副将晋升青羽神将直属四上将之一。然而真正另其备受关注,声名鹊起,不止于他过人将才和功法,而是其仙龄不过四百年,相貌却也生的俊逸英朗,年纪轻浅已有此丰功伟名,竟能斩杀妖界首尊,令无数仙家女儿青眼有加。其一把不知来历的神剑武杀,所见之人皆是惊叹其上上之品以及与此人的契合程度。武杀一出,剑气挫伤百步之内的人。黑中藏金,削泥断铁,望之神颤。   其名萧明朗。   仙妖一战后,仙界虽然大捷,但是被妖界此次实力所忌惮,仍然留下一万天兵镇守妖界,这份差事正好落在了新晋升的萧明朗身上。到今日,他已不知不觉在此镇守了百余年。   “萧上将?”有人推了推萧明朗,他一下回过神来。见是自己的心腹臣属,副将长胥,他不由得干咳一声,才道“何事?”   “属下方才正与上将例行汇报,不知上将是否在听。”   “方才走神了,你再说一遍罢。”   长胥顿了顿,却是说“莫不是又是上将恍神的毛病?”   萧明朗按了按眼睛,疲乏道“周围安静些,我便愈发容易走神。也不是睡不好的缘故,从前也不像这样,实在怪得很。”   “上将仍旧是总想起那个人?”   萧明朗似是又要恍惚,无神道“每次都是看见她的身形,若隐若现,像是要消失……总是不安……我偏是忘不了她。”他叹了口气。   长胥从萧明朗副将之时便一直跟随他,说是心腹臣属,更是交心密友,自是对他的事有几分认识。   四百年也无法抹去的人,已非难忘二字能概括。   “属下还是建议上将去天界药司看看,若是能以药石治愈,自是万幸。而若是心结,那么上将也应早日解开。恍神事小,但若是遇上战时,只怕耽误上将布兵,故而还是恳请上将不要再长久耽误下去。”   萧明朗沉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我理一理事情,改日就去。”   长胥一拱手“上将且放心去吧,此处有我,几日乱不了。”   “另外。”长胥又道“晏如仙君的食盒方才又送到了,可要拿来给上将?”   柳晏如两百年前已经飞升,因着萧明朗的关系,她去了参阵司当差,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参阵使,专是检修天界阵法的仙职。   她每日都派人或是亲自来送食盒给萧明朗,军中早已见怪不怪,从不给萧明朗准备午饭,私底下也常常猜度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哪一种程度。   萧明朗点一点头“拿来吧,你坐下一起吃。”   长胥忙不迭摆手推辞“属下已让人留了饭,上将还是自己用吧。”   “我还想与你喝点酒,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语气不轻不重,却是与友人交谈的口气。   长胥苦笑道“与你喝酒没问题,这菜还是莫要让我吃了吧。我可忘不了,有回被她发现我与你分食,可是好一顿火气。”   萧明朗当然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也是无法,对他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也先去用饭吧,吃完再与我汇报一遍。”   长胥深揖了揖“属下告退。”   ☆、第五十二章      药司中,十几个药使围坐一团。端坐正中的是药司中专司诊脉看症的最德高望重的大药师,此时眉头紧锁“依诸位看,这究竟是什么病症?”   一群人两两相觑,面色犹豫不定。   终于有一人畏畏缩缩道“可是……可是中毒?”   立即有人反驳“不是毒!但确是外力所致。”   大药师一下盯住那个人“那你说,是何外力?”   那人便支支吾吾起来“这这……”他惭愧地低下头“小仙能力浅薄,实在诊不出其中的关键究竟是何物。”   大药师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纷纷摇头“惭愧惭愧……”   有一人却沉思不已,大药使眼中精光一闪,对他点点下巴“你说。”   那人迟疑不定,吞吞吐吐“我曾经从书中见过一味草药,其药征却是与这病症有八分相似……只是。”   他看了大药师一眼“只是此药乃是天药,只生于瀚鼎山。”天药乃是药草中最为珍稀的种类,世间罕见。   大药师定定的看着他,忽道“即日起,你升为单房药师。”单房药师一人主一药室,独立开方,独立研究,仅次于十大药师。   那人激动异常,连连叩拜。大药师则随手一挥,止了他的感激,继续说着。   “此药确实为天药,而其只产于瀚鼎山,即是意味着一件事。”大药师十分凝重。   那名刚晋升的药师不仅药石精通,而且十分聪颖“此药来自霄公的七生房。”   十几人一下鸦雀无声。   七生房,乃是霄公私人的药府,瀚鼎山上的珍药尽数收入七生房。霄公活了数十万年,歧黄之术与草木本领也早已是精湛。   这样绝无仅有的天药出自霄公私府,自然是霄公给出。此药性慢,沉淀极其长久。这样煞费苦心,不惜花费。那么这件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够干涉的了。六界之主的威严,谁敢触怒。   “今日之事,若是有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一人知道,那么你我十二人的人头将在冥府的地狱里了。此番若非不得已,已经有这么多的人给萧上将应诊,我定是不会让你们知道。萧上将那里,我自会应付过去,但是你们,切记守口如瓶!”   一群人点头如捣蒜,大药师再三确认,然后挥了挥手道“你们的名字我都记住了,散了吧。”他站起身,开了门出去。   萧明朗在大药师的诊室中坐了许久,一阵恍惚后清醒,正见大药师从内房走出,身后跟着几个药童,手里托着几副药。   大药师对萧明朗做了个揖,萧明朗本是高他半阶,不必回礼,他却念着大药师的德高望重,亦是恭敬的回礼,大药师也赞许的受了。   “大药师对我的病症可有决断了?”   “我已同先前几个为你诊疗过的药师共同研讨过,已有结论。”   萧明朗转移了数个药师,都没有结果,心中本就不安,大药师的一番话,让他喜出望外。   “上将只是受到地界的浊气污染,亦或许是上将守地曾是战场,千万冤魂总有未曾度化离去的,怨念形成魇魔,才令上将白日梦魇。”   “为何只有我受影响,我习罡正武术,应较别人更有体魄才是,这不合常理。”   大药师眨一眨眼,捋着长须不疾不徐道“上将所言确有道理,但依我看来,正是因上将四百岁仙龄却已有如此罡气,如此造诣,是勤勉,亦是冒进。许是上将过于苛求自己,过度练功伤了根本,又许是心中有何憾事,牵念着什么人或事,才会令浊气独独缠上上将。”   萧明朗忽然沉默。大药师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说对了某句话。他示意身后的药童上前,然后指着他们手中的药道“我为上将开好了药,主凝神定心。上将之症,不能求快,须得长久调理,却也是没有大碍的。药童会将药送至上将府上,若有需要可也跟随上将前往守地,每日为上将煎药,上将按时喝下就可。”   萧明朗缓慢的点点头“有劳大药师。”他做了个揖,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转头问“不知大药师可知……心病该如何解呢?”   “心病药石无医。上将不妨问问自己的心,也许能自己给出答案。”   萧明朗走近自己的府门,两个守门的仙童正被和煦的日头晒的昏昏欲睡,见到他,打了个激灵,赶紧端正自己,连忙作揖,深深垂首“上将恭安。”   萧明朗也知道自己很久才回一次,他们有所懈怠也是意料之中,故而只是对他们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背着手就踱进内门。   府上的管家见到他,虽是惊诧,也是很快就对他行礼,然后说道“上将今日怎的回府了,可是何处有了军情?此番回来要留几日,我好叮嘱下去。”   “只是回来看看,待不了多久,你们忙自己的吧,不必管我了。”   “上将可要吃些什么,府上有给参阵使仙君备的点心,可要给上将端来?”参阵使讲的便是柳晏如。   萧明朗一怔,慢吞吞的忆起来“阿如已经搬进来了?”   “已有两月了。”   萧明朗停一停,心不在焉的点头“知道了,她在哪里。”   “这个时候仙君应是在当值,需不需我遣人去通知仙君。”   “不必了,我明日就回去,你也不用告诉她我回来了。”   “是。”   然而日落后还是有人一下推开他的房门,兴冲冲的进来,一下搂住他。   “阿朗,你可是回来看我的?我好几日没去亲自瞧你,你就想我了是不是?”   萧明朗将她从怀里推出来,象征性拍拍她的头“我回来是看病的,明日就走。”   柳晏如本有些不开心他的举动,听他讲的却又一下忘了“看病,你哪里不舒服?”   萧明朗在凳子上坐下,给自己和柳晏如倒了杯茶“没什么大碍,药司已经开了方子,你不必担忧。”   柳晏如闻之安心,坐在他身旁,笑盈盈地望着他“看来,我还是得每日亲自给你送食盒,不然我几日不去,你又不知照顾自己,惹得一身毛病。”   萧明朗笑了一笑“你不必这样辛劳,军中伙食很好,你又何须每日来去。”   “你又来了。”柳晏如嗔怪他“总之你无论怎么说,我都是要给你送食盒的。你长时间驻守在那样的地方,我也不能在你身旁照应,一篮亲手做的食盒不许你推辞。”   “你也不是没事做的,每日当值那样辛苦,何必还花这么多时间给我做饭。”   “别说我那差事了,真是打心底里厌烦。”柳晏如不耐,瘪着嘴道“都两百年了,每日做的就是翻来覆去查那劳什子阵法,每日奔波来去。尤其近日好似天牢里又逃出个不知妖不知魔的东西来,竟是跑出了天界,不知到哪里去了。快活了那个妖怪,却苦了我,每日都要去那个残阵修复。何时是个尽头啊。”柳晏如苦叫一声,手杵着脸支在桌子上。   萧明朗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妖?逃到哪里去了?”   “约莫是人间吧,据说是个叛了地界的,应是不会往那里去吧。”   萧明朗却目光一滞“人间……”不可抑制的想起她来。   “阿朗。”柳晏如推了推他,不让他分心“我不做参阵使了好不好。”   萧明朗慢半拍的听进她的话“……那你想做什么?”   柳晏如咬着嘴唇,讲话忽然不清不楚起来“我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不做?”萧明朗咀嚼着她的话,忽然顿住,佯装喝茶躲避她炙热的眼神。   天界中,从人间飞升上来的女仙君,只有嫁了人才可以不当差。   柳晏如显然还在等着他说话。萧明朗静了半晌,才对她故作一笑“阿如是想成亲了?看上了哪家的仙官,我替你把关把关,我萧明朗的妹妹可不能胡乱许给别人。”   柳晏如的脸色从红润转成煞白,一下眼中含了眼泪。她蓦地起身,眼眶中的泪水晃了一晃,还是掉下来。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红唇颤巍巍,口中含着的话终是讲出。   “我一直爱着你,从不曾改变。”   本是天地间相恋的人之间最为动情的剖白,却只是令萧明朗的身形僵硬,陷入苦恼。他迟迟不回答,令气氛竟一度十分尴尬。   “你仍是想着她是不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认得不够清楚吗?她几乎杀了我啊!这样狠毒的女人,哪里及得上我的好,哪里及得上我对你的真心,你为何就是不肯忘记她呢?”   “我为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事,她可以吗?她不能!她甚至伤害了我之后又冷漠的抛弃了你。可是你看看我!我无时无刻都守在你的身边,爱着你,等着你!四百多年了,我都在等着你,我这样无怨无悔的付出,你都看不到吗?”   萧明朗对着柳晏如花容尽失的哭诉,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开了脸去,又是沉默的饮着茶。   “你迟早会忘记她的,到那时你就会知道,我才是那个对你此心不渝的人!”柳晏如将他手中的茶杯一把夺过,砸碎在地上,然后扔下这句话,夺门而去。      ☆、第五十三章   第二日天方微亮,萧明朗就早早的睡醒了,然后便再也睡不回去。难得百年里有一日休息,却仍是这样习惯的警醒着,尤其今日十分不安,床上辗转着也静不下心,他索性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出了一身汗才好了些。   管家起的也早,见萧明朗已经起来了,招了仙婢送上早点。萧明朗用饭也没什么滋味,吃了两口就置了筷子。   几个侍候的仙婢以为萧明朗不快,哆哆嗦嗦的绞着衣袖。管家也担忧的上前问道“上将可是想吃些别的?”   萧明朗无趣的挥挥手,声音因早起仍是干着,有些低沉“不吃了,让人撤了吧。”   管家挥一挥手,仙婢手脚利索的清了桌子。   “上将何时启程,有什么需要带上的吗?”   萧明朗摇摇头。   “上将似是心情不好。”管家揣摩着问出。   “眼皮一直跳。”萧明朗疲惫地按一按眼睛,又很快道“无碍。仙君起了吗?”   “还未起,看时辰应是还要一会儿。”   “你找人去打点打点参阵司,托人给她派些轻松的差事,也免得她总不开心。若是她仍是抱怨,你遣人来通知我,我再给她另想办法。”   他停一停,顿叹了口气“若是无事,便不要让她过来我那了。”   “上将。”萧明朗一入驻地,副将长胥就跟在他身后回报军情,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他讲到最后,犹豫了一阵,却说了另一件事。   “上将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有一人来寻上将。”萧明朗在营帐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或许应该说,来人并非是人,而是妖。那妖潜入上将寝帐被守将发现,在营中大闹了一场,追问我们上将的下落,还伤了几个人,最后被我们囚住,一直关着,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等上将回来发落。”   “妖?你们拷问过他了吗,是什么目的?”   “那人什么也不说,只嚷着要见上将,而且那人妖法奇特,颇为不俗,凭我们的修为和有限的法器无法强行拷问。”   萧明朗皱一皱眉,思索了一瞬,无情绪道“既要见我,那我便去见一见。”   那妖被困在一处简易制成的铁牢中,被限制阵法罩住,双手双脚上也捆了压制妖力的锁链。   只是细腰纤身,宝蓝纱衣,竟是一个女人。尤其额上一颗垂挂着的幽蓝宝坠在光线折射下熠熠生辉,鹅蛋圆脸娇俏可爱,模样竟是不错。   她见到萧明朗,蓦然站起身来,像是张满的弓上的箭,怒气冲冲得冲上前,握住玄铁的囚栏杆,激动地喊“萧明朗!”   萧明朗一下定在原地,也是十分意外“元瑛?”   元瑛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冲他大叫“你去了哪里!你可知你究竟都在耽误些什么吗!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萧明朗即刻对长胥道“快将她放出来。”   “是!”长胥捏诀一指,结界消于无形,几个将士立刻将牢门打开。   “你们全都退下。”   “上将……”长胥充满迟疑。   “她是我的昔日好友,不会伤害我。退下!”萧明朗的声音威严立现,不容置疑。   长胥只得照做,将附近所有的将士都带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和……渔逐在一起吗?”萧明朗暗咳了一声,显然的逃避提起。   元瑛从牢中快步走出,逼近萧明朗“我一直在找你,我在这里被关了几个月了,你为何一直不回来!你可知盈玥快要死了!”   萧明朗一下子拧紧了眉头“盈玥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不守在她身边。”   “我帮不了她!定羽神将当初就因为盈玥不肯从他,才将盈玥调往人字兵队那样的不受重视的地方。这几百年里每每骚扰盈玥不能得逞,便每每将盈玥打压一分。此次他更是将盈玥派往人间极北雪葬山,让她灭杀从天界逃下来的魔。莫说此敌太强,盈玥本就九死一生,偏偏那定羽就是存了要盈玥死的心思,竟只给她一个兵队,不过区区几十人,根本连复杂些的阵法都无法开启,她去就是送死。”   定羽神君?萧明朗颇有些难以置信。定羽神将与他的直属神将青羽乃是同胞兄弟,两人都是神将,在天界的地位与权力都是震慑四方的,只是他没想到,青羽神将是个光明磊落的,定羽神将却原是这样不堪的人。   元瑛仍旧是在急急地讲着,越说越是难掩激动“我纵使是焦急,却也实在是想不到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救救她。所以即便盈玥万分不愿再与你又何瓜葛,我也仍是背着她来找你。”   萧明朗眼中蓦地一片灰暗,忽然有些徒劳的心灰意冷“她不想与我有瓜葛,你又如何能确定你来找我,我就会去救她?更何况我如今虽说是青羽神将的四上将之一,与神将之别,岂止万重山水,我又如何能帮得了她?”   “你如何帮不了!你就算没办法带盈玥脱离定羽的魔掌,可至少这一趟注定向死的雪葬山行,你能救一救盈玥。你现今既然已有斩杀妖王其尧的能力,如何不能替盈玥灭一个魔呢?”元瑛气的发抖,没想到萧明朗竟然讲出这一番话来。   萧明朗却仍旧是那样口是心非,只是却突然十分压抑,胸口梗的难受“是她舍弃我在先……是她决然毅然的要与我断绝关系,让我离开,她从未给我半分挽回的余地,更是从来不曾找过我,我又能如何……”   “啪”的一声,元瑛怒不可遏的给了萧明朗一个耳光。萧明朗怔在原地、   “这个耳光,是我为受尽委屈,却从不肯透露半分难受的盈玥而打!确实是她看的更清楚,你这样的男人,绝情绝义,闭耳塞听!她与你断的干干净净,是让她不陷入更加生不如死的境地的唯一办法。”   萧明朗一下把住元瑛欲走的手臂,力气大的几乎要让元瑛认输。   他的声音很沉,就像是狂风骤雨前密云重压的压抑之感“你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和盈玥从前就是这样,话说半分,让我怎么去猜!你们说我无情无义,将错全都归咎在我身上,难道不该给我一个理由吗!盈玥不肯与我说,你也不能吗!”   元瑛奋力去挣扎,萧明朗终是不想弄伤她,干脆造了一个结界,让她上天入地都逃不出去。   “你不是一心要救盈玥吗?你告诉我,你为何独独觉得我绝情绝义,你让我明白了,我就放了你,我也会去救盈玥。”   元瑛听他这样说,立刻就转回身,替盈玥不甘的开口,   “你究竟有没有心!你当初若是能放下一点点你那价值万两的自尊心,你今日也不会问我这样愚蠢至极的问题。盈玥为你流了多少血,伤了多少心,你一点都没有看见过吗?”   “盈玥好强,向来装的无谓而坚强,孰知她的不问不语,却更是令你被蒙蔽。你一心只知道照看你亲亲爱爱的好阿如,只看得到盈玥动手伤她。可你可曾看到柳晏如插在盈玥后心口的那一刀!盈玥伤尽了血肉和元气,甚至付出自己十滴心头血和一条腿,都只是因为你利用她无比珍惜的感情却只为了你的柳晏如!”   十滴心头血和一条腿……萧明朗如受雷击,一切不清不楚的疑问,此时都得到了回答。   盈玥的腿分明是完好的,可是元瑛不会骗他,那么定然是他遗漏了什么。他这样大意,竟然从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盈玥为何失去一条腿,可他曾经被盈玥救起时,体会过那种残缺的感受。那种大痛和绝望,他仍旧历历在目。   所以盈玥这样崩溃,这样判若两人,都是他误会了她。他在这样的时候说了什么。他说她心胸狭窄,说她心狠手辣。   他都做了什么。盈玥命悬一线,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却冷落她,不理解她。   萧明朗已是无法言语,心中满是惊痛的悔恨和哀戚“她都不与我说……她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元瑛厉声打断他“你和她在一起,就该了解她。莫说她不擅长说出自己的心事,就在这些事发生后,你何时给过她辩解的机会?你只相信你看到的,只相信柳晏如告诉你的。你这样若不是绝情绝义,闭耳塞听,那这天下,便全都是好男人了!”   萧明朗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嗓子紧的发疼。良久,他才声音嘶哑的说出声,全是悔及不已的痛苦“……是我的错……我还说她心思狠毒,所以她才赶我走……是我伤透了她的心。”   萧明朗早失尽了上将的威严,满身满眼都是一个追悔感情的男子。他急急地握住元瑛的肩膀,像是将一切无处倾诉的急切都倾注在了这个力道上。   “盈玥现在在哪里?我耽搁了几日,你快告诉我!”   元瑛说到这个,几乎是要哭了“我离开之前盈玥还没有事,可是我四处找你,好不容易知道你的近况,寻到了你的驻地,你却不在。我又被你的将士擒住,一关就是好几个月!按时间来算,盈玥早就出发了,现在肯定在雪葬山里。只是我还能化形,说明暂时盈玥没有性命之忧。你快去跟我救她,否则真的来不及了啊!”   萧明朗没有半分考虑,一下化出武杀,纵身一跃并将元瑛卷了上来“立刻带我去找她!”   可是连驻地都还未出,副将长胥已经拦在半空中。   萧明朗急切的低咤“让开!”   方才长胥虽摒退了其他人,自己却仍旧是放心不下,藏在一旁暗中盯着,也自然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虽然长胥知道萧明朗心中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却从不曾听萧明朗提起过她的名字。但是凭他对萧明朗的了解,一下就从萧明朗的失态中明白盈玥是谁。可他是萧明朗的副将,职责就是辅佐萧明朗,对他从旁参谋提示。   “上将,不可啊!”长胥硬着头皮不听萧明朗的命令。   “长胥,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萧明朗不听他说。   “上将,听长胥一言,你不可此时离营啊!青羽神将五日内就会下界来此例行巡查,你不可不在军中。若是被神将发现你擅离职守,不知去向,后果可想而知啊。”长胥仍是苦口相劝。   萧明朗仍是不假思索,坚定呵斥“我再说一遍,让开!管他什么劳什子巡查,今日谁也挡不了我!”   “上将!”有几个地位较高些的将领,平日里对萧明朗也是忠心耿耿,也上来阻拦。   萧明朗一下运气,散开自身修为。罡气如浪,将所有人都震开,摔在地上。萧明朗御剑已化作长虹,速度之快,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五十四章      雪葬山,此名由来,闻之便知是因其终年大雪纷飞,暴雪如洪。积雪千尺,万丈深寒。山脚下的百里小国,将死去亲人的尸体放在这座山上,任大雪覆盖,已是延绵数百年的习俗。   只是这座山忽然一日之间积雪融尽,直接淹没了这个国家,将它变成一汪海洋。更令许多河流暴涨,泛滥成灾,同时暴雨如注,乱了管辖这一地方的仙君的布雨。   一座亘古不变的雪山忽然遍地业火,生生转变成了另一个极端,成为了人间炼狱,一山生灵全数灭绝。   这样的地象异变自然是人力形成,正是那只从天界重牢逃出的炎魔逃至此地,占山为王,倾尽一己之力,改变地象,引起生灵涂炭。而他却因此杀孽壮大,治愈了自己的所有伤势,又重回巅峰之力。   萧明朗从半空中就已经感受到了这座山的热力。只是他本就是炎修,一身武力,体魄更是无人能敌,故雪葬山的邪火对他造不成半点伤害。   萧明朗乘着剑在空中不断盘旋,剑上却只有他一人。元瑛早在到达这里之前失去了身形的支撑,忽然消失。这样的预兆更令萧明朗心急如焚。   雪葬山不是一个孤峰,而是一处拥有十几座山脉的群山。规模较之守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是萧明朗御剑,也很难仔细搜寻完整。   可他是炎修,藏在这里的是炎魔。术法性质相同,便更容易感受到术法的波动,寻找到炎魔。   炎魔藏在群山中业火最盛的一处地方,火焰有如实质,几乎如同山在燃烧。   萧明朗落在地面,业火却没有伤他分毫。他凝住屏气,靠近山上尤其耸立的一处巨大岩壁。   忽然,已被收起的武杀忽然在他脑海中嗡鸣,不等他指令,自行化出实体挡在他身后。   只听得一声尖锐地兵器相撞的声音,萧明朗猛地回过身来,将武杀握在手中,迅速的退后。   “竟然生出了一丝剑灵,好一个人剑合一。”一道阴鸷的声音竟然从方才萧明朗身后的火焰中传出。一张丑陋至极的人脸在业火中逐渐显现,无数疤痕令他的表情都变得扭曲,但萧明朗却隐约辨得出他是在冷笑。   “一身兵甲,竟然是仙界的上将。这么大的人物来拿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只是孤身一人,不带一兵一卒,是否太瞧不起我了。”   萧明朗一心只是担忧着盈玥,他举起武杀,剑首指着火中明灭不定的人脸。   “天界人字副将在哪里!立刻给我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斩了你的人头!”   “副将?”炎魔嘶哑一笑,声音喑哑难听“你说的是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天神?我偏是不告诉你她在哪里。不过我知道她快要被业火烧干,做我冤鬼阵中的一只鬼王了。”   火焰中的人脸忽然不见,声音却仍旧回响不绝“不过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让你们在我的阵中做一对亡命鸳鸯。”   萧明朗暗道不好,只见炎魔声音消失后,四面的业火中忽然出现了无数的魂魄,都是寻常人的长相,却是如同被火焰炙烤,神情都是极其痛苦,扭曲到非正常人可以做到,所以看起来都十分面目可怖。   萧明朗本就心存疑惑,但看到这一情景,就已经明白。这个炎魔恐怕就是从冥界中成魔,也许真神元魂就是从地狱的红莲业火中化出,之后遭遇了什么大变,成了魔。   而他误入他的冤鬼阵,这些阵中的冤魂全部都是他从山下俘虏而来,千千万万因他而死的凡人,又被他拘了魂魄,不得转世,在这个阵中受着地狱中惩罚罪人的酷刑。   萧明朗想到盈玥也将成为这群恶鬼中的一个,他就无比胆寒,怒从心起。武杀感应到他的情绪改变,剑身震颤,金光暴涨,将附近扑来的恶鬼全都震散了形状。   只是萧明朗习练的炎术,是仙界无上的超然正术,又加上他自身刚正,武杀来历神秘,亦与他相通。所以他这剑气所杀,反而是度化了这些恶鬼,将他们斩离这些红莲业火,放归于天地。   萧明朗的手掌在剑身用力一划,鲜血浇在武杀上,丝丝仙气令它立刻金光大作,他奋然冲入恶鬼中。   只是这些恶鬼数量众多,穷凶极恶,萧明朗在阵中不断挥斩,却也只不过凤毛麟角。长久下来,他的身上尽是恶鬼撕咬的小伤痕。萧明朗即使体魄过人,却仍旧是体力消耗,略感疲累。可他又将身上各处的鲜血抹到剑身上,神色坚定,毫不退却。   半个时辰后,他杀死了阵中最后一只冤魂,单手支着剑身不住喘气,感觉身子有千斤重。   不过片刻,他又抬起脸,抓着武杀,一步一步朝着耸立着的巨大山体而去。   他站在山体面前,嘴角噙着一丝轻蔑,蓦然抬起武杀,灌注强烈真气,对着山体不过比划两下,岩石却骤然在巨大的爆裂声中四分五裂,露出了躲在正中的炎魔的实体,不止脸上,所有露出来的地方全是斑驳的伤疤,丑陋至极。   “把她还给我!”萧明朗一字一字的吐出,带着无上的压迫和冷漠。   炎魔被看穿了藏身之所却并不畏惧“破了我的冤鬼阵,你也救不回她!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我这。”   萧明朗却根本不信“她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必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明朗将武杀扔到空中,双手捏成两指,法印向上一拍,武杀立刻分出两百个□□,密密麻麻如同山一样堆叠。他在剑阵的后面,变换姿势,两百把武杀旋转着组合成了又一把武杀的形状,并且巨大的剑身缠绕着螺旋的真火,明亮的颜色混着金光完全压制了炎魔的业火。   炎魔立即在面前化出紫黑的魔气,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将它吸进去。   武杀剑阵碰触到这团紫黑的雾气时,金光弱了下去,同时受到了巨大的阻力。炎魔另一只手按上去,将魔气更加扩大,竟是要爬上武杀,将武杀魔化。   萧明朗爆喝一声,手臂上的青筋现出,也加强了法力的输出。火光将魔气烧掉,对抗中,武杀亦颤动不止。   萧明朗破阵消耗了太多气力,否则此时也不会与他应付的这么吃力。   炎魔显然还保留着几分实力,他见这样正面拼不过萧明朗,便要开始使出小手段。他一只手藏在另一只手后面,掐成诡异的形状,口中含着声音,默念咒语。   萧明朗身后出现一团小小的光晕,紫黑色的雾中伸出一只骨头断了一半,弯折着的手臂,上面血肉全无,连骨头都是坑坑洼洼,全是空空的洞眼,就像是已经死透了的尸体,连骨头都要被蛀空。   那一只手凭空伸到萧明朗背后,武杀即刻便有感应,萧明朗也被传递了生死危机,立刻敏锐的想要动作。虽然没被洞穿,但萧明朗的后背仍是被指甲奇长的五指掏了一下,鲜血直流,更是又魔气入侵,血液都成黑紫色。   萧明朗将交叠于身前的双手用力向外一划,武杀剑阵立刻从剑端开始,层层爆破开来。每一个□□携带了一部分火焰,先将阻挡着剑阵的魔气轰散,随后趁它未来得及重新凝聚时一刹那的薄弱,再次合并刺去,一下削去他的双臂,然后几十把剑身把他钉在地上,令他哀号不断,声音如同一个破风箱一样,咿咿呀呀着。   武杀的真身悬在他的眉心,只差一根毫毛的距离。   萧明朗面色苍白,沉重的眉眼却是显得十分他冷硬,毫不留情。   “她在哪里!”   炎魔的痛苦更加扭曲了他的长相,若是心理脆弱些的人看见,必定要梦魇十天半个月。   “她真的……真的不在我这。”   一剑穿过眉心。   武杀回到萧明朗的手中,只有剑尖的一点鲜血,和地上炎魔瞪圆的双眼。   待搜完了炎魔的洞府,甚至几乎将方圆五里都翻了过来,萧明朗仍旧是一无所获。   炎魔没有骗他。萧明朗的脸色冷凝到了极点,他终于有了一些畏惧和惶然的紧张,他心若擂鼓,四肢开始发冷。忽然许许多多的关于盈玥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明明灭灭的记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盈玥这个人,他从未想过这个令他朝思暮想四百年的女人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他更未曾相信过,他和盈玥,这么快便会有生死相隔的这一天,而他心中从来不被承认的思念将成为永恒的追悔。   他不敢去想,若他再也见不到盈玥该怎么办。他的胸口已然绞痛,呼吸已经□□,无法忍受的无望,像天上的云一样无边无际的压下来,逃到哪里都躲不开。   他怎么能够允许她死去,她决不能就这样带走他的心,带走他余生的幸福,留下他一个人接受惩罚。   也只有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承认。四百年里的每一个晨起与日落,每一个梦境和风景,都是她的身影,她的姓名。他从没停止过对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爱。   所以,她不能死!   萧明朗将自己的一缕意识附着在武杀上,不断的盘桓在雪葬山的半空,一遍又一遍。   炎魔已死,雪葬山上的业火缓缓消失,露出寸草不生的土地,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一点一点附着在大地,想要将一切的痕迹完全抹去。   雪越下越大,萧明朗更加心急如焚。若是照这样下去,便是盈玥冻不死,也会被雪盖住,根本找不到。   茫茫雪原中,萧明朗终于看见了一个扎眼的突起,在一处山腰上,靠着陡峭的山壁。若非大雪,他反而看不出本与山岩融为一体的颜色。   他急切的落在那个地方。那个人已经被雪埋去半个身子。雪异常的大,紧密的跟着,根本看不清远处,若是再迟一些,他只怕连这个人也找不到了。   然而这个人非但不是盈玥,甚至是个死透了的男人,被一刀割喉,干净利落。   萧明朗本来已经失望,但是当他把这个人从雪里面完全清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穿的兵甲正是隶属于盈玥的人字军队。   萧明朗又在附近寻找,一路找到许多被大雪不同程度掩埋的尸体,却全都是盈玥的将士,大半都死在了这一路。这些人身边的兵器上都带了一点血迹,而更令萧明朗心惊的是,他们的尸体附近竟然有几件不属于他们的兵甲,或是被利器划破,或是直接被扯散。而这些兵甲的尺寸,显然是个女子所穿。   萧明朗握紧了拳头,大力之下,十指泛白,不住的颤抖。是愤怒,亦是慌张。   他挖出第三十六个将士的尸体,找到一个断裂的内衫衣袖后,终于崩溃。他催动武杀,将那个天将的尸体狠狠捅了十几下后,仰天大喊,声音悲痛欲绝“盈玥!你究竟在哪里!”   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荡,却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回应他。   他找不到尸体了。   几乎所有人的尸身都被他挖出来,可是在他走了很远之后,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人,而这个时候,雪已经积到膝盖,雪势更是只增不减。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时,忽然绝望,失尽力气,跪坐在雪中,喊了几声盈玥的名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从向来刚毅的男子,在漫无边际的雪山中,泣不成声。   曾有和这山色一样美丽的女子在他身旁,对他默默付出,一心不改。可是他失去了她之后,便是曾拿来与她相比的无上美景,都只能令他肝肠寸断。   或许是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如同古人所言,会有山穷水复时柳暗花明,能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明朗身边一直环绕着的武杀忽然又嗡鸣了起来,在他身旁极速的旋转。   萧明朗猛地站起身,跟着武杀绕过一块凸起的,尚未被风雪完全掩埋的岩石,终于在一个背风的下坡看到一点不明显的黑色。   萧明朗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那点黑色,是盈玥泼墨一般的长发,正凌乱不堪的散在雪中,发的缝隙间全是大片大片白色的雪。   萧明朗跑到她身边,看见的正是盈玥侧着身子倒在雪中,绝大部分已经被埋住。盈玥睁大着双眼,雪落入她的眼眶中,融化成水,再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源源不绝,真真像极了眼泪。   萧明朗却觉得,她真的在哭。   萧明朗将她从雪中扶起,大片的积雪被抖落下来,萧明朗仔细查看着她。她的身上只穿着被撕了半截衣袖的血色内衫,露出了身上大大小小,许多的伤口,全然没有愈合的迹象,但是在冰冷的雪中停止了流血。   盈玥一动不动的,只是浑身僵硬冰冷,就和他们分开那一天,萧明朗将盈玥从湖边救起的样子一模一样。   萧明朗探了探盈玥的气息,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萧明朗一路寻过来,不用她亲口说也已经知道盈玥究竟遭遇了什么。   萧明朗将自己脱得也只剩下内衫,然后将所有的衣服、外甲,通通披到盈玥身上,然后萧明朗的手紧紧圈着她,将她裹住,完全包围在怀中。   盈玥冰块一样寒冷的脸颊,他也全然无知觉一样放在自己温热的心口,低下头贴着她的脸给她暖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盈玥耳边轻轻的讲,眼泪又抑制不住的落下来,此时满心的歉然之外却终于能有不必失去的释然。大起大落的心绪,令他不禁十分易感,盈玥的脸上都有微微的湿润。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我竟不知,你这样委屈……”   天地间一片苍茫,但两颗孤独无依的心终于不再遥望。      ☆、第五十五章      盈玥醒来的地方,是一个空旷的洞穴。洞外风雪狂啸,密集的雪花像是移动的墙。她躺在最里面的岩壁边,面前一堆燃烧的篝火,离得她很近,身上更是压着沉沉的兵甲和厚厚的衣物,感受不到一点寒气。   篝火的火光照亮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精壮的体魄在薄衣下隐约可见。他手中拿着一瓶褐色的药瓶,正专心往盈玥身上的伤口仔细的涂抹。他不时给自己的双手呵气,用力的搓,让手始终温暖着。他给一个伤口上好了药,便仔细的盖好衣物,再转移到下一个伤口,只掀开小小的一角,十分仔细的不让她受风。   盈玥就这样专注的看着,默默地,好像回看曾经的几个如出一辙的日子。他也是这样的照顾她,无微不至。   那些打动她的,四百年后,一如既往令她心颤。   只是感动与爱,终究存了些区别,就像她始终难忘的柳晏如的话。他只是感激她,利用她。   萧明朗就这样在盈玥的注视下结束了上药,从始至终浑然不知。所以他看向她的脸庞的时候,不期然遇上盈玥沉静的双眸时,显然的怔了怔。   两个人相顾无言,内心却是柔肠百转,千言万绪堵在心口,只是化作无声的一口长叹,尽在不言中。   萧明朗躺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将她抱住。   盈玥没有动,也没有回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伤痕随着时间,不知究竟是被抚平,还是变作形影不离的疤,生死犹在。   恨的咫尺,抑或是爱的天涯,都是喜忧参半,苦乐难分。他们形影相吊的时刻,究竟是否也有心与心的呼应。爱恨隔着千山万水,日升月落,早已模糊两个人的坚定。   良久,盈玥感受到萧明朗胸口的震动,他正沉沉开口。   “你昏着的时候,一直喊疼。”   盈玥不说话。   元瑛和她说过这件事,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无意识的行为,所以她从不在人前睡着,无人知道她已经这样病入膏肓。   “你还喊我的名字。”   盈玥目光一滞,元瑛并没有和她说这个。   “你一直喊我,可我抓着你的手,抱着你的身体,对你说着话,你却仍然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等你。我却没想到,你也这样盼着我。”   “我看到你后心的疤痕……还有腿上的。”   盈玥微不可察的一震,萧明朗却感受到了。   “我知道你的性情既骄傲又克制,从不期盼,从不奢望。无论你为别人付出多少,都不会去奢求对方的回报。可我总是会忍不住幻想,幻想你需要我,在等待我。只要我有足够强大,你总有一天会完完全全的依靠我。”   盈玥看不见萧明朗的表情,但听得出他话里的软弱。   “可是你没有呼唤。”   “我杀了炎魔,可我找不到你。我喊你的名字,喊到嘶哑,没有人回应我。那时我就在想,若天地间从此没有你,那这一切又还有什么重要的。失去的四百年,只是变成苍白的白驹过隙,与一天毫无区别。”   遗忘无法努力。他逃避过,忽略过,自欺过,也骗过了很多人。   只是,每日按时来临的漫漫长夜中,都只有自己知道,心口缺失的空洞,永远都只能由一个人来填补。   无论海水要轮回多少次,青山要沧桑多少回,相思都是无穷尽。   所以他让自己败,败给自己的执着,败给自己的选择。   “盈玥,你知道吗,在这个世间,我再不会爱另一个人胜过爱你。这份爱,在我们分开的四百年中,从不曾因时间而褪淡,反而愈加浓烈,愈加清晰。”   盈玥的呼吸一窒,随即凌乱起来。萧明朗捧起她的脸,盈玥却立刻闭上眼睛,不愿去看他,长睫颤动。   “盈玥,你说话,告诉我,四百年了,你可曾有一天忘记过我。”   盈玥仍旧是不睁眼,更不说话。她就这样装聋作哑的静默着,以为能够逃避。她的唇却被贴住,温柔的辗转。   “你看看我,盈玥,不要再躲,我不想……更无法接受,我的身边没有你。”萧明朗在她唇上说,声音竟然在发抖,还带着恳求,像是无助的哽咽,渴求她的回应。   萧明朗不在意盈玥的无动于衷,深深的吻着,和盈玥的脸贴的很近,呼吸喷在她脸上。   盈玥感受到脸上轻微的濡湿和萧明朗颤动的嘴唇,终于再也无法克制的睁开眼睛,一只手摸着他的脸。   她相信了,他真的爱她。   过去的一切都不再计较,被伤过的心,只要还是爱着的,那么只需要一丝坚定,就能让她荒芜的心重返生机。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他一滴滚烫的热泪,就足矣。   时间给予她不能磨灭的遗憾,却也同时淡化所有所有的怨痛,日益凸显对心口不能言说的那一个人,渺无边岸的思念。   “我没有。”盈玥五指颤巍巍地碰在萧明朗朗眉星目的脸上,揩去他的眼泪,雾蒙蒙的眸光像是盛了疏朗的月色,是浅淡的哀凉。   “我从来不曾有一日……忘记过你。”   萧明朗覆着她的手背,也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开,却又是更深的哽咽。“盈玥……盈玥”他不住的唤着她的名字“你可知道,我想你这句话,想了有多久……”   “幸好……幸好我终究没有失去你。”   萧明朗又吻住她,这一次不再是试探着,温柔着,而是激烈的侵略,急切着汹涌地表达着自己一海茫茫的思念。   盈玥亦是不再克制着自己,就让自己如同心海中的一叶轻舟,随波逐流。   盈玥身上盖着的衣物都被推落,萧明朗覆身而上,两个人带血的衣物都渐渐除去。然而盈玥被萧明朗温热的身躯紧紧的环绕着,丝毫也不觉得寒冷。四百年不曾减少半分的痛苦,在此时竟然也全然忘在脑后。只有眼前这个这个男人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   盈玥抚着他光裸的背部,上面净是大大小小的突起的疤痕,还有一条极长的伤疤斜着贯穿他的背部。天界的萧明朗上将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下,其实经历了多少的生死。   盈玥忽然在他的后腰摸到了一片濡湿,盈玥惊惶的喊他,萧明朗却将她手握住,用唇堵住她,不让她开口。盈玥另一只手又去用力推他的肩,想让他停下“明朗,你受了伤……”   萧明朗捉住她的手腕,举到她的头顶“我没事。”然后又是一个深吻,吻到盈玥脑中缺氧。他一只手握住盈玥的两只手,向下吻她的脖子,一直到她的耳朵,然后在她耳边轻吐“盈玥,给我……你是我的,我要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你有伤……”盈玥又被萧明朗吻住。萧明朗放开她后,墨玉似的眼眸亮晶晶的望着她“我在雪中找你的时候……看到你的衣服……”萧明朗的眉心似是有千斤重“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一想到,你若是成了别人的人,又或是你因此自绝,我将多么痛苦……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不想停下。往昔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不配拥有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是上将,将来还会更好……给我吧盈玥,我爱你,你也必须是我的。”   盈玥的眼中映出一片跃动的火光,澄澈的眼眸是深深的动情。   “我是你的,从以前到现在,都不会属于另一个人。”   两人相视而笑,这世上,不会有比相爱更幸运的事。   洞外漫天漫地的暴风雪,洞内却是任何萧瑟都不能熄灭的抵死缠绵。   “明朗。”盈玥唤他。从她身后抱着她的萧明朗“嗯”了一声。   “我在山上躺了十天,四处都是业火,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从前被我放在炼丹炉里的丹药,要受尽煎熬,慢慢体会死去。”萧明朗不由得收紧手臂,搂得她紧一些。   “后来开始下雪,我就忍不住想,是不是你来了,你替我杀了炎魔,元瑛真的将你找来了。”   “可是雪下得太大,我的身体被掩埋,我的相冲之毒又开始发作。我想着你,竟然又有了力气,硬是从雪中爬出来,滚到了背风的坡下。当我听见你不停的呼喊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却完全不能讲话,连眼睛都眨不了。我从未那么害怕过,我怕你走了,我怕我又见不到你一面,要含恨而终。”   萧明朗听得盈玥的灰败情绪,慌忙的从兵甲里掏出照壁,将为数不多的法力全部注入,升到空中。这一颗照壁,他从未离身过。   盈玥却疲软而轻松的笑了一笑“你还带着。”   萧明朗复又搂着她,在她身后默了默“这是我对你唯一的念想。”   “明朗。”盈玥忽然又叫了他一声,声音越发的轻。   萧明朗应她。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萧明朗心中漏跳一拍,忽然不安。   “其实我……没几日可活了。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遗憾,我再见你,已是太迟。”   萧明朗一下支起身看她,目光灼灼,不能置信“你这是什么话。”   “我受水火相冲,体内大半经脉已经粉碎,气力透支,魂魄和丹田已经快要全部烧成火。这些……全都是我命魂衰竭的症状。”   “你立刻散去全部修为,便不会这样了。”萧明朗立刻道“我会保护你,你还是能重新修炼,你听我的!”   盈玥摇摇头,一阵苦笑“来不及了。水火相克本不会这么快要了我的命,可是我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想来,极有可能是霄母的长羽红貂。我的命……已经救不回了。”   “不……”萧明朗坚决否认,可他讲不出任何否认的理由。长羽红貂,他当然知道。一眼即可种下毒火,杀人于千里之外,对盈玥这样的水修最是致命。他给盈玥探过,确实知道盈玥的内力已经消失大半,却只当是盈玥受伤太重。   “不会的……”萧明朗自欺欺人的否认。   “我带你去找霄公!我一定会救你,你不会死的!”他才找到她,怎么能忍受再一次尝试那种滋味。   盈玥眼皮沉重,连转头都没有力气,只是虚弱的扯了扯嘴角“没用的……都是徒劳……”   “盈玥……盈玥!”盈玥又陷入昏迷,全然不省人事。萧明朗心急如焚,但怎么也叫不醒她。   盈玥脑袋像是有千斤重,身子却轻飘飘的。她感觉自己一震一震的,更是晕眩。她费力睁开眼,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无穷无尽。耳边的风声呼啸,像是要钻入她的脑袋,随时要将她的意识夺走。萧明朗粗重的呼吸声在风声中淹没。   她趴在萧明朗的背上,一只手缩在她身上厚厚地衣服里,另一只手掉在外面,和她的长发一起,垂在萧明朗的颈项边,不时碰到萧明朗的胸口。   他依旧只是穿着一件内衫,却为她挡着狂骤的风雪。   “明朗……”她极其低微的声音被吞没在风声里,萧明朗却立刻察觉到“盈玥,你醒了?你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低着不要抬起来,雪太大了,我只能这样背着你出去,很快就会能寻到人烟的。”   盈玥酸了鼻子,听着他安慰的假话,却深知他们在山的深处,怎么可能很快就能出去,更不会有活人出现在这里。   盈玥吞了吞干哑的嗓子,艰难的出声“你把我放下吧,你穿的太少了。你也有伤,自己出去吧……你带着我,走不出去的。”   萧明朗一言不发,可是双臂却是将她向上抬了抬,精铁一样坚毅的手臂死死地夹着盈玥的大腿。   盈玥将埋在衣服里,带了难得一丝温暖的手,覆在他如冰一样严寒的脸上,想给他温暖“明朗……我迟早都有这一天,能再见你一面,与你温存一次,已经解了我的遗憾……至少你将衣服穿上……你的伤口仍在流血。”萧明朗后腰的伤口上了药仍是又崩裂开来,只隔着内衫,血早就渗到盈玥的皮肤上。   萧明朗良久才道“盈玥……我要你活着,我欠你的,我还没还,你要等着我,我都会还给你。”   “……你要怎么还?”盈玥气若游丝。   “我一无所有,只有我的一生一世,悉数赔上。”   “可我……命不久矣。”   “那你剩下的每一个瞬息,都必须属于我。”萧明朗不容置疑,声沉如钟。   “等我们出去,我要娶你,我要让天地都见证,你是我这一生里唯一想要的人。”   “告诉我你的心事,让我保护你,再也不要推开我。”   山盟海誓,却隔了四百年的光阴,才姗姗来迟。但哪怕等到江水为竭,即便只是一句空话,他也说的掷地有声,盈玥亦知道,萧明朗一定做的到,他素来是个重信的男子。   萧明朗一直等着,他等到以为盈玥又昏过去了,才等到盈玥极轻极轻的一句话,就快飘散风中“我答应你……我这一世,只会嫁你一个人……我一定会活到那一天。”   她的手渐渐攀不住萧明朗的脸,松松垂下,和另一只手一起,都垂在萧明朗的身体两侧,没了声息。      ☆、第五十六章   盈玥站在一片辽阔无边的冰原上,除了漫天漫地的皎皎莹白,天地间再没有别的色彩。如同雾一样灰暗的天空,仿佛与四面的景色连接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好像将她困在其中。   天上开始落起雪花,纷纷扬扬,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雪天。只是当那些雪花落在盈玥的手上、肩上、脸上时,忽然变成了一团团的冰蓝的火焰,皮肉焦烤的声音滋滋作响,盈玥痛的弯起腰,却让更多的完好的地方暴露在雪中。   盈玥在雪中疾奔,可是却根本无处藏身,她更无法施展法术,生生要被烧焦,手臂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她没有放弃奔跑,雪也依旧没有停止。她就像一个火人,看着自己的即将融化。疼痛令她摔倒在地,惨叫声孤独的回响。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虚渺的轻叹,一个无形的屏障突然出现在半空,替她阻挡了伤害。她血肉模糊的身体渐渐平息了疼痛,不再打滚,血肉也一寸一寸的恢复。她满身疮痍的抬头望着天空,想要看出什么。天边却传来一声渺远的哀叹“盈玥……”   盈玥的心猛地一抽,一下睁开眼。   梦境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唯独那一声呼唤,她却记不起声音,回想不起究竟是谁。然而那声音里满含的压抑难过,甚至还有歉疚,却令她的心一直一直震动。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却迟迟落不进脑中。   她费力的喘着气,却觉得身体的疼痛有了短暂的减轻,就好像那个骇人的梦中最后出现的挽救,同样被带到了现实中。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她是在一个朴素的民房里,白墙黑瓦,不过人界寻常人家。而她身上盖着整整三床棉被,虽然四处补丁,被子里的棉絮都碎了,却仍是温暖。   但盈玥躺了一会儿,就挣扎着准备起来。   “哎呦,好姑娘,你可别起来,你病得可重了,快躺下。”一个声音洪亮的妇人从门外快步走过来,要按着她躺下。   盈玥抓着她的手,白着一张脸,急切地问“大娘,和我同行的男子,他在哪?”   “你放心吧,那个俊小伙在另一个房间躺着呢,只是还没醒。你先躺下。”妇人的力气很大,推搡着要盈玥躺回去。   盈玥却偏是不肯,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你带我去找他,我没事的。”   大娘铁钳一样的手臂抓着她“姑娘,你脸色差成这样,哪里是个没事的样子,听大娘的,可别乱动了。”   盈玥全然不为所动,只是恳求道“大娘,你让我去看看他吧,我真的很好。”   “哎呦,你这姑娘模样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固执。好罢好罢,大娘我扶你去看他,你们小两口,年纪轻轻,倒真是恩爱的很啊。”   盈玥面上一红,难得惨白里有了些红晕“大娘,我们不是……”   “是是是,大娘说快了,你就当大娘什么也没说。”妇人爽朗的笑着,语义却分明有些自以为的理解。   盈玥也只能笑了笑,没再解释。   这户人家只是一个小农户,房子也很狭小简陋,统共就只有两个房间。萧明朗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屋内生着三个大火炉,竟然有着有如炎夏一般的热度。盈玥被大娘搀扶着进了房门,立即就瞥见萧明朗无声无息的躺在正中的小榻上。   盈玥一下推开妇人,踉跄着扑向萧明朗,妇人在后头紧跟着搀她,才没有倒下去。   萧明朗的身上没有盖被子,胸口也大敞着。她摸了摸萧明朗的脸和手臂,在这个火炉一样的房间里,竟仍是冰块一样的温度。   妇人的洪声在一旁响亮的震起“姑娘你不用担心,这个小伙子伤的没有你重。只是在风雪天里走了太久,身上又有伤,寒气整个进了他的身体。等我家老头子回来给他动一动身子,再让这炉子蒸个几天,就能醒过来了。”   盈玥摸一摸萧明朗僵硬的脸颊,给他擦去脑门上的冷汗,才对大娘感激的笑一笑“谢谢大娘,实在麻烦你们了,把我们救起来,还要这么照顾我们。”   大娘连连摆手,憨厚地笑“哎呦,可不敢当呦。不是我们救得你,是一个男人把你们带过来托我们照看的。”   “男人?”盈玥怔然“那他人呢?我定要当面谢一谢他。”   “他就在外头呢。”   能将盈玥和萧明朗两个人从血葬上中带出来的,盈玥本以为那个人会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但立在盈玥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不是。他身量很高,肩虽然宽厚,却并不壮硕,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力气的普通中年男子罢了。   “是你救了我们吗?”盈玥恭敬的问起。   那人五官寻常,长相老实,对着盈玥点了点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是雪葬山上的一个采药人,恰好遇见你们两个人昏倒在雪地里,我就将你们带下山了。”   这样的奇迹都让盈玥遇见,她顿时有些不敢相信“那么大的风雪,你也上山采药?更何况之前那座山出现了异象,你竟还敢上山去。”   那人平和的笑“我一生就靠采药为生,也无牵无挂。雪葬山上有许多的珍稀药草,虽然出了异象,但富贵险中求,我也只是碰碰运气。”   “你为何要救我们?我们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人,想来定是费了许多功夫。”   他的面色仍旧是那样朴实无华,只是盈玥却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她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忽然深邃的难以捉摸,仿佛这种眼神,来自另一个人。   他竟抬起手,十分迟疑的想要去摸一摸盈玥的头。盈玥不曾躲开,他的大掌却悬在空中,顿了许久,才仿佛很是生疏一般落在盈玥头顶,然后极其温柔的抚了抚。“因为你……像极了我的女儿,我对她……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和亏欠。”   盈玥忆起他方才说自己无牵无挂,一下明了,满目歉然“抱歉……我不该这样问。”   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兀自沉思,忽然问她“你……是不是很爱那个男人?”   盈玥不意他竟然问了这样一句话,看着他发愣。   他似是才反应过来这样问不妥,又像刚才那样不好意思的笑,青青的胡茬和黝黑的脸庞更显得他朴素“我只是因为,在雪地里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即使全都晕过去了,手还是紧紧的握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才好奇问一句。”   盈玥羞赧,却也红着脸讲“我和他,快要成亲了。”   他又露出刚才那种眼神,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你和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盈玥对他做了一个长揖“来日若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这立正好有一些珍稀的草药,想来您一定愿意收下。”盈玥将手深入袖口,化出身上剩下的全部药罐,递给他。那人顿了一下,终是欣然接过。   萧明朗的确如妇人所说的那样,渐渐的好转了,醒来之后,便就是大好了。   他是仙,更是习身体武法的仙将,自己有药,只需要养着后腰的伤,就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这农户的夫妻并不知晓,一直十分热情的非要留着他们。   盈玥和萧明朗不想叨扰他们,于一个深夜,变出了一些银两留下,便悄悄潜走了。而那个救了他们的采药人,在与盈玥见过那一次后,早就悄然离去了。   盈玥和萧明朗回了守山。心照不宣的,他们都没有说起各自归军的事。只因为他们说好了,他们要成亲。   守山四百年没有人住,却仍旧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大概是得益于渔逐在元瑛的胁迫下所做的保护,所以连一点积尘也没有,一切仍旧是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经历过逝去的四百年光阴。   “盈玥,你看!”元瑛将一件折的完好的红裳递到她眼前,等到盈玥看过来,她捏住红裳的两处肩头,将它用力一抖。衣裳展开,竟是一件大红的喜服。   金丝刺绣的霞帔上是极长的凤尾图案,一直迤逦至裙摆。后肩和袖口垂下华丽的流苏,亦有反复的金丝刺绣,三寸来阔的堆绣花边,一针一线,都是往昔盈玥亲自绣成。虽比不过天界那些织云仙女的手巧,却胜在慧心独具,心意满满。   “原来是你收了起来……”   元瑛将大红喜服披在她肩上,兴高采烈“那时候你和萧明朗分开,我生怕你毁了这件衣服泄气,就将它好生藏了起来。果不其然,我这么做极是具先见之明的。”   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凤冠,华彩隐隐,金片清脆作响。   “人间的俗物就是不堪重用,我当初成亲时送你的凤冠,前两日去看竟然已经碎成破铜烂铁,哪里还有当初那样的飞金点翠。想来定是那些人间老奸巨猾的奸商偷工减料,若是纯金打造,哪至于四百年也放不住。好在我昨晚下凡给你寻了一个模样差不多的,正好还来得及。”她兴冲冲的戴在盈玥头上,只是盈玥现在没有好好盘着发髻,散着头发,那凤冠愣是大了一圈。   盈玥好笑的坐在床上,身软意懒的任她拨弄“晚上人间哪里还有坊市开着门的,莫不是你偷得吧。”   元瑛缩了缩脑袋,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虽然不问自取,但我留了十五颗又圆又胖的珍珠呢,渔逐都将我骂了好一阵败家,料想定是不会亏了那个商户的。”   元瑛握了盈玥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珍珠“盈玥,待你成了亲,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元瑛从来不骗盈玥,所以盈玥一定要相信我,绝对不要自己放弃希望。”   盈玥重重的点头,元瑛拥住她,却偷偷掉下一颗忍了许久的眼泪。   “阿朗,你一定是骗我对不对!你不会这么糊涂,在现在做出这样的傻事。你快和我回去,现在去向青羽神将请罪还来得及!”柳晏如不知何时回到了守山,却被萧明朗拉入林中。此时她已经得知了明日萧明朗要和盈玥成亲的消息,正声泪俱下的问他。   “晏如。”柳晏如听见萧明朗这样喊她,目光刹那凝滞。   “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走的,我明日一定会和盈玥成亲。你觉得我辜负你也好,失信于你也罢,可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误解我对你的感情。我即使万般不愿承认,千万个不想伤害你,却仍是明白,我当初没有坚决的将你留在天阙的皇宫里,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阿朗……”   “柳晏如,我不想和你追究你曾经做过的事,也不想将话说的太难听。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已经完全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了。从前的事,与其说是因为你,更不如说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才会害的我们三个人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才会让你始终心存幻想,害的盈玥一伤再伤。”   柳晏如突然像发了狂一样的抓住他的手臂“阿朗,阿朗!你是不是听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你不要信她的挑拨离间,她总是满口谎言,心肠恶毒,你怎么能信她啊!”   萧明朗将她的手拿掉,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晏如,你还要继续这样到什么时候?盈玥何时与我说过什么。就因为她从来都不说,从来都让着你,才会让我们之间因为你产生越来越大的隔阂,才会因为你让我们错失了整整四百年!晏如,你听清楚,我爱的人,要娶的人是盈玥,我和你从来没有任何可能性。”   柳晏如猛烈的摇着头,完全失去了自持的形态,连眼泪都忘了流下“阿朗!你怎么能这样心口不一,况且我遇见你明明比她要早得多啊!若是没有我,你怎么能报了血仇,成为皇帝,拥有足以成仙的功德!看不清的人不是我,是你啊!你爱的人明明就是我,我证明给你看……”她一下扑上去,贴住萧明朗的唇。   萧明朗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厌恶,他用力推开柳晏如,她一下摔倒在地。   “柳晏如,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究竟是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还是我根本就从未认清过你。总之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不希望盈玥看到你。”   萧明朗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一个纵身就飞起。身后柳晏如尖利的嘶喊仍旧跟随。   “萧明朗,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第五十七章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元瑛一下一下的给盈玥梳着头,念着从前偷躲在出嫁的姑娘的窗头,听来的梳头词。此时用上,正好应景。   铜镜里映出盈玥细致的眉眼,如冰雕玉琢,身后长发握在元瑛手中,似墨玉泻云,披散委地。   元瑛给她一丝不苟的盘起发髻,端着凤冠小心翼翼的戴上,生怕后尾垂下的长长流苏勾了头发,又得重理。她弄了许久,然后一张脸绕到盈玥面前,额前宝坠下骨碌转动的大眼睛,打量了她好几圈,抹了半指尖的胭脂,涂在盈玥脸颊上。   看着盈玥容光焕发,姿容绰然,她也是一张笑脸吟吟,回到盈玥身后,不挡着她的镜子,双手正了正盈玥的凤冠和耳坠,脆声笑问“盈玥觉得可好?”   盈玥在镜子里对着她笑“自然是好。”   她看了镜子许久,抬起手轻轻握住元瑛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虽然我的送嫁只有你一人,可是我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祝福。”   元瑛弯下身子,从后搂住盈玥的脖子,镜中映出两人的亲密无间。元瑛撒娇道“今后我的盈玥就是别人的了,我可真是舍不得。”   盈玥点了点她的额头,许久不做这个动作,做来甚是怀念。   “你早就是别人的了,还想霸着我不放吗。”   元瑛放声一笑“我的送嫁只有你一人,你的送嫁亦只有我一人,如此来,你我已是生死难分的亲人了。”她却一下又住了嘴,急急呸了好几声“今日盈玥成亲,万不能说这个字,不吉利,不吉利。”   盈玥颇有些哭笑不得“你也信这个。”   “灵或不灵,也不过是不费劲的小事。我可不愿因我有任何一丁点的小问题,坏了盈玥的好姻缘。”   山中云沉雾茫,千顷日光泼在云雾中,虽遮蔽了无边的风景,却也让近处的人声更加静谧。   萧明朗等在廊下,渔逐站在一旁,颇有些絮语,不厌其烦的和他叨念着自己成亲时的心情,时而对他加一句一厢情愿的表示理解。   萧明朗心中却并不紧张,他目光虽一瞬不瞬的紧盯着盈玥阖上的房门,其实满身都是尘埃落定的安然和悬悬而望的终于。   房门咿呀一声,从里面缓缓推开。盈玥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萧明朗骤然被点亮的双眼。如同烈日披身,绮霞如泼。分明是是暮霭苍茫,沉云蔽日,萧明朗却忽生错觉,以为红日跃出,光临晴宇,刹那有容光照眼。人间万般红紫,都被一齐掩盖下去,相形之间,任何女子都不值一顾了。   只是盈玥步伐轻慢,肩若削玉,身似弱柳,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元瑛紧紧地搀扶着盈玥走出房门,萧明朗快步上去,将盈玥的手接过,将她稳稳的扶着。   盈玥身子一轻,被萧明朗打横抱起,几下起伏后,落在了另一个独立的台上。   盈玥被轻轻放下,盖头被缓慢撩起。入眼萧明朗,着大红喜服,笑意朗朗,竟衬得面如冠玉,凌厉的鼻线也被抚的柔和。疏朗若风流君子,正是那个她心尖上的明朗模样。   他们面对着旷野山河双双跪下,磕了两个响亮的头。   私定终身,便只能以天地为父母,用此心为见证。   只是山盟海誓,宾客如织,又何如两心相约,风雨难摧,更来的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两人改为相对而跪,一个长长的对拜几乎要令站在远处的元瑛潸然泪下。   对饮了合欢酒,萧明朗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从中间裂了一个光滑的缝,分为两半。   “这是我十五志学之年,母妃所赠。虽不是无价之宝,但却是我心所寄,随身所携的贴身物。今日我将它分作两半,一半赠你,以此为信,起誓,我萧明朗,此生与凤盈玥,结发为夫妻。”   四百年,一个凡魂都已经轮回了五世,他们才跨越过往,等到姗姗来迟的一日。可无论如何艰难的过往,盈玥仍是等到了。终有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对她承诺此生不负,从前的身堕玄海,求岸不得,都将成为惨痛的过往,只需凭吊,不必长留。   盈玥将玉接过,上面是一个“朗”字,另一半镌刻“明”字的留在萧明朗手中。   她冉冉一笑,一种过人风华,难以描画。她的声音清冽动心,却郑重如水中落石“我凤盈玥,此生与萧明朗,结发为夫妻。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与萧明朗一人白首。”   便是长命有时尽,一朝一夕,我都许给你。      ☆、第五十八章(上)   风扬起盈玥肩头的流苏,后脑勺的长金流苏亦是清脆作响。风似乎被人驱赶着,携着狂乱的不安的气息愈渐强劲起来。盈玥正被萧明朗搀扶着站着,竟被吹得站立不稳。萧明朗即刻将她搂住,挡在风前。盈玥从他肩头看出去,萧明朗亦是回头望。   只见铅云低垂,山风萧萧,乌云密布中,竟似雷霆隐隐,携万钧风雨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互通了惴惴难安。   萧明朗倏然将盈玥迅速带到另一方向,一处惊雷直接从天幕砸下,盈玥原来所立的地方刹那焦黑,冒出缕缕黑烟,令人后怕。   萧明朗将盈玥拉开后立即将她抱起,纵身一跃,飞回元瑛和渔逐附近。元瑛眼疾手快的接过盈玥,萧明朗已然支起结界。转眼回望,他们先前所立的平地,已经在阵阵惊雷中四分五裂,散碎的漂浮在空中。   四人如临大敌,萧明朗更是严阵以待,双目紧紧的巡视着天空。   忽然间,一人从云中落下。   萧明朗如遭雷击,身子猛然一颤。   霄公落定后,立刻有几人,随后是几百人陆续出现在空中。   站在霄公左右的分别是柳晏如,定羽神将。   柳晏如瞥见萧明朗一身醒目的大红,还有他身后紧紧回护的盈玥,几乎是离开铁青了脸,目光阴狠,有如即将蜇人的蛇蝎。   她朝着霄公重重一跪,指了指盈玥的方向,口舌中几乎是含了毒一样的咬牙切齿“霄公,你如今亲眼见到他们两人做新婚打扮,应当相信小仙所言非虚!霄女不知廉耻,引诱萧上将,不顾霄公您亲手指下的婚约,更是不顾及身为霄女的颜面,犯下如此大错。还请霄公即刻将她抓捕,以及她身边两个助纣为虐的地妖,一同严惩!”   霄公尚未开口,定羽神将就已经迫不及待“霄公,参阵仙君说的有理,霄女如此寡廉鲜耻,早在小神军中就已有听闻,只是未想及萧上将也参与其中。罔顾天条,暗通曲款,两人应当一并治罪。只要霄公一声令下,小神即刻就将他们四人通通带回天庭,严加惩治!”   一切发生的这样快,欢情还未长久,已然风满萧城。   萧明朗上前两步,双膝跪地,立刻道“请霄公不要降罪霄女!霄女无罪,是我强娶,所有罪责,我愿一力承担!”   盈玥挣开元瑛的手,扑到萧明朗身边和他一起跪下,看着霄公,如视仇敌“与他无关!你要怎么对我,尽管冲我来,总归丢神族脸面的人是我,令你不喜的也是我,不要累及旁人!除了我这个神族耻辱,你总算也能抹去从前的污点了。”盈玥连尊称都不用了,一心只想激怒霄公。   “盈玥!”萧明朗怒视着她。   盈玥亦坚定的回望,制止他开口。   柳晏如看着已经是大受刺激,几乎是尖利的喊着“请霄公即刻下令,抓了这些人!”   霄公仍是那样无悲无喜,看淡一切的遗世模样,面上没有一点波动,仿佛无论四周如何喧嚣吵闹,他都一人沉静,不受影响。霄公的目光定在盈玥身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声音终于缓缓的响起,明明只是沉沉低语,却如同利箭一样穿透每个人的耳朵。   “尔等身负天界重职,却做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这等藐视天界律法的事,更应罪加一等。奉吾命,即刻将萧明朗,凤千殊押回天界,其余二妖,就地斩杀!”   “是!”候在空中的百将齐齐应声,手中化出各自的兵器和法器,向他们包围起来。   盈玥没想到霄公竟然下令斩杀元瑛和渔逐,她立即站起身,无暇思索,加剧身体的负荷,双手挥出万片雪花,如同利刃一样射向一个方向的天将。   盈玥嘴角溢出丝丝鲜血,冲着元瑛和渔逐大喊“你们快走!”盈玥动了手,天将们也不再顾忌,全都集合起来,不断缩小他们的包围圈,几十人已经拿着兵器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萧明朗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大开杀戒,一边护着盈玥,一边替他们清出一条路。   元瑛哭喊着不肯动,要盈玥一起走,盈玥只得叫渔逐“你快将她带走!”霄公和定羽在,盈玥和萧明朗绝对是走不了的,更何况,盈玥的修为已经油尽灯枯。   元瑛万万难以置信,为何如此美好的一日会遇此惊变,生生变成生死别离。   她被渔逐强拉着飞出了一段距离,蓦然一个用力重击渔逐的后背,渔逐喷了血,扭头看她,尽是惊诧。   元瑛含泪将他一推,他就被推落了浮岛。   她一下闪到身后追赶的数十人背后,四肢化藤将所有人的手足通通缠住,向后一扯,那些天将齐齐不稳,摔在地上,不同程度的磕伤。待他们爬起来,却是回头全都冲向元瑛。   盈玥被萧明朗紧紧的护在身后,见到元瑛被围攻,情势危急,心焦的直想冲过去,萧明朗立即将她拦下,催动武杀,前去相助元瑛。   他自己只靠一双手脚,即便是无人能敌,却对着精兵悍器和密密麻麻的人群,应付的十分费力。   定羽在一旁负手而立,观察阵势,他忽然大声指挥“先拿下萧明朗!”   柳晏如闻之在一旁立刻嘶喊“不许伤他!”定羽极其轻蔑的看她一眼,却知她地位特殊,没有出言讽刺。   地上的天兵听见定羽的命令,全都齐齐调转了方向向萧明朗扑来,外围胆小的兵将,先前还在忌惮萧明朗的和盈玥的人,也借着人数众多,齐齐涌上来。   一时间,吼声震天,金戈碰撞。   萧明朗虽曾经以一挡百,但今日被霄公和定羽神将缉拿,深知定是死局,而他又必须时时注意盈玥。数百之众,令他抵挡的愈加吃力。   刀光剑影之间,终于有一人挑破了萧明朗的衣襟,随后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一个弱势现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山崩的败势。萧明朗的手上,腰上,背上添了越来越多的伤口。盈玥为萧明朗击退了一个人的偷袭,却挡不住另一方向的人刺向萧明朗仍未愈合的后腰。   萧明朗吃痛,挥斩了那个人的手臂,却被忽然现身在他身后的定羽解了他的兵器,硬生生将他拿剑的右手扭断。   “明朗!”盈玥惊恐的欲扑上去,一只手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铁被锁住。一股大力猛然向后一拉,盈玥就被摔在地上,拖向了另一侧,硬是与萧明朗分了开来。   萧明朗在原地疼的汗如雨下,完好的左手仍旧想去拽住盈玥,却没能来得及抓住她的手。六个人将他按住,将他拖出了战局,两人离得越来越远。   两个鲜艳的红色身影又被分开在人群两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对方。   萧明朗被带到柳晏如的身边,眼睁睁看着盈玥削断了手上的锁链,却被人砍伤了后背。   元瑛始终不肯离去,代替萧明朗为盈玥清除盈玥四周的天将。但很快的,元瑛被逼开盈玥的身边,力难从心的想要再靠回去。   只是霄公对盈玥的命令是缉拿,对元瑛的命令却是斩杀,所以每一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拿下元瑛的人头,招招使出全力,剑指要害。元瑛满身伤痕,鲜血直流,可却面容倔强,绝不肯屈服,更不愿独自逃离。   盈玥早已透支了身体的极限,凤冠也被打落,披散着泼墨长发,面容哀恸,可她不管不顾,竭尽全力的打倒每一个人,一步一步靠近元瑛所在的地方。   七十八条铁索从四面八方飞来,勾住了她的四肢。盈玥挣断了几条,又有连续不断的铁索飞来,将她困在了原地。   七十九条盈玥正准备进一步摧毁身体换取法力,可正在此时,她一抬头,看见头顶有两条顶端带着铁爪的铁索,从头顶越过,越过她身前几寸远,随即立刻被往后拉回。随着铁爪的重量,铁索向回拉时,铁爪正下坠扑向盈玥的身体,想要将她的肩膀勾住。   盈玥反应迅速的在面前结出冰障,可是她的真气早已用尽,经脉受常年的冲击,粉碎的七七八八,根本无法支撑她修为的流转。   冰障一击就碎。   “盈玥!”萧明朗双目通红,眼见两只玄铁制成的铁爪硬生生插入盈玥的琵琶骨,盈玥发出不能自抑的痛喊,鲜血四溅。两条铁索猛然绷直,盈玥被往后一拖,更深的陷入,而后又有更多的铁索困住她。   元瑛亦是惊惶的望着盈玥的方向。她红了眼,在人群中拼杀更加凶猛,完全似不要命的打法,她化藤的手臂被砍断了好几次,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痕,却仍是全无畏惧的前冲。   两处挣扎。   盈玥极是疼痛,无法挣脱间,看见立在元瑛正后方远处的霄公忽然手指一弹,一道金光直直的朝元瑛的身后飞去,而血痕满身的元瑛浑然不知。   盈玥的心跳几乎是停了一般,眼中只看得见那道金光和背身的元瑛。她大吼一声,身体散出一波修为波动,如同海浪一般,夹携着万线寒冰,将附近包围的天将全都重伤后退,而她的经脉全数粉碎。   她拼尽全力,向前一挣,肩头锋利的铁爪将她的肩头豁开两个大洞,像是被削去了双肩。森森白骨,远远都见的分明。   萧明朗在原地已经是青筋暴起,泪流满面,身体激动的颤动不已,只是定羽在一旁死死的把住他,他根本动不了。   元瑛偏头看见盈玥从远处朝她飞身扑来,肩头的鲜血在地上淌成一条鲜明的轨迹。元瑛挡开所有的刀剑,将她接住。盈玥却在攀住她手臂的一刹那,将她一推。   元瑛只能看见一道金光射入盈玥的身体,盈玥神色一震,无力的倒在她身上,瘦弱的身躯柔若无骨,却迟迟不将头抬起来,身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第五十八章(下)      远处的霄公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颤。   元瑛将盈玥的身子半扶起来,盈玥躺在她怀中,眼睛半睁着,长睫颤颤巍巍,呼吸浅的快要消失,她肩头的血湿了元瑛半个身子。   元瑛慌张无措的摇着盈玥,语不成句“盈玥……盈玥,你怎么了……说话……”   四周的天将俱是惊在了原地,霄公亲自出手,却是杀死了自己唯一的霄女,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们也没了主意,只能是停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   盈玥吃力的转了转眼睛,连手也抬不起来。她对着元瑛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想要的都实现了,我不遗憾。元瑛……快转移宿主。”   盈玥的脸轻轻一偏,长睫垂落,停了呼吸。她身上的大红喜服吸饱了血水,看上去更加殷红。   “盈玥!”萧明朗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都撕破。他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心口堵的像是被断绝了今后的快乐。“盈玥……”   柳晏如从不曾见过萧明朗的眼泪,如今见到,却是为了别人而流,她怒从心来,一个手刀用力的砍向萧明朗的脖颈,在他昏过去之前,从袖袋中掏出一样东西喂了进去。   元瑛抱着盈玥的尸体嘤嘤切切的哭泣不止,似是要流干眼泪才算完。她凄然的凝望四周,下意识的想要寻找可以救盈玥的人,却是一无所获,满眼尽是绝望。   她仍旧徒劳的摇着盈玥的身体,想将她摇醒,却得不到回应。直到盈玥的人形渐渐消失,身体渐渐化成一只红颈白鹭。   她终于嚎啕大哭,泪眼模糊,像是个失去了亲人的孤儿“为什么盈玥!我只是个寄宿你身体的元心,不过是与你有着利益交换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毫无保留的对我。这是你的命啊,怎么可以给了我……我凭什么……你太傻了……”元瑛哽咽的说不出话。   忽然一道光芒从盈玥的身体上闪出,笼罩整个身体。光芒过后,盈玥的尸体从一只红颈白鹭竟然化成了一只雪凤。   通体雪白,只有头顶的冠羽是火红色。这样的凤身从未出现过,所有人都不禁看向霄公,只有定羽没有。他虽震惊异常,可他身为神族中人,见识超出寻常人岂止许多,他不过略一思索就已然猜到。   盈玥的真神从红颈白鹭化成凤凰,只因有人掩盖了她的真身,这个人掩盖的不仅是盈玥凤凰的真身,还是她真神的身份。   凤千殊,原来是真神!   元瑛看着盈玥变化后的尸身有一瞬茫然,已经不会言语。她睁大的眼睛仍旧往下掉着眼泪,良久后,她又哭出声来,上去抚着盈玥光洁的雪白羽毛,沉痛不已“为何命运待你如此不公……你一生因血脉受尽屈辱,整整一千五百年被人遗弃,可到头来这一切却都是别人亲手安排,都是一场玩笑。而你,却是到死也不知道。你明明是应该受尽尊崇,却为何死的这样凄凉。”   在场的人被元瑛的一席话惊醒,纷纷倒退了几步。他们刚刚所伤的……竟然是真神吗?   元瑛摸了摸盈玥仍是流着血的翅膀,身体都已经开始流失温度。她也感觉越来越虚弱,快要支持不住身形。她的宿主死了,她就无处吸收维生的真气,若不转移,便会与宿主同死。   可是元瑛手上却化出了一把刀。   她的眼泪一直流,一滴一滴从下颚坠落。   她扬起手,将匕首狠狠的扎入她自己的左心室。她痛的脸都变了形,可是伤口却没有流血。她颓然的倒在盈玥的真身上面,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生命力的流失。   “人人皆道,元心血对宿主无用。可只有元心知道,宿主想要用元心的血,必得元心心甘情愿自插心室……”元瑛的脸颊上淌满泪水,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哭的那样大声。她喃喃的对着空气讲话。   “你从没问过我,我也没有告诉你……元心血一世得十滴,十滴可肉白骨,活死人,百滴可造仙骨,速仙路。我从来不好意思说,我现今其实已经经历了一百多世了……这一千滴,我全都给你,你不要死……”   其实元瑛也不确定,即使自己耗尽了所有的元心血,盈玥就一定会活过来。她是真神,甚至是前所未有的雪凤,是否是她一个小小的元心花妖能够救得回的。可她确定的是,若这六界中有谁能够将盈玥复活,那么只能是她。   仅仅因着这一个原因,就值得她义无反顾。   或许我出现在你的身边,就是为了这一日。   所有人屏息而望,霄公面上的不显声色终于有了一点凝重。   元瑛的每一滴元心血都附着着意识。她看到自己的一千滴元心血从盈玥的右心室涌出,流遍她的全身,所到之处,经脉重塑,血肉重生。在盈玥体内循环了一周天后,元心血归入了盈玥的左心室。   元瑛撑着眼皮不肯睡去,每一个呼吸都那么漫长。   盈玥的身上忽然金光大作,像极了初生的太阳,耀眼夺目。   元瑛艰难的笑了,却忽然意识到这是她活了千万年的最后一个笑容,她极力忍住不去想,却仍旧在眼前浮现出渔逐掉下浮岛前,惊诧万分的脸。   她辜负了他。这个爱她如生命的男人,却不知道那一眼之后已是生死两分。那个顽强却脆弱的男人的今后,她已没有机会去想。   这一次,换做她倒在盈玥的怀中。   盈玥脸上血迹斑斑,嘴角上,衣襟里,尽是已经干涸的鲜血。她的伤口不再流血,肩头的大洞都已经重生了血肉。   只是这一具身体,从未有过此时的灰败。仿佛被伤心压垮了肩膀,只需风那么轻轻一嘘,她就会散成飞屑。魂魄早就已经死去。   “我曾说过……你与渔逐,都是我愿意豁出性命的人。”元瑛的声音断断续续,已是断裂的琴弦,难以接续。   盈玥的双唇已经失尽血色,张张合合的说不出话。她不住的摇着头,十指震颤,却握不住她的脸。   “告诉渔逐……他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   “不……”盈玥徒劳地否认这一事实。该死的明明是她……命运怎么可以同她开这么大的玩笑。一个人的性命,怎么可以和另一个人交换。   元瑛的目光忽然落在盈玥的肩头,眼角落下两行泪水“今日……是盈玥出嫁的日子啊……怎么连喜服……都破了。”   盈玥忽然记起一千年前她被罚在瀚鼎山思过百年。   她彼时正蹲在天池边饮水,元瑛突然出现在湖边,将她吓得掉入湖里。   那时她已经失去了幸姑,自闭而警惕,孤身在瀚鼎山里生活,衣衫褴褛,终日与野兽为伴,早已经不会说话。   元瑛对着拼命爬上湖,冷冷盯着她的盈玥脱下衣袍,屈膝递上。她那时还未留俏皮的短发,长发披肩,姣好的脸上笑意如春“主公,换上我的衣服罢。”   盈玥日日将她驱赶,将自己藏起来,她却次次都能找到她,非要同她讲话。依她的话说“我们是心心相映的人,主公在哪,元心都能找到您。”   盈玥仍是不许她靠近,也假装不知道她替她挡了多少神兽林的野兽。彼时元瑛强过盈玥太多。   元瑛想要亲近她,始终对她讲着“元心是与主公性命相依的,绝不会背弃主公。”   后来盈玥对她讲出百年里的第一句话,口齿不清“元……瑛,不要叫我主公。”   从那以后,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主公……我说过,我绝不会……背……叛你。”元瑛的眼神仍旧是一直以来望着盈玥那样,将她视作这世上最美好的人,完全懂得她不会说出口的心事,始终的想要安慰她的样子。   只是她说完这句话,就没了气息,耳后的元心花印记渐渐黯淡直至不见。   盈玥的身影硬的静止,像是看着元瑛的脸发了呆。可冥冥中,她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粉碎了。   她寂寂地抬起手碰了碰元瑛的脸颊,而后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很轻很轻的叫了一句,仿佛是在叫醒一个睡着的人“元瑛。”   盈玥碰了碰她额头的幽蓝石坠,那石块却一下滚落在盈玥的手心。那是元瑛从不曾摘下的首饰,只因她说“这是盈玥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不过是神兽林中捡来的残次物什,她却视若珍宝“盈玥说我戴的好看,我自是要很珍惜很珍惜的。”   元瑛的身体一点一点木化,盈玥慌忙的想要却抓住,却搂不住元瑛。   她的身体全部化成了木头,一点一点长高,变成了参天的花树,上面绽开大朵大朵的幽蓝元心花,胜过万紫千红。六界中极少有人见过这样绝美的风景,可盈玥却见过许多次。   元瑛总在盈玥躲避神兽林神兽追逐时,化出真身,要盈玥躲上去。盈玥不肯,她便要说“万物都怜香惜玉,人怜惜人,物怜惜物。我美得这样招眼,六界在找不出我这样一棵独领风骚的元心树,我化出原形,它定是不舍得伤我的。”   只是这一棵元心花树的盛,只维持了一瞬,迅疾便枯萎了。盈玥慌张地想要去拢它,双眼凄然无助地望着四周,像先前元瑛一样,满心慌张无措的想要找个人帮一帮她。   树枯萎成一根干瘪的树枝,只余短短一截手臂长短。   元心这一种生物,在古籍上,从来都是这样被记载的。元心树,丽绝尘寰,其花艳盖八方,然艳极之物,必狠极。元心化妖,辗转各处,逢源四方,冷心冷血,又名无心……   盈玥大口大口的吐气,反而愈加觉得要窒息,任何心痛都比不过这一次的剧烈。   谁的误解。她最善解人意的元心,从来都不是无心。   她握住那一小段枯枝,动作轻柔地生怕它碎掉。这一个小小的元瑛的身体,怎么捧都害怕。   她眼角的余光不知怎的扫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她怔然间转眼看去,却是她的凤冠,沾了血躺在地上,全不似先前被元瑛捧着那样珍重的放着。   她将凤冠极小心的捡起来,捧在怀里。元瑛,对了,元瑛去了哪里?盈玥像是魔怔了一样,凄然的双目四处寻找,手臂一抬,却正看见那根枯枝。   盈玥的眼眶霎时疼痛了起来,酸胀的难以忍受。   她似乎才想起来元瑛已经没了,不会再巧笑倩兮的与她逗闹,不会再泪眼婆娑的和她拥着哭泣。   “你是我的眼睛,没了你,谁替我流泪……”   盈玥的身子慢慢弯了下去,很重很重的搂着那个凤冠,凄凄切切的哀啼终于传了出来。一生的脆弱与伤痕累累都缓缓倾泻了出来。   你让我再从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   这世上所有的肝肠寸断,都道不出这一次心内成灰。      ☆、第五十九章   风起云涌。   云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向这里缓缓的靠拢,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厚重的像是随时要将人砸的头破血流,怪异非常。   嘤嘤低泣的盈玥渐止了哭声,双肩也不再颤动,忽如其来的静默,更是加重了压抑。   定羽在一旁看了许久,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欲速战速决。   “将她捆起来,即刻带走!”   四面环绕着她的天将却忽然极为胆怯,每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俱是不敢先上去。   霄女是真神,凤身已现,事实明晃晃的摆在那里,谁敢触碰天威。   此时盈玥一张脸从阴影里渐渐抬起来,手上的枯枝被她收入怀中。   她被压垮的身影似是不堪一击,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打破静寂,冷如腊月里的三尺冰寒。   “我始终不曾想过,千年来你令我行,我便行,令我止,我便止。即使前路要我以性命铺路,我也从未想过违抗。   我对你的尊重根本不能与你对我的重视相等同。如今想来,我大约是因为,仍在向你祈求微末的父爱吧。”   盈玥的脸偏向霄公的方向,长发遮住她大半的脸庞,五官明暗不定。   “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一步行错,才换来你们如此待我。我宽恕伤我的人,退让逼我的人,接受不爱我的人,只因情之一字,于我而言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我以为如此,或许能保住一点点我所珍惜的。可我终究到失去才明白,我最错的便是退!”   盈玥抬起脸来,双目中竟淌下两行血泪。心伤至泣血,还有什么能令她退却。   “我退让,我忍耐,于是你们便以欺侮我为乐事,视我的存在为消遣。痛时可发泄,乐时刻倍增愉悦。我的退不过换来你们认为我软弱可欺,退有何用!向庇天下而独独苛待我一人的人求可怜的父爱又是如何枉然!终究都是得不到!终究都是不会放过我!”   双目血红,恍若饮血的恶魔。   “我既然迟早要被逼入地狱,那我不如为了自己踏入地狱!只为将你们一个个全都拖入其中,与我共伤共亡!共受阿鼻酷刑!此生不得幸福!”   “吾凤千殊以此命为誓,我定要向天界讨回元瑛的性命,讨回对我欠下的债!若我有一日后悔我今日所言,便身形共灭,不容于天地!”   字字铿锵,句句带血。元瑛是她的命,她既然已经被强夺了牵系此生的希望,便是万劫不复又如何。她早已身在地狱。   “从今往后,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从今以后,我要叫你们忘不了,我是谁!”   平地狂风骤起,黑云压城。   定羽身躯震动,竟然失了风度,疯狂的大喊“立刻给我拿下凤千殊!”他亦身形一动,身体如电,瞬间靠近盈玥。   盈玥双手握拳,面容癫狂。她用尽所有的真气,疯狂的撞击自己的修为,调用身体所有的血肉和重生的经脉,不惜一切代价,硬要将修为水力与本源炎力融合。   疯狂的举动让她的身体承受如同撕裂一样的痛苦,爆出阵阵波动。天上万钧沉云也随着她的疯狂突然搅动起来,似乎是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颜色更是不断变换,浑浊不堪。   六界的天象此时齐齐改变,全都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许多地方甚至下起了暴雪。各处地仙的加急呈报如同飞絮一般密集的传入天界,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盈玥自爆的行为,扭曲了四周的空气。阵阵骇人的气浪掺杂凌厉的修为之力,其散出的气浪竟达到了真神的纯粹,令定羽也无法靠近。霄公始终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连如此变化都没有让他的神态改变分毫。   天色变得愈来愈昏暗,积云完全遮蔽了天日,只有盈玥身体仿佛一盏明灯,身体都变得透明,能看见其中不断有蓝光与红光激烈的碰撞产生的光芒。   残余的天将大都受了内伤,尤其是离得近的早已在阵阵冲击中来不及躲开,当场死去,这一番变化,竟然直接折损了一半的人。   盈玥早已经失了理智,一颗心坚定的向死。   她的一次死亡,破解了身体里掩盖她真身的法印。真身雪凤,命魂成火,便都印证了她以为的衰竭不过是真神涅槃的现象。   只是她的涅槃,烧了她整整四百年!   这一次,她要斩断自己的退路。要么身死,与元瑛一同归天。要么涅槃真风,此生饮恨解渴!   盈玥痛苦的嘶喊响彻整个守山。天上的云已经旋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盈玥的衣袍和长发被卷的飞扬不止,与脸上的两行血泪相衬,更似地狱中逃出寻仇的恶鬼。   风卷大地,横扫十里。飓风迷得人睁不开眼,空气像是刽子手的刀刃,一片一片的凌割。四周的天将都因这样的景象胆战心惊,竟两股战战起来,萌生了退意。然而定羽须髯矗立,面容沉肃,他们若是此时退后,只怕要被他当场斩杀。   盈玥身上的光忽然消失,长发瞬间垂落在地,云卷亦戛然而止。   众人屏息,已经无法预测事情的变化,只能静待,全神贯注于盈玥的动静。   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头仍向上仰着保持方才癫狂的模样,只是已经没了声音。她的身子向后摇摇欲坠着要倒下时,她的衣襟中忽然钻出汹涌黑气,完全满上脸颊、头颅。   盈玥的身子蓦然僵直了一下,才终于向后,仰面倒地上。   定羽惊诧大喊“竟然是心魔!她竟然染了心魔!”   盈玥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身躯残破若秋风中的落红,香碾成泥。   定羽在原地进退了许久,终于还是上前几步,手中夺过一个天兵的铁索,在其上加盖了数重法印,不管盈玥是生是死,欲先捆了她。   他堪堪走近,却见盈玥忽然睁了眼睛。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他站在远处看见盈玥虽睁着双眼躺在地上,但神色惨白,并无神采,似醒未醒。   但他发现,盈玥的脸生了变化。从她左边的下颚和右眉上方的发际里开始,向着一双眼睛的方向,如同被人用了画笔,她的脸上延伸出两条黑色的纹路,一路绘画着复杂的花纹,直到她的颧骨和眉骨之前停住。   两条纹路和盈玥的双目一阵金光闪烁,她的双眸竟然变成了血红色。   盈玥慢慢的眨一眨眼睛,然后动了动手指,支起手一点一点的坐起,最终站在了原地。   天上的积云不知何时竟然全都变成了血红色,遍布了整个天空。   盈玥血红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霄公,她拭掉脸上的一滴血雨,忽然极其妖娆的一笑,脸上的堕纹和魔纹,跟随她的一颦一笑,醒目的变幻着。   “吾魔凤千殊,前来向霄公索命。”   ☆、第六十章      “吾魔凤千殊,前来向霄公索命。”   定羽听见此话,方寸大乱地退到霄公身边,大骇道“心魔!凤千殊被心魔夺舍!堕入魔道了!”   定羽朝霄公跪下,冷静全无“霄女成魔,还请霄公不要顾及情分,立即灭杀了霄女!否则放她归入地界,真神成魔,将是祸害三界的后患啊!”   盈玥一步一步向霄公走去,血雨磅礴落下,一滴一滴落入盈玥的发中,流过她的脸颊,面容鬼魅。   忽然有大片密密麻麻的彩鸟从远处而来,其数量之多,只怕是整个神兽林的彩鸟都倾巢而出。   彩鸟成群,如同彩色的云霞,绵延千里,飞向盈玥,在她的头顶的天空盘旋,渐渐全都被血雨染成了血红色。随后每一只都忽然相互啄断了对方的脖子,尸体成群的落在盈玥的脚边,化为一片片彩色的云雾。   盈玥在这阵阵彩雾中步来,身边环绕着血雨,嘴角噙着妖异的笑,真真就是她所说的魔的模样。   定羽已经无法管理自己表情,全然震惊的无法言语,只有再次向岿然不动的霄公大声请求着“请霄公即刻灭杀凤千殊!”   盈玥一步一步。   定羽回头大喊,须发皆立“全都给我上!将她拦下,不许她接近霄公。敢退者,杀无赦!”一旁的柳晏如已经是惊骇非常。盈玥步步逼向霄公,在她看来同样是走向她。她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天兵们的结界在血雨的侵蚀下正在渐渐溶解,每个人都是心生绝望。他们咬一咬牙,深知退或者不动,都是一死,不如冲上去,能活便是功勋加身,死了也是护主诚心,来世定然有个好命途。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大吼一声,挥舞着兵器锁链都一齐冲了上来。   即使只剩了一百多人,但精兵悍甲,身怀死志,亦不能小觑。   盈玥却是连眉都未扬一下,天上落下的血雨已经化作血红的冰针,密密麻麻的射下来。兵器被淋到的,皆是生了铁锈,仙气散尽。血针的速度,入了人的体内仍旧是丝毫未减,直直的射穿肺腑,从另一侧穿出。每一个人都被射成了筛子,五脏大量失血。   不过几瞬,尸陈遍地。   盈玥的脚步,一刻未停。   定羽终于祭出自己的兵器。一把长柄镰刀,锯齿形的刀锋不分正反,被任意一处刮到,都定会带出淋漓血肉。浑厚的色泽看起来极是沉重,定羽将长柄握在手中,随意一动,便是虎虎生风。血雨淋在其上,仍旧光洁如新,闪着冷冽的色泽。   盈玥终于顿住了脚步,下颔抬起,目光毫无退却,反而笑意更盛,看起来妩媚妖邪。   她的手一挥,天上落下的血雨在地上积而不散,五个血人从脚开始,往上一点一点的长出来,直至八尺之高。   待他们四肢健全,面目成形,他们用力擞了擞身体,浮岛顿时震动不止。   五个血人齐齐排列在盈玥的身旁,定羽只能先将他们击败,否则无法靠近盈玥。   定羽轻蔑的眯了眯眼,他在一旁观察至今,对盈玥的实力怎能没有考量,即便她现在已经涅槃成凤,可是区区一千来岁,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他一个跃起,冲向其中一尊晃动的血人。血色的手臂朝着他沉重的伸来,定羽一甩镰就想直接削断它的整个手臂。然而,强烈的碰撞声后,定羽愕然睁大了他不怒自威的双眼,看见自己的神器竟然只在血人手臂上造成一个巨大的裂口,完全不足以令其断裂。于是乎,他被血人磐石一般的硬掌,一下扫到了地上,五脏六腑都猛烈的震动。   定羽大骇,未想到盈玥怎么会突然如此长进。莫非一场生死劫难,大悲大痛,令她参悟了什么,抑或是心魔成神,便可以空长出许多的威力。   盈玥和血人的颜色一模一样的血色双眸,含着冷笑看他。两道黑色的纹路在她的脸上相映,衬着被遮蔽的昏暗天色,极其冷酷。   她红唇轻启,尽是冷笑“你以为,你又能活吗?你亦是该死之人!”   五个血人感受到盈玥的召唤,齐齐朝天怒吼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如同千万只锣鼓,齐齐奏响,连百里之外的天界援兵都为之心神一震。   定羽貌似披靡万年,在六界叱咤风云,其实向来靠的是神族的神名。他不过是曾经混沌时,芸芸神族人之中的一个普通小神所育之子。其母仙血,乃是不正神血。是故若非他虚长盈玥数十万岁,盈玥以真神之血成长,便是千岁,也不惧他一介不正真神!   定羽面色发白,手中一杆长镰刀竟然刹那沉重起来。他勉强的定一定神,望了一眼霄公,似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一下振作,一个翻身,逃离了血人即将落下的大脚掌。   他旋转他的镰刀,足尖顿地跃起。盛名万载的神器终于在极速旋转下,削泥一般的端下了他面前的血人头颅,他费劲的砍动下,血人的半个身躯亦是四分五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塌下去的身体之后,露出了盈玥满含讥讽的血眸。   血人坚硬,但是行动极其缓慢,拼力气,一千个定羽也能被锤死。可是定羽直接侧面突破,欲立刻擒王。   仍在半空,他粗犷的嗓音就急不可耐地狂躁吼出“就凭你想要杀我,死一次还不够!”   盈玥却是分毫未动,仿佛置身这一场惊天动地地战斗之外。只是眼神嘲讽,仿佛正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定羽还未待心凉,后脚踝已经被大力一握,直接粉碎。定羽凄厉的痛呼响彻云霄。他的身子向后被毫不留情的一扯,天旋地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他斩碎的血人完好的立在那里,哪有丝毫方才粉碎的样子。   血水成石而非冰,竟是水成金!他领悟的太迟。   定羽的神思如同被电流席卷全身,一下绷直,连疼痛都被覆盖。他的上半身被另一个血人抓住。   他的最后一眼,定在了岿然不动,双目仍旧古波不惊的立在原地的霄公神色。   他一声呲目欲裂的嘶吼断在半空中“不!”   一道裂痕从他的身体中崩开,混杂着血色惊人的天色,竟然并不显得万分可怖。   他的身体被撕成两半,从空中坠落,像是两团死肉落在案板上的声音,被淅沥的大雨掩盖的微不可察。   领悟天命的这一刻,亦是他万载长寿终结的一刻。   五个血人齐齐掉转身形,面向着霄公,盈玥莲步而出。相形之下,她虽身形娇小却不能忽视。   “你等什么?”盈玥的声线魅惑却阴鸷,阴冷的问着霄公。   她向前走“我与你,必须死一个。”她已令自己完全忘记,这一个人曾是自己的父亲。   霄公晃了晃身体,终于动了。他一下捏出法印,一指指向天空。   层层叠叠的血云被逼出一条缝隙,一道金光挤了进来。立刻的,缝隙越扩越大,血云被排挤,雨势骤减。   金色的太阳竟然直接从洞中钻出,离开了本来的地方,它的万丈光芒中,是密密麻麻的模糊人影,正是赶到的天界援兵。   盈玥的眼睛被金光逼的睁不开眼,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在猛烈的燃烧,她不由得脚步顿了顿。五个血人挡在她身侧,才令那样强烈的逼迫感不那么直接。   霄公竟然一出手就祭出这样的大神通,当初他就是用此术九日烈金慑住上古的大魔尊,再用流金剑,一剑封喉。   “你今日杀不了我。”霄公的声音穿越八千援兵撼动山河的齐喊,入了盈玥的脑中。   盈玥不甘的抬头直视霄公,却被极度刺目的光芒险些晃瞎了眼,流过血的双目刺痛难忍。四周的景物几乎要被这光芒和热度融化。   霄公大袖一挥,又放出数道金光,直逼盈玥面门而来。   盈玥感受到强烈的生死危机,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可是眼中却又开始汨汨的流出鲜血,天地被渲染成一片血红,全然无法视物。   风云变幻中,盈玥脚边百鸟的彩雾忽然起了变化,缓缓扭曲,变成一个难以察觉的深色漩涡,移动到盈玥的脚底。   盈玥忽然失去了重心,被那个漩涡吸了进去。   青羽神君携带着八千援兵冲出血云中的缝隙时,盈玥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那个漩涡旋即也没了踪影。   青羽看见定羽裂成两半的尸身,痛不欲生,暴怒非常。他展开最强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冥界气息。   “冥王!竟敢包庇天界重犯,救下杀我胞弟凶手!”他一下跪在霄公面前“霄公!请下指令!”   霄公却是盯着盈玥消失的地方不做声。   盈玥消失,血云也随即散去,渐转风和日丽。   青羽还要再求,霄公忽然抬了抬手,制止他说话。   “先回天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